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獨家發表
直到第二天許如意才弄明白曹品彰塞給自己的是車鑰匙。一輛玫紅色的MINI COOPER,就停在何阿嬌那輛奔馳旁邊。
認親消息不知如何走漏的,許如意再走在會所裏,明顯感到大家的眼神不對了。到處是偷偷打量的目光,象蜘蛛網黏結在她身上。許如意讨厭這種感覺,她想若是哪個不長眼的敢提一句你媽如何如何,瞧她怎麽收拾的。從內心裏,她還是認為自己與何阿嬌毫無關系。其實許如意多慮了,在這會所裏,敢提何阿嬌八卦的人早被收拾光了。
做完早晨的例行巡視,許如意回到後面辦公樓。今天,她要将整理好的供應商資料呈送給何阿嬌。這是她三個月內完成的又一項挑戰。撤掉老蔣後,會所的供應商要全部調換。對金錢分外看重的何阿嬌一伸指頭,于是,比照價格、核實資質、甄選配送這些事全落到許如意頭上。
個中隐情,不用說大家也明白。何阿嬌怕得罪人,生意都是互相幫襯,她不顧這條規矩總得落埋怨,幹脆推許如意出去挨罵,她自己裝好人。裝就裝了,她是老板誰能跟她計較。但何阿嬌擔心供應商裏又爆出吃回扣的事,指明不許旁人插手,完全由許如意一人操作。她也不管許如意有沒有做過這事,逼着她一周內落實完。
幸虧有吳小姐暗中指點,許如意能按時交差。不過,這項任務真讓她累沒了半條命。所有問題都是新的,現有經驗一點借鑒不上,商讨過程中各種術語、各種賬期差點把她腦袋塞爆了。
等何阿嬌看過所有資料後,許如意說:“一共17家供應商全部敲定。合同也拟好了,放在吳小姐那裏。”
何阿嬌沒發表意見,扔下資料冊,點了一根煙,說:“坐。”她挑着紅紅的蔻丹撚過兩頁打印好的紙,“你看看這個。”
許如意垂眼飛速過了一遍。內容是會所跟她簽訂的勞動合同,各項細則都寫得很清楚,唯有工資一欄空置。
“你當初說過,我給你幹三個月。”許如意放下它。
“對。”何阿嬌特別幹脆,“簽不簽?”
“不簽。”許如意也幹脆。
何阿嬌嫣然一笑,她站起來繞到許如意身後,雙手壓着她肩膀,許諾似的說:“以後,這會所你說了算。”
許如意垂眼看她手,不客氣地拂開。
“說個理由?為什麽不簽?”碰了釘子的何阿嬌沒有放棄,語氣和藹的問。
許如意別過臉去,并不作答。
“下一步怎麽打算?離開深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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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如意天天忙會所的事,根本分不出神來想其它的。何阿嬌拿出合同,她才恍然大悟,時間一晃就滿三個月了。脫口而出的不簽,完全是趨于本能。她不願意順着何阿嬌布下的路走。她答:“還沒想好。”
“好,我來替你想。你計劃到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你以為憑你在這兒學到的本事,完全能找一份類似的工作。可我告訴你,服務行業看重的是資歷和經驗,你只有區區三個月,哪家敢把這麽重要的位置給你?只怕你要從小領班幹起。”
“我知道。”
不管樂意與否,不能否認她說的是實情。
何阿嬌回到她寬大的辦公桌後,一挨坐上那個位置上,你再也尋不到家宴上那個象演員一樣,神氣活現的何阿嬌。她俨然是談判桌旁的商人,一字一句都帶着教訓人的口吻。
“我為你鋪墊的這一切,是我用一個兒子和千百個兢兢業業的日子換來的。你可以不要,只要你有本事掙到比我給你的更好,你盡可以扔開。問題是你現在差得遠。”她撚滅了手中的煙,“雲坤托人來找我,他還是希望你回去當他的金絲雀。可我問你,許如意,他要是玩膩了,你有把握再找到更厲害的金主嗎?”
提及雲坤,許如意微微有些氣惱,“你不要提他。”
“對,你有骨氣,我怎麽忘了這點。”她浮起一縷譏諷之色。
“我本來誰也不靠。”
“好,我給你一個靠自己的機會。”何阿嬌拿過計算器,麻利地按下一串數字,遞過來,“每月這個數,年底拿2%分紅。”
許如意掃一下,登時挪不開眼睛了。何阿嬌開出的工資足夠誘惑,比會所經理高出50%去。這不是主要的,只需粗略一算就能得出結論:幹一年,欠雲坤的錢馬上可以還清。比起何阿嬌的老練,許如意到底稚嫩,她象被牽着鼻子的獵物,一步步進了對方設置好的坑裏。但她不甘心就此服服帖帖順了何阿嬌的意。她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你叫所有人知道我和你、和曹爺的關系,你要封死我在深州的路。除了你這兒沒人敢雇我。”
“對啊。”何阿嬌大大方方,絲毫不閃避,“我辛辛苦苦訓練出的人憑什麽便宜他們?換你你樂意嗎?”
