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愛人”
林知南的理直氣壯的語氣讓陸雲起怒極反笑,“呵,林知南,你是不是覺得所有人都欠你?”
林知南一愣,別開了目光。
可是陸雲起不依不饒,“當年的事情我道了歉,也向你解釋過,可你呢,你所謂的處理方式就是逃避,逃避,一再的逃避!你根本沒有想過解決問題,林知南你真的太自私了。”
“就像現在,你還在躲避我的目光。”陸雲起好像沒有那麽生氣了,望着林知南的側臉,不由地怔了怔。
清晨的陽光灑在林知南的身上,樓下幾乎是瞬間就傳來了車鳴鳥叫,晨練的人三三兩兩沿着街道跑步,整個世界“活”了起來。
陸雲起覺得這樣僵持下去不是辦法,他放開了林知南。
“爸爸的墓在m市的青山陵園,北路27號,有時間,你去看看他吧。”
說完,陸雲起轉身離開了。
林知南伫立在原地,目光毫無焦距,他不知道該看向哪裏。
突然得到陸明承墓地的位置,讓林知南有些不知所措。
陸明承的去世,和林知南有間接關系。
陸明承是被林偉陷害破産後入獄的,又在監獄裏自殺身亡。
林知南很難想象師父是在遭受了怎樣的非人待遇後才決心以死明志的,他想師父在離開時一定是怨恨自己的。
沒有什麽比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更痛苦了。
下周就是陸明承的忌日,林知南決定去m市看看。
―――
因為有了期待,那天來的很快。
陸雲起自從酒店一別後,一星期沒回家,他不跟林知南說其他的事情,林知南也懶得給自己找麻煩。
陸雲起不知道從哪裏學了些亂七八糟的play,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一樣,一股腦全都用在了林知南身上。
一連幾天,林知南上班只能穿長袖襯衫,根本不敢挽起衣袖。
出發前,天很應景地下起了小雨,空氣濕漉漉的,遠方的烏雲層層疊加,陰沉的要把天空壓塌。
林知南和管家道別,從市區取了自己提前預定的菊花,才驅車趕到青山陵園。
向工作人員說明來意,立刻有人帶領他來到陵園深處的一處獨立墓地前。
墓地被打掃的很幹淨,小雨落在漆黑的大理石墓碑上,滑下淡淡水痕。
林知南打着把黑傘,在墓碑前站定,看着墓碑照片上熟悉的笑臉,林知南抿抿唇,用極低的聲音說:“師父,我來看您了。”
這句話當然是得不到回應的,林知南彎腰,将花束放在墓碑前,起身時,随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
像多年前陸明承撫摸他發頂一樣輕柔。
陸明承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從內到外對林知南表達善意的人,雖然林知南是被林偉托關系塞進公司的,他并沒有因為林知南是“空降兵”而不理不睬,而是不遺餘力的将自己在業界這麽多年的經驗人脈全都交到了林知南的手裏。
甚至連他唯一的兒子,都被托付給了林知南。
在林知南對項目沒有信心或者談判失敗飽受打擊的時候,陸明承總會像安慰孩子一樣揉亂林知南的頭發,或安慰或鼓勵,字裏行間充滿對晚輩的期待和愛意。
林知南自認擔負不起這樣認真且不含任何目的的愛。
在他的認知中,人和人之間最深的羁絆是利用關系,有人靠近自己,必然是抱有某種目的和需求的。
在陸明承之前,林知南從不認為這世界上有無緣無故的關心。
好在,他後來又遇到了白皓。
林知南是幸運的,但也相對的,他覺得因自己而死的陸明承是不幸的。
愧疚感讓他越發窒息,站在陸明承的墓前,如波浪般湧來的難過和罪惡感幾乎将他淹沒,右腦刺痛感愈加強烈。
“……師父,對不起。”
除此之外,林知南再說不出第二句話。
雨越下越大,陵園裏的人原本就不多,漸漸地,就只剩了林知南一個。
總在這兒傷懷沒有意義,林知南深呼吸一口清冷的空氣,準備跟陸明承道別。
他張張嘴,想說“再見”,又啞然失笑――這句道別根本沒有意義,想見的人已經再也見不到了。
不如,處理完所有的事情,就去見他。
林知南伸手将照片上的雨水抹去,難過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洪水般傾瀉出來,林知南在陸明承的墓前泣不成聲。
從陵園出來,林知南看到手機上“預約成功”的短信,直接開車到了市醫院。
意識到自己心理的變化,林知南就會去找心理醫生聊聊。
他敲門走進秦醫生辦公室的時候,秦醫生正在低頭匆匆寫着什麽,見他進來,秦醫生起身,走到辦公室裏面取了條幹毛巾。
“怎麽濕成這樣?”秦醫生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孩,她得踮起腳給林知南擦雨水。
“謝謝。”林知南接過毛巾,沒再麻煩秦醫生。
秦醫生看他又在逞強,也沒再堅持要為他擦頭發,而是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
以她對林知南性格的了解,林知南是個沉默,固執又不懂變通的“老實人”。
所以他才活得太過壓抑。
“你弟弟最近怎麽樣?病情有沒有好轉?”秦醫生決定從林知南最想傾訴的地方開口。
他最在乎的,就是那個身體孱弱的弟弟。
林知南聞言手臂頓了頓,擡頭看秦醫生,眉眼間滿是擔憂,“不太好……應該說,我和他都不太好。”
“危險依然存在?”
