第39章
對于寧萱來說,承懷仙尊只是書上的人物,書上用文字描述了他為凡人做過的事跡,他曾經一人獨闖魔界,消滅了幾乎一座魔城的魔修;也曾經從數萬魔軍手中奪回凡人城池;為了天下蒼生,甚至能夠手刃自己的道侶……而自百年前他與他的道侶一事,仙界和凡間都沒有他的消息了,便也有傳說承懷仙尊已經不在了。
寧萱從黎堯口中聽說這個名字,有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如果黎堯所說的是真的,那麽她如今身旁的這位國師……似乎更加符合傳說中的“承懷仙尊”形象。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寧萱打從心底裏不想相信國師大人就是那位仙尊。
當她的腦海裏浮現出這個可能的時候,寧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想,那位傳說中的仙尊這麽久都沒有消息了,說不定早已經仙逝了,國師大人可能也和黎堯一樣,只是單純跟仙尊有些什麽淵源而已。
寧萱這麽想着,下意識朝旁邊瞧了一眼。
“國師”淡定地迎上她的視線,無論他們讨論的是誰,好像都與他無關。
寧萱因為國師的平淡,反而定了定心神。
“我沒有見過承懷仙尊,不過倒是聽說過這位仙尊。”
承懷的視線落在寧萱的身上,等待着她的下文。
黎堯挑了挑眉,問:“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寧萱感覺到兩道灼熱的視線,在心裏斟酌過了答案,才回答道:“他是仙人,是和我們這些凡人不同世界的仙人。相比如今仙凡界限分明的仙界,他作為仙人,為了保護天下蒼生,竭盡所能,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我們凡人感恩。”
承懷的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垂下眼眸,一語不發。
原來在她看來,他與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他的眸光瞥到自己長發中藏起的一縷銀發,眉頭狠狠一皺。
寧萱準備再接再厲,多誇幾句仙尊的時候,發現身旁那道虛影突然消失了,手腕上的那顆鲛人淚本來是微微發燙的,現在的溫度涼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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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國師在旁邊的視線,寧萱反而覺得自在了一些。
她一方面希望國師可以保護寧國,一方面又覺得自己不該如此自私,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國師身上,若他是仙人,結算因果之時,他必定不會好受。
“原來他是這樣的人。”黎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綻開一個笑容。
寧萱看着他明朗的笑容,微微一怔,她想,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在國師身上看到這樣的笑容。
“我越長大,便越是有人說我長得像承懷仙尊。或許也是因為這張臉,族人便把所有希望壓在我的身上,他們希望有朝一日,我可以結束這一切,找到海洋孕育新生命的方法。”黎堯朝着寧萱攤開掌心,在他的掌心之上,凝聚了一顆透明的水球,而水球之中則是整個海島的全貌,微縮在這一顆水球之中。
“在長老也歸于海洋之後,我一個人在海珠國,反複經歷一百多年前的幻象,日複一日地将淹沒海珠國的海浪拍回海洋中,我越發疑惑,海洋無法孕育新生命,真的只是因為玄青龍女和她的夫君嗎?”黎堯将掌心攏成拳頭,直視寧萱,“直到今日,你來到海珠,我好像明白了什麽。”
他這一百年來過着同樣的生活,幾乎毫無變化,當他遇到寧萱,知道她是為何而來,外面的世界變成了什麽樣子,他才終于明白,自己所存在的意義并不是找到破解孕育新生的方法,而是幫助這個世界,免于苦難。
寧萱沒有經歷過黎堯這樣的人生,她不知道一生下來,就得面對已經亡去的國家,從懂事開始,就在重複做一件事,且如此做來已經過去百年,是一種什麽體驗。
黎堯覺得無趣,覺得這樣的日子毫無意義,可以說,他自生下來那日起,就沒有過過一天所謂的好日子,他不明白族人如此做的意義,只知道順從族人的意思。
族人對他說,他長得像承懷仙尊,也該如仙尊一般,即便成了仙人,也要反哺凡人,為這世間出一份力量。
他應該聽從族人的話,永遠不離開海珠,找到海洋孕育新生的方法。
在寧萱之前,還有一個外族人來過海珠國,但他上岸的時候,已經命不久矣了。黎堯撿到了這個外族人,他的天元大陸通用語還是這個外族人教的,外族人給黎堯說了很多外面的世界,鼓勵他帶自己離開海珠國,他說他想回到自己的故鄉。
然而,海族人絕不會允許黎堯離開海珠,他們無法接受再失去一個族人的事實。
那天晚上,黎堯看到那個外族人拖着病體,一步步爬上小船,但他還沒有松開繩索,就已經永遠地倒下了。
最終是客死異鄉。
“海洋無法孕育新生命,是為了整個世界的新生。”黎堯說這話的時候,海風吹過他們的臉龐,寧萱感覺到了海風的溫柔,一點也沒有剛剛那巨浪掀起時的洶湧和恐怖,像是一位老人家,輕輕拍了拍小輩的腦袋,欣慰地露出笑容。
寧萱陪着他站在海邊,遙望面前看不清楚前路的海面。
她原先可以開口說出預言裏的“轉機”,但她意識到這所謂的轉機是需要用黎堯的生命來換的時候,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再開口。
就像是,她在請求別人死去。
沒有人可以替別人決定對方的生命,也沒有人可以衡量一條人命和多條人命的價值。
“寧萱,我想好了。”黎堯露出輕松的笑容,“我會幫助你。”
寧萱因為他的答案,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眼眸都亮了,臉頰紅撲撲地望着他。
“但是我有一個請求。”黎堯伸出食指,對她狡黠一笑,“我想去你長大的地方瞧一瞧。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地方,能夠讓你排除萬難,來到這裏。”
這個請求對于寧萱來說并不難,她用力地點點頭,答應了他的請求,“好!”