她總是能堵死許如意,不論無恥還是勢利,她均是坦蕩蕩承認。許如意拿起那份合同,又看一遍交回去,說:“福利這項再增加一條,我要住單人宿舍。”
“成交。”
再多也沒什麽可說的了。許如意頓了頓,“我這麽久沒休息日了,今天能不能放我一天假?我要補覺。”
何阿嬌罕見的好說話,“今天明天都放你假。睡夠了再來。”
許如意不跟她客套,乍然放松下來,骨頭縫裏都泛酸,恨不得一頭栽到床上去。離開時,忽然聽何阿嬌問:“那天吃飯曹念娣跟你說什麽?”
揉着太陽穴,許如意用力回憶。與曹爺吃飯結束,她等着所有人離開才起身,走到門口,遇上了慢吞吞的曹念娣。一看就是刻意等她呢。待到了近前,只聽曹念娣鄙夷地問:許小姐你又走投無路了?換個地方接着騙錢?
許如意認真地點頭,她攤開掌心的鑰匙說:對,開局很順利。
氣得曹念娣那單薄的眉眼快皺成苦核桃了。
內情當然不能說給何阿嬌聽,許如意停了片刻,答:“不外乎是相親那點事,沒什麽可說的。有危及到你的地方,我自然會通報。”
何阿嬌對這答複很滿意,“認清你自己的位置,我們兩個都好過。”
回到辦公室,許如意計劃拿上東西,然後回宿舍睡他個昏天黑地。剛推開門,看到辦公桌上一大束火紅的玫瑰花,吓她一跳。許如意腦子裏閃出那個人,但很快又否定了。他不是這麽浪漫的人,拉他做浪漫的事也堅持不了幾分鐘。
平生第一次收到鮮花的許如意,好奇地打開花束上面的小卡片,‘曹晉安’三個字跳入視線。她凝神回想,那天家宴上曹家大兒子始終沒有吱聲,小兒子反而比他活躍,落落大方地與父親聊天。許如意低頭吃飯時,總感覺有目光在窺視自己,從方向上估計是正處于她對面的二房那邊。但具體是誰很難說,因為自己無疑是那天飯桌上所有人的眼中釘。
許如意甩甩已經發懵的腦袋,現在什麽也抵不上枕頭的誘惑力大,她扔了卡片,奔回宿舍倒頭大睡。直到下夜班同事的洗漱、說話聲吵醒了她,起來沖個涼後,她囫囵吃了點兒飯,又開始第二輪酣睡。女員工宿舍位于頂樓,薄薄的樓板一曬就透,房間裏簡直與蒸籠無異。管宿舍的人拍馬屁,從她升為經理後,給她調了屋裏最通風的床位。可天生怕熱的許如意不覺得有多大改善。
睡了不知多久,她感覺有風拂過,脖子和臉上不那麽汗津津了。她翻個身,把腦袋往床外沿的過道湊了湊。她頭發厚,過夏天特別受罪。迷糊中,她聞到一股曾經最為熟悉的苦香氣。那是雲坤身上特有的味道。大約是夢裏的緣故,許如意的腦子有點脫缰,平日裏不愛回想的往事紛至沓來——每到他喝完參茶,她常是貼到他嘴角,象貓一樣舔來舔去的逗他。開始雲坤是不理會的,正襟危坐,被她舔得心燥了,會出其不意叼住她舌尖,略帶懲戒地咬她。然後,再把他嘴裏的苦香氣源源不斷地遞到她嘴裏。那段時間,她恍然聞着自己身上也挂着這股味道,她說不出的開心,為自己和他有這點相似而心滿意足。可後來……後來一觸到這種味道,她從心底裏發涼,與之相連的還有被手铐鎖住時的絕望。
突然,椅子腿‘吱扭’一響的動靜,赫然刷清了許如意的迷糊。她睜開眼,兩條交疊的腿距離她鼻子不過幾寸遠,沿着腿往上看,剛剛回憶起的人穩穩坐着,手上搖一把不知從哪個床鋪上拿來的扇子,為她送着涼風。
許如意立即睡意全無,坐起身,戒備萬分地瞪着他,“誰放你進來的?”
