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每月的初一都是神廟官員檢查護國法陣,給國師彙報的日子。

近期,民間關于國師大人和公主殿下之間的傳聞越演越烈,他們也無意間撞見過公主殿下帶着那位酷似國師的“黎公子”在游覽國都,甚至還将人帶到了神廟。

“那位黎公子竟敢在神廟內出言不遜,說什麽神仙根本救不了凡人,為什麽我們還要供奉這些神仙。若不是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我一定讓人把他趕出去!”神廟的官員氣得眉毛都豎了起來。

與他一同前來給國師大人彙報的官員身着紫紅色大長袍,頭戴黑帽,兩邊垂下兩條珠串帶子,也跟他一樣生氣,頭頂的珠串随着他走路的動作,大幅度擺動。

“也不知道那男子到底給公主殿下吃了什麽迷藥,竟然讓殿下如此寵愛他。公主竟然還帶着他去了北安書院,那男子一口外地口音,說話粗俗,也不像是讀過書的樣子,就他也有資格走近北安書院?!”

這位官員當年讀的并非北安書院,但這并不妨礙他對北安書院的憧憬,見到黎堯只需公主殿下帶着就能進入北安書院,心裏十分不高興。

“呵,他不過是因為與國師大人長得像才能得到公主殿下的青睐罷了。除了長相,他有什麽優點值得公主對他如此?”同伴冷笑。

兩人站在青雲臺門口,擡頭看向遠處高高的樓宇,都咽了一口唾沫,把這件事情壓進心底,這才擡腿走進青雲臺。

然而,穩坐內室的承懷已經将他們的讨論全都聽進了耳朵裏。

他化出一面水鏡。

寧萱就在國都,離他很近,所以他不需要消耗太多的靈力,便能看見寧萱此時在做什麽。

一道屏風相隔,兩個官員在外頭給他彙報護國法陣,承懷則在這頭看着水鏡裏的男女,握着杯子的手一個用力,便把杯子捏碎了。

水鏡之中,寧萱帶着黎堯去郊外放風筝,黎堯從未放過風筝,寧萱便手把手教他。明明身邊有這麽多侍女,她卻沒有讓外人來教他。

風筝高高地飛起,寧萱仰頭望着空中的風筝,對着黎堯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眼眸裏閃爍着光芒,燦爛而耀眼。

承懷看着她對另外一個與他如此相像的男人笑,而且笑得這樣好看,心髒仿佛被一雙手用力攥住,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對他笑的次數屈指可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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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鏡裏的這一幕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承懷捏碎了杯子,屏風那頭的兩名官員大氣都不敢出,直接吓得跪倒在地上,他們仔細回憶剛剛自己說過的話,都跟往常沒有什麽區別,不至于讓國師大人生如此大的氣,難道是因為他們在青雲臺門口說的話給國師大人聽見了?

“國師大人,您……您放心,我們下去之後,一定會處理好外界的那些傳聞!決不讓任何人再傳這樣的謠言!”他們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無形的低氣壓将他們的脊梁都壓得直不起來了。

承懷閉上眼睛,從水鏡上移開視線,看向屏風那頭跪在地上的兩人。

“什麽傳聞?”

官員以為國師大人是在敲打他們,不敢說假話,便老實道:“外界傳言,公主殿下心悅國師大人,于是從外面找了一個與您極其相似的男子,對他千依百順,萬般寵愛……”

承懷怔了一下,擡眸看向水鏡裏那頭的男女。

的确,站在寧萱對面的男人與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而她望着他笑……是不是也有幾分是因為他的容貌?

想到那個可能,承懷的心髒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

将外人打發走了之後,承懷走入內室。

依舊是那四盞幽暗的石燈立于四個角,中間的石燈沒有亮起。

承懷自暗格裏取出了一個精致的木匣子,打開匣子,裏面靜靜地躺着餘下幾顆鲛人淚。

這些是他贈予寧萱的鲛人淚,它們發着幽光,像是在等待它們的主人将它們取回。

無數個夜晚,他都在思考當年的自己到底做錯了哪一步,才會讓他們落到如此結局。

是從他欺騙寧萱開始嗎?還是更早之前,在合歡秘境的時候?

承懷合上匣子,又從暗格裏取出那盞拘魂燈。

拘魂燈裏只有他用半數神魂和修為打造的燈芯,并沒有火焰,但是裏面有一點火星子,那是寧萱前世殘存的部分魂力,任何擁有仙緣的凡人在死去之後,都可以使用特殊的媒介儲存他們的魂力,這部分魂力也是他們的“執念”和“記憶”。

就如探靈衛的柏羽,讓原折使用玉石将他的魂力儲存起來,就為了判斷寧萱的真實身份。

他原本只想好好地護着她這一世,可是當他看見與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黎堯站在寧萱的身旁時,他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想法。

為什麽不可以是他?畢竟他們擁有同樣的相貌。

承懷合上暗格。

月白色的大袖衫覆在他的身上,如同飛蛾的翅膀,明知道是火,他也願意撲上去。

要眼睜睜地看着她與別的男人在一起,他如何甘心?