林知南不肯告訴她自己最擔憂的事情和人是什麽,秦醫生只能把它稱為“危險”。
林知南的目光聚集在地板的污漬上,過了半晌,點了點頭。
“還是不打算去解決它?”秦醫生說着,拿起了自己的治療記錄,翻了幾頁,“上次你走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喲。”
林知南摸摸脖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麻煩您再幫我做次催眠嗎?”
秦醫生在他揚起胳膊的瞬間看到了上面的傷痕,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嚴肅。
“緩釋劑,你用了幾支?”
林知南沒有回答,他下意識看向別處,目光有些慌張。
秦醫生嘆了口氣,“林先生,您既然來到這裏,就應該信任我,可您……為什麽要自殘?”
自殘?
林知南眨眨眼睛,一臉茫然,反應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秦醫生說的是手腕的紅痕。
他輕笑了起來,乖乖把手腕展示給秦醫生,“這不是自殘的痕跡。”
秦醫生仔細看了看,确認他真的沒有做傻事後,才一臉通紅地放開。
林知南胳膊上的紅痕一看就是被繩子捆綁而成,秦醫生不是不谙世事的未成年,自然懂得紅痕是從何而來,這是個人情趣,沒什麽好置喙的。
“你……有愛人了?”秦醫生側頭問,又調侃道,“你倆應該很恩愛吧。”
“……恩愛?”林知南愣愣地重複,似乎回憶起了什麽,他點點頭,輕聲說:“還好。”
應該算還好,林知南在坐上躺椅前用力回憶了一下,這兩個字應該算自己對陸雲起最客觀的評價。
“林先生,麻煩躺好。”秦醫生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林知南連忙調整了自己的姿勢,輕合雙眼。
随着秦醫生輕柔的指引,林知南走過藤蔓纏繞的破舊鐵門,來到了一扇木門前。
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的是白大褂,金色胸牌上寫着“血液內科林知南”。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身份。
林知南忽然對推開那扇門有些猶豫,可是意識之外的聲音一直在催促,他穩了穩心神,向前走了一步,推開了門。
撲面而來的是飯菜的香氣,坐在飯桌前的人是穿着校服的陸雲起。
陸雲起聽到林知南進門的聲音猛然擡頭,臉上明媚的笑臉晃得林知南眼睛疼。
他說:“哥,怎麽在門口站着,快進來!就差你了!”
林知南呆呆的被陸雲起拉進門,站在飯桌旁不知所措。
陸雲起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廚房,“爸在炖排骨,聽說你回家,爸做了好多好吃的,都是你喜歡的。”
“你看爸爸多偏心,就疼你……”陸雲起撒着嬌小聲抱怨。
林知南揚起唇角,伸手在陸雲起的“毛栗子”頭上摸了一把,“別瞎說,爸也很疼你的。”
正當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聊着天,廚房的門被拉開,穿着圍裙的陸明承端着一大盆排骨走了出來,見林知南回來了,笑得沒了眼睛。
陸明承一笑,林知南的眼眶就濕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這麽悲傷,明明這是最幸福的時光。
“哥,吃這個!”陸雲起給林知南扒了個蝦,塞到了他嘴裏。
林知南抽抽鼻子,點了點頭,“嗯。”
陸明承和曾經一樣唠唠叨叨說着工作的瑣事,說到好玩的地方,還會興奮的手舞足蹈,陸雲起一臉嫌棄,卻還是不停的回應他,和他一起大笑。
林知南看着他們,好像怎麽也看不夠。
他用吃飯很好的掩飾了哽咽,努力讓自己用平穩的語氣說出“吃飽了”三個字。
說完,他起身走向寫着自己名字的房門。
在房門前站定,林知南側身回望飯桌旁的父子倆人,嚅嗫道,“爸,雲起,我走了。”
陸明承和陸雲起同時轉頭,兩人的臉上都帶着笑。
林知南向兩人揮揮手,打開門走進了閃着銀光的胡同。
“……走了……嗯……”
秦醫生看着淚流滿面的林知南,重重嘆了口氣,輕聲喚了喚他的名字。
她本以為林知南還沉浸在催眠中不肯醒過來,可是她只拍了一下,林知南就睜開了眼睛。
一顆豆大的淚珠從他的眼角滑進了頭發中。
“我看到他了。”
“他?”
秦醫生迅速反應過來,“是你之前的愛人?”
林知南接過紙巾擦了擦淚,默認了。
秦醫生拍拍他的肩膀,“好在你有了現在的愛人,看,他來接你了。”
林知南茫然的擡頭,順着秦醫生的手向門口看去,一身黑色西裝的陸雲起在門口站的筆挺。
林知南擡頭時,正和陸雲起的目光相撞。
空氣中,似乎彌漫了一股攻擊力極強的香根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