寧國國都,青雲臺。
當寧萱這邊承懷的神識消失的瞬間,在內室裏,法陣上的四盞燈也如同被什麽東西撲了一些,突然閃爍。
坐在正中央的承懷猛地睜開眼睛,蒼白的唇角處,那抹血紅刺眼至極。
承懷用拇指擦去唇角處的血紅,站起身時,身影晃了晃。
他察覺到有人踏進了青雲臺,步伐匆匆,最後在小樓門前站定,一臉焦急的模樣。
承懷走出內室,緩步走到門前,回想起剛剛寧萱所說的話。
仙人與凡人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将手放在門上,頓了頓。
感恩,他根本不需要誰的感恩。
承懷推開門,迎上來人的視線。
“國師大人,護國法陣不知怎的,突然破了一道口子,就在東南方向,若是不趕緊修補,恐怕會被魔修發現這個缺口。”那人是負責看守護國法陣的大臣,一旦護國法陣有異樣,便會第一時間上報聖上,同時前來尋找國師修補。
護國法陣并不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了,上一次承懷為寧國修改過國脈,也是因為護國法陣出現了問題。
“我知道了。”護國法陣為什麽會出現問題,承懷再清楚不過。
如今的法陣都是靠着承懷一人的力量在維系,但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在使用力量的時候,護國法陣便會受到影響。
“國師大人,如今天下大亂,若是連寧國也……恐怕天元大陸便沒有一片淨土了!”大臣心裏焦急,說話的語氣也不自覺帶了幾分情緒,他哪裏知道護國法陣消耗的是承懷的生命力,每維持一天的護國法陣,承懷便少活一天。
不過,即便他知道了,也不會在乎承懷的死活,凡人都是如此,他們只在乎自己的死活。
承懷的目光越過他,看向海珠國的方向,這世上,能夠做到為了他人,不顧性命地去冒險的人,又有幾個呢?
這一日,國師大人在國都祭壇重修護國法陣,所有國都百姓都前來圍觀,朝着站在祭壇正中央的人跪下叩首,希望寧國百年如一日安定。
當寧萱跨越邊境,帶着黎堯進入寧國國境的時候,她聽說了國師在祭壇重修護國法陣一事。
“我怎麽覺得這些人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黎堯剛走進酒館的時候,就察覺了問題。
寧萱回到寧國的時候,就沒有掩飾自己的行蹤,反而大大方方地讓探靈衛知道自己在哪裏,這也算是變相給國都的人報平安了。
“是嗎?”寧萱發現周圍的人不僅是看黎堯的眼神奇怪,還有看她的眼神也很奇怪。
就在店小二一步三回頭地看他們這一桌客人的時候,一直在邊境等寧萱消息的傅南星收到探靈衛的消息後,匆匆趕到。
傅南星第一眼就看到了寧萱,惴惴不安的心髒終于沉了下來。
他替寧萱引開探靈衛之後,後來也帶着人去他們約定的地方找了寧萱,但是并沒有找到她,如果寧萱回來得再晚一點,傅南星也不會再繼續等下去了,他會沿着當初和寧萱說好的路前往海珠國。
傅南星揉了揉微酸的鼻子,把淚意忍了下去,走近寧萱那桌。
剛走了幾步,他發現這桌除了寧萱之外,還坐了個背對着他的男子。
這時,寧萱也看到了傅南星,朝他舉起手,高興地打了個招呼。
坐在寧萱對面的男子緩緩轉過頭。
傅南星看清他的容貌時,反應跟寧萱一樣,都是怔了一下。
“國……”國師大人?
那個稱呼幾乎就要從他的口中說出來,但是下一刻,黎堯對着他禮節性地笑了笑,這個笑容在他的臉上顯得如此明媚,便與那個幾乎從來不會笑的人立刻區分開來了。
傅南星認出來了,但別人沒有認出來,尤其是自國師大人在祭壇露臉之後,民間畫師畫了國師大人的畫像,整個寧國幾乎都知道國師大人長得俊美無雙。
而寧萱作為寧國公主,在民間聲望如此高,也有不少人知道公主的樣貌。
他們兩人毫無遮掩地出現在寧國境內,有時黎堯因為不太明白什麽男女之別,做出一些“親近”的舉動,比如在路邊買到什麽小吃,自己吃了一口便要分享給寧萱,看的傅南星眼熱的同時,在別人看來,這樣的舉動多少有些越界了。
于是,民間流傳起一個傳聞。
一個關于公主和國師的傳聞。
作者有話說:
距離完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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