光是看見她對別人笑,他便已經嫉妒得發狂了。

夜深了,在外陪着黎堯瘋玩了一天的寧萱回到府中,特地将他送回他所住的院子裏。

黎堯跟她說了,今天過後,他便會回到海洋。

寧萱陪着他逛遍了整個國都,與他一點點撿起自己兒時的記憶,才發現原來自己經歷了這麽多,心裏感慨之餘,又因為要與他分別,有些不舍。

她靠在半月院門牆上,遙遙地望着黎堯的房間,他房間的燈光暗了下去,應當是就寝了。

黎堯說過,他在海珠國時常覺得無聊,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睡覺,于是練成了“一沾枕頭就睡”的好習慣。

寧萱回憶起他說這話時的神情,垂下眼簾,若是讓她呆在一個地方,永遠只做一件事情,她一定會瘋掉的。

她行過很多路,讀過很多書,便越發覺得這個世界美妙,所以她絕不會讓魔修毀掉天元大陸。

但想到黎堯……要與他永遠分別,寧萱的心情又落了下去,喉嚨像是哽了一塊石頭,難以吞咽。

寧萱沒忍住,紅了眼眶,又不敢在黎堯院門哭,便忍住淚意,轉身準備回去,結果便看見站在不遠處的一道熟悉的身影。

皎潔的月光之下,那人不知道在那處立了多久。

寧萱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他躬身行禮,“國師大人。”

承懷看見她那雙微紅的眼。

她為什麽哭?因為黎堯?承懷攥緊了掌心。

寧萱久久沒有等到國師的回應,直起身子,看向月下的那道身影,她發現眼前的國師大人并非她熟悉的虛影,而是一道凝實的人影。

好像他在她面前,一直都是如此,虛虛實實,讓人捉摸不透。

承懷緩步走上前,擡起手,正要揩去她的眼淚,寧萱卻像是受驚了一般,連連退了兩步,瞪圓了眼睛,緊盯着他不放,仿佛他是什麽歹人,而非她認知裏的國師。

寧萱的确是被吓到,且不說男女授受不親,為什麽連面見外人都需要用屏風相隔的國師會突然觸碰她?到底發生了什麽?

承懷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望着寧萱,觸及到她的眼神,陌生得可怕。

為什麽同樣一張臉,她對黎堯和對他,區別如此大?

“外界傳聞……”承懷聽到自己沙啞低沉的聲音。

寧萱連忙将腦袋低了下去,恭敬得如同任何一個寧國的官員大臣,也如寧國皇室對待國師這張寧國保命符的态度。

“外界傳聞不實,寧萱對國師大人絕無非分之想。黎堯與您長相相似只是巧合,而且他……他就要回歸海洋了,以後絕不會再有這樣的傳言出現。”

她解釋的時候,聲音甚至在顫抖。

為什麽害怕他?怕他因為這個謠言遷怒她?還是遷怒黎堯?或是說,遷怒整個寧國?承懷目光緊盯着寧萱,他垂落在身側的手攥緊成拳。

對于她來說,他算什麽?

承懷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無力,明明他已經不打算奢求再多,只需要在她身旁便可,然而只要見到她與別人站在一起,看見她與他人嬉戲打鬧,他便會不自覺地想着,若是……若是她身邊的人是他呢?

他不甘心。

明明他可以與她長相厮守。

他不甘心!

心髒處的疼痛讓承懷露出痛苦的表情,下一刻,他便感覺到喉嚨間湧出的腥甜。

寧萱再擡頭時,便見國師大人竟然被她氣得吐血,捂着心口,神色痛苦的樣子。

“國……國師大人?”寧萱試探性伸手去扶,卻又不敢越界。

承懷握住了她的手。

明明是同樣的靈魂,同樣的容貌,她們卻擁有一雙不同的手。

“萱萱。”承懷喃喃般喚出她的小名。

寧萱沒有說話,只是用陌生又警惕的眼神盯着他。

承懷對上她的視線,心痛到無以複加。

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她亦沒有從前的記憶,她是她,卻又不是她。

寧萱直視他的目光,熟練洞察人心的她也發現了國師的異樣,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另外一個人。

她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國師大人把她當成誰了?又或者說,承懷仙尊把她當成誰了?

聰明如她,很快就想明白的其中關節,咬着下唇,內心翻湧着各種情緒。

傳說,仙尊追他的道侶追到了凡間。

又有傳說,仙尊為了天下蒼生,一劍了結道侶腹中的魔胎,連同他的道侶一起。

每每仙界史學課上到這裏的時候,寧萱都像是在有意識的逃避這一段,因為她會不自覺地與那女子共情。

生命的價值是無法衡量的,誰也不能代替誰去抉擇對方的生死。

寧萱看着面前依舊俊美的仙尊,這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她輕聲道:“仙尊,你所喚的‘萱萱’,已經被你一劍刺死了。

“即便你為我取名寧萱,我亦不是她。”

替身之說,着實可笑。寧萱絕不會分不清誰是黎堯,誰是國師,但他卻與她相反。

他比誰都看不清,或是不想看清,他的萱萱,早就死了。

作者有話說:

抱歉抱歉,又晚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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