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段立人冷冷說道,“請家法。”

段敬學不躲不閃,不求饒不解釋,小腰板子挺得筆直,抿成一線的薄唇透露着一股股倔強,老太爺腿腳不好,一路緊趕慢趕地跑到祖宗牌位跟前,段立人手中的小軟鞭已經将段敬學的後襟抽出兩道裂縫,皮肉泛着血,破爛的衣料更是暈上了一層緋紅,張兆晴跌坐在一邊,看着像是想要護着孩子卻被段立人一把推了出去,不停哭喊着三爺鐵石心腸,冷面冷心,二老爺袖着手不吭聲,大老爺此時正架着老三的手,制止他繼續施鞭。

老太爺當即不幹了,掄起手杖一棍子砸在三爺腿上,怒罵道,“我還沒死呢!你動用家法問過我沒有?”

段立人面容冷凝,明明是怒氣沖天卻冷靜得不可思議,咬牙挨了老太爺一掄子,随即說道,“我生養的這不要臉的東西,我自己教訓。”

說着掙開段立國的束縛,揚鞭又是一下,啪的一聲驚地張兆晴當即喊道,“段立人,你要是打死了我兒子,我跟你沒完!”

段立人手中的鞭子一頓,眼睛通紅,粗氣直喘,看了眼段敬學,疼得滿頭冷汗還生扛着,不說臉色,連着嘴唇都開始泛青,一時心疼不已,也就再也下不了手,老太爺好歹松口氣,怎料段立民倒像是唯恐天下不亂一般,煽風點火道,“老三,做什麽往死裏打孩子?這是老佛爺下旨賜的婚,莫不說敬學他願意,就是他不願意那也是非嫁不可的,你看你,這通氣撒的能讓老佛爺見着了?能讓她老人家收回成命?它頂個球用啊,你這樣把孩子打壞喽,回頭跟傅王府都交待不了!”

這事兒它就不能提,看吧,二爺話還沒砸地上呢,段立人的氣兒又複燃了,老太爺這回沒掄老三了,而是一拐杖将老二趕了出去,罵道,“數你話多!甭在這兒添亂!”

段立民接收到了老太爺、大爺還有三奶奶六把眼刀的淩虐,瑟縮了一下,站在屋外還是不甘心地嚷嚷着,“嘿嘿嘿,我說錯了什麽了我?我是吃力不讨好,敢情最後所有的事兒都是我的錯?!講不講道理了你們?”

屋裏人可沒功夫再搭理他,護的護,勸的勸,拉的拉,段立人突然将軟鞭擲到地上,沉聲說道,“把這兔崽子送走,送得越遠越好,讓王府的人再也找不到,不行,我不能讓他恬不知恥地去給人當男妻。”

段敬學其實已經後悔了,這事兒鬧到這般地步已然變得不可收拾,後背上火辣辣的疼着不算,腦袋也暈乎乎的,他覺得他這純粹是在自個兒找虐,哎,不作死就不會死,可他已經踏在了堅|挺作死的康莊大路上,現在自救不知道還有沒有用,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這才啞着聲音說道,“爹,孩兒以女兒身活了十六年,你們怎麽還能指望我正常地找個女人過日子呢?你們還能再天真一回麽?我若不願孑然一身,這輩子也只能尋個男人搭伴過活,倒不如就嫁到王府,一石二鳥,您要是當真不能接受,今天您就打死我這不要臉的混賬東西吧,權當您和娘不曾生下我!”

一番話說得段立人直接愣住,張兆晴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就勢說道,“高僧指的路三爺您可不該忘了,這是天命!天命不可違!我們敬學能保住命就得遵照天意行事,三爺,您這是真要逼死我們敬學不成麽?”

這下子連老太爺和大爺都反應過來,都拿高僧說的話來勸段立人,段立人憋着氣也着實沒了主意,恰好丫頭來報說是老太太頭暈,身子不舒服,嚷着要三爺過去看看,段立人知道這是老太太的招兒,倒是正好就坡下驢,哼了一聲就去了老太太屋裏。

一幹人手忙腳亂地給段敬學擡回屋子裏,新傷貼着舊傷,張兆晴一邊兒敷藥一邊兒流淚,只說這孩子怎生這般命苦,段敬學好半天才安慰過來,扯着他娘的手,輕輕問道,“娘不嫌棄孩兒日後跟着男人麽?”

張兆晴揉了揉段敬學的頭發,嘆了口氣說道,“你打小受的苦還少麽?如今娘不關心別的,是男是女都成,待你好娘就安心了。”

段敬學鼻子一酸,想起那時跟家裏出櫃,他老子也是恨不得将他吊起來痛揍個三天三夜,反倒是尋常最愛揍他的媽媽将他護得死死的,之後也是拍了拍他的頭,說不管男女,待他好就行,段敬學撐着眼眶,将哭意憋了回去,好半天才顫着嗓子情深意濃地喊了一聲,“娘……”

******

Advertisement

傅明走在回王府的路上,半道兒上卻是一轉腳步,無聲無息地拐進了韓家潭* ,瓊玉樓門前的小厮打眼看到傅明,不動聲色地上前招呼着,問道,“貝勒爺怎得今兒才得了空來這兒呀?月華少爺都盼了您好些日子了!”

傅明一巴掌拍在那小厮的後頸之上,挑眉笑道,“月華可還好?大爺我這幾日不在北京城可也是想死他了!”