“我擔心你病了。”他答非所問,說完換了只手,追着她繼續打扇子。
上回被她恭敬有禮地回絕,雲坤絞盡腦汁想找到一條攻克許如意的路。但準備來準備去,這路太難鋪就了。許如意不是天真小姑娘,用計謀她肯定能識破,到時候只怕間隙更深。雲坤吃過一次虧不敢再試了。若循着其它方式,雲坤還真沒什麽經驗。許如意是他第一個女人,兩人好的過程裏也是她主動。追女孩子那一套,雲坤完全是菜鳥。身邊那阿圖也是個不開竅的,只會眨巴着眼睛等他下令,窘得雲坤更是求教無門。
日複一日的過去,雲坤深刻理解了許如意曾經講過的夢,她說為了撲到他懷裏,自己跑啊跑。這回的夢裏換了雲坤看她笑顏如花坐在自己面前,當他伸出手想觸碰一下時,她象個透明的肥皂泡,一碰就碎,無影無蹤。于是,他只能靜靜地看着她,什麽也不能做,什麽也不敢做。早晨睜開眼,夢裏那些憂傷和莫名的酸楚,象含在他毛孔裏的汗珠,明明有,卻不得疏洩,憋得人難受。
博古架上那株摔過的盆景某天突然冒出一段新芽,這讓雲坤欣喜不已,仿佛有絕處逢生的鼓勵。他想,即使回不到從前,能看着她也是好的,真切地體味她在眼前的真實,總好過夢裏屏息靜氣的凝視。于是,每周有那麽一兩次,他來會所吃飯,叫她過來盛湯遞飯,聽她溫言細語地介紹菜品。仿佛日子還是那麽恬淡,仿佛一切都沒變。今天來,聽服務生說她請假了,雲坤不放心,一路找到宿舍來。
“我沒事,調休而已。”許如意抹了一把睡出的滿頭熱汗。一低頭發現自己這樣子有點羞于見人。她真空着上身穿了一件圓領T恤,松垮垮的領口開得很低,而下擺的長度僅夠遮到大腿,睡得惺忪了,簡直沒個形象。她尴尬地用手臂擋住胸口,一手扯着衣服下擺蓋住大腿,不自然地往身後牆上貼。
看着她,雲坤說不出的心酸。他完全不能想象前面富麗堂皇的殿堂後,竟存在如此雜亂逼厭的一個地方。而衣着挺括、日漸風光的許如意每天就住在這裏。這裏面的落差之大,令雲坤瞠目。她比離開家那會又瘦了一圈,原來圓滾滾的肩頭不見了,還有下颌,尖得兩個指頭就能捏住。寒酸的光板床上,她那副睡得熱汗淋漓的窘迫,叫他又想起鬼頭說過的,瘸腿師傅對他們又打又罵,動不動挨餓的事。雲坤陷入深深的自責,他真不該同意何阿嬌帶她走,瞧她現在過的又比那時候強多少?
雲坤梗着一口氣,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許如意揣摩不透雲坤的想法,她只剩惱火了。雲坤這人有股氣場,他要是衣冠楚楚坐在哪兒,周遭的東西通常成了背景板,反襯出他的整潔從容。眼下的自己就讓他比得落魄到了極點。她顧不得熱了,扯過被單罩住自己,開始趕人,“要是沒事你快走吧。我還想睡呢。”
“如意,跟我回家吧。”雲坤懇求。
“你不要再提什麽回家。我和你沒關系了。另外,”許如意擦擦要流進眼裏的汗,“我會盡快把錢還你。到時候,我們徹底沒關系,你也不要再拿這個要挾我。”
“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他有太多太多的後悔,但哪件都不及眼睜睜放她走那麽強烈。
樓道傳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是管宿舍的女人,溜須拍馬給許如意打了午飯。走到房門口,被阿圖攔住了,“幹嘛?”
“送飯給許小姐。”
“給我吧。”阿圖接了過來。他輕輕敲門,阿圖也是有心促成他們和好,他說:“二少,既然今天如意有空,不如去外面吃飯吧?”
“對。”雲坤趕忙說:“你想吃什麽?我們去。”
許如意裹着被單,汗水浸滿全身,她快抓狂了。一個看還不夠,自己這幅鬼樣子又添了阿圖進來瞧。她真的火了,“出去,都出去!我要睡覺!”
雲坤無計可施,看到阿圖手裏的飯盒,他掀開來,立時氣得發懵。一團米飯加上清湯寡水的炒青菜,她每天就吃這些?他憤而奪過飯盒,直接扔進了牆角的垃圾桶。
“去,訂幾個菜送來。”
阿圖快步跑了出去,雲坤回頭看着怒目而視的許如意,緩緩地說:“我走,你答應我,吃飽了再睡。”
她象砸炸彈一樣,将自己摔到枕頭上,甩給他一個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