那小厮咧着嘴笑得猥瑣,二話沒說将人帶到了一扇掩着的朱門前,輕輕叩了叩房門,說道,“月華少爺,傅貝勒來了。”

裏頭立時傳來窸窸窣窣地穿衣聲,不多時一條白淨修長的胳膊便自門縫兒裏探了出來,一把扯住傅明的衣袖将人拉進了門。

傅明被月華擠着壓在門上,還沒緩過神就被月華一顆顆解開了對襟馬褂的扣子,眨眼間衣服就被扯開了,傅明不由擡手将月華有些顫抖的手握住,低低笑道,“怎得才幾日不見就這樣熱情?”

月華冷着一張臉,下颔的線條恰到好處,此番仰着頭更是驚豔奪人,琥珀色的眸子只靜靜看着傅明,僵持片刻,傅明不由嘆了口氣松開了月華的手,月華當即将傅明的上衣剝落,掃了一眼随即毫不客氣地将人翻轉過來,露出背後長達半尺的猙獰傷口,從左側肩胛骨下邊兒拉扯到右後腰,天兒悶熱,傷口沒能及時處理,已經開始化膿潰爛。

月華咬着牙,恨不得在那傷口上補上一爪子,傅明回過身笑得有些心虛,月華這才冷冷開口說道,“怎麽沒能讓你死在外頭?”

傅明見月華開口也就松了口氣,老大不客氣地趴在他的床上,老爺兒們似的說道,“可累壞我了,這批貨安清幫那群狗|日的王八蛋坐地叫價,費了我不少功夫,啧,嚴肅真不是個東西!”

月華轉身掏出藥箱,仔細地給傅明處理起傷口,不置可否地說道,“坐地起價又奈何得了你?還不是你坑人?十三昨兒個回來了,你搶來的貨已經妥善安排好了,嚴肅這次沒能要了你的命,該也是要氣死在天津了。”

傅明不滿地撇了撇嘴,回道,“怨我了不成?要不是他們漫天要價,我能用搶的?說出去都掉我價,咝——你輕點兒!”

月華手一抖,勁道卻是沒變,仍舊用力擦着傷口周圍的膿瘡,越擦是越來火,說道,“這麽些天你都不會找個大夫先治着麽?腦子裏成天都裝着草包不成?”

傅明突然偏過頭,眉眼含笑地看着月華,說道,“嘿,還真別說,我引着嚴肅一路跑到安國,本來是打算找個地兒養傷的,趕巧了,你猜我遇着誰了?”

“誰?”

“就是段家那小鬼!對了,你也認識的,就是老佛爺給我說的那門親事,那段家的二小姐他竟然是個男的!我發現他越來越好玩兒了。”

月華手一頓,不動聲色地拿出藥粉倒在傅明傷口上,半晌才幽幽說了一句,“這是看上了?”

傅明将下巴枕在自己交疊的手背上,想了想,說道,“以前見過幾次面,就覺得一個人怎麽能那樣死氣沉沉呢?可這次再碰到,就覺得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講出來的話有時真是讓我感到莫名又好笑,明明就是個孩子,可有時看着他又會想到穩重從容這些詞語,實在是有趣得很,”說着回頭看着月華笑得沒心沒肺地繼續說道,“等我阿瑪和額娘從蒙古回來,我就去段家提親,喜酒你們可都得來喝!”

月華抿着嘴,用紗布将那猙獰的傷口裹起來,避開傷處一巴掌拍在傅明的後背上,說道,“你是嫌我們阿爾薩蘭*在老佛爺那兒還不夠打眼是吧?”

傅明一時沉默,雖然他阿瑪是主和派,可他是打心眼兒裏不喜歡洋人,那些強占豪奪他國家的洋鬼子們,哪一個是好東西?所以才聚集了一批立志驅趕國土之上所有洋鬼子的兄弟們,秘密成立了這個阿爾薩蘭,前些日子去天津,也是因為德國人新造了一批槍械,而他正是去和安清幫的太子爺嚴肅做槍|支買賣的。

阿爾薩蘭行動詭秘,可也逃不出老佛爺的法眼,據點設在瓊玉樓她更是了如指掌,可是她卻只字未提,多半還是因為當年極為疼愛的淑慎皇貴妃的緣故,可老佛爺不管,也不能不提防那些親洋派啊,輕易就暴露了身份這不是找死麽?

傅明極為無奈地嘆了口氣,半晌磨着牙陰森森說道,“等到洋人盡數驅逐的那一日,我定要整個阿爾薩蘭在天幕之下盡情痛飲暢談!”

月華胸臆有些起伏激蕩,張着嘴急切地想要訴說什麽,可最終也只是垂眸輕輕呼出一口氣,說道,“指望着你,我們一輩子還是不見天日得了。”

這是對自己能力和決心的質疑,傅明覺得不能姑息,得好好給他講一講,話都沒起個頭,之前那小厮又叩了叩門,說道,“貝勒爺,王爺和福晉剛回了王府,這兒派人請您回去呢!”

傅明一聽不由兩眼放光,拍着月華肩膀就說,“回來得可真他娘及時,好咧,回頭我帶着那小鬼單獨出來請你們喝喜酒,千萬別說我不照顧兄弟!走起!”

一路聽着傅明蹦跶着下樓的聲音,月華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掩上門之前,貼着那小厮的耳朵輕輕說了句,“十三,和阿九去把前些日子劫來的日本清酒端兩箱出來,一哥要成親,咱也得應應景。”

*韓家潭,北京城八大胡同之一,多為相公堂子聚集之處

*阿爾薩蘭,滿語獅子之意

作者有話要說: 嗅到了JQ的味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