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借屍還魂

“呆在這裏幹什麽?還不滾去幹活!想被扣工錢是不是?一個兩個都是廢物!都不知老板請你們回來是做什麽的。”頂着一身肥膘的中年男人抹了一把自己已禿的頭,大概是摸出了自己的痛處,表情瞬間變得猙獰,連吼罵聲都變得尖銳而又讨厭。

被罵的,是個青年,即便穿着褪色得都泛白的牛仔和不那麽白的襯衫,仍掩蓋不了那一臉的清秀與恬淡,仿佛被罵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他不過是個過客,不小心看了一跳梁小醜在那裏跳腳獻醜罷了。

在這有錢就是任性的時代裏,霍青風明顯就是這麽一個怎麽都不會任性的人。被無緣無故罵了一頓,他也一臉無所謂,輕車熟路地繞開了那禿頂的上司,幹活去了。

不任性就不任□□,簡簡單單地活,其實也是不錯的。畢竟,對于一個從小土豪到現在窮困潦倒,也不過幾年的光景,他的習慣,都是因他看盡了世間的人情冷暖,看清了趨炎附勢,人生是非,鏡花水月,他問心無愧。

霍青風,其實生來并不是這麽悲慘凄涼的,确切地說,他生在豪門活在世家,金錢權勢親情愛情友情,什麽都不缺,活得最為任性,從小就是個被人人都捧在手心上的寶貝,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的一生就是這麽過了。

從很小的時候,霍青風就覺得自己一向很幸運,可是長大了就常常倒大黴,就好比十七歲那年。他從天之驕子成了落魄平民,不再是富家之子,不再尊貴,不再是人人捧在手心上的寶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哪裏做錯了,哪裏做得不好,一夕之間,他一無所有,父母不再是父母,那些親人也不再是自己的親人,他是個來路不明的野^種,甚至連自己真正的親生父母是誰又在何方。

十多年來疼他愛他的那些所謂的親人,不再愛他,甚至對他痛下殺手趕盡殺絕……為的,不過是以絕後患。

若真能有來生,他願落戶山水,做個清閑務農也再也不為那豪門世家的爾虞我詐。

做個平常的人就做吧,也許什麽都沒有,但他可以擁有世界許許多多人都沒有的東西……自由,和自在。

所以,後來的幾年裏,他到處打工,供自己念書,空了看看書,閑了打打游戲,甚至還有點兒閑錢到不太遠的地方旅行,尋找人生的真谛,尋覓永恒的瞬間,也算得上無比惬意的生活了。

所以說,他真的覺得自己是越來越倒黴了,就好比十七歲那年,就好比現在。不小心打個盹而已嘛,醒來居然換了具身體就算了,還是個瀕臨死亡已奄奄一息的倒黴蛋。昏迷的幾天他一邊忍受着這倒黴蛋那粉身碎骨的痛苦,一邊吸收着倒黴蛋的記憶,于是他終于明白,這貨跟自己一樣都是被上蒼嫌棄的倒黴貨。

這倒黴的貨,是所謂的陵安城人士,家住城西街,做藥材生意的,家主本份實在,生意做得不大但口碑很好。他是家中的長子,當年也是轟動一時的才子人物。

名叫霍麒,字青風,腦海裏漂浮這段記憶時,霍青風已經明白,自己好死不死穿來這具身體,大概不是偶然,只是同名同姓又同歲罷了,對方倒黴了,于是自己也一同倒黴。只不過,他比較幸運的是死過一次在這不知名的破時空重生了,只是這軀體原來的那個倒黴蛋,不知是不是和自己一樣的命運找了個地方重生或投胎去了呢?

這霍麒自小聰慧過人,五歲便熟讀四書五經,十歲遍地詩詞,大家都喚他青風公子。但這青風公子腦子……怎麽說,應該是有些奇葩的,想法總與旁人不大一樣,有時總叫人匪夷所思不得其解。

十八歲那年,是進京趕考大日子,整個陵安城最有望的便是這位青風公子了,但不幸的是其父忽重病,眼看家事瞬息敗落,他居然一意孤行毅然棄考從商,頂起了全家重擔,為父奔走尋醫,終是黃天不負有心人,霍父雖病中成癱,卻也病愈人好,算是活過來了。

人就是活過來了,也不再有能力支撐起這個家,依然還是霍麒擔着。

這才子,棄考從商的孝舉,勝過無數謠傳,名聲倒是更大了,卻也是喜憂參半吧。

霍麒年已雙十有二,人長得标致文俊,紅唇齒白,面目清秀,對得起他那一彎清風名諱。照理,人品與相貌,名聲和家勢都不錯,冰人也絡繹不絕幾乎踩歪了他家大門檻,可惜的是,他總以家有老有小為由,一推再推,目前仍還是那一株青柳身。

說起品性,他倒也是個随和溫性之人,平日待誰都含着個淺笑,客客氣氣的輕易不得罪人。但這人也有個毛病,極其是護短,你打他罵他,他也許會一笑置之,甚至還能還你一句‘多謝’,但誰人說了他家人的壞話,或是欺負了他家人,那便是拼上性命的事了。

縱使如此,其實霍麒本質上還算是個闊達之人,雖偶有覺得自己從小到大都不是那麽的幸運,但也能待得相安無事度日。

那一天,是出貨回程的日子,時氣不甚好,山裏農村收成不太理想,所以大家夥賣出的材料都不是頂好的,即便是頂好的,價錢也統一高了上去。

“大公子,咱們這些貨都還好,比李家的收多了。”随從提着收來的藥材,口氣就不得好壞,但也沒有滿嘴抱怨。

霍麒點了點頭,并沒說什麽。

其實,還不算太糟,熟的人都會關照關照他,給的都還公道,有些人還收不到貨呢,這麽一比,他不就其實還挺幸運的麽?

年頭有算命的為了賺那幾文錢,對着他直搖頭,說他今年有血光之災,又說他印堂發黑,定會受妖邪侵體……本是不信的,做活的人嘛,偶爾刮傷流血是常有,這便也說得是血光之災。

可未曾想到,直到面對眼前一幫謀財害命狠辣的歹徒,霍麒才心知自己今日劫數難逃,還能挺鎮定地回想起那老道騙子的話來調侃自己一番。

夥計倒下了兩個,滿目都是血光,滲得人發寒,有些得了幸運丢下他跑了,看着跑掉的夥計,他也不怨誰,畢竟大難臨頭,有活命的,也是一種命數。但他卻是不幸的,被逼至谷崖前間,想着自己今日命喪于此,爹媽必是要哭死的,心疼了那才年滿十八的小弟,可憐把希望都放他身上,卻沒機會看他一登科頂。

委實可嘆。

一番感嘆,一大刀過來,砍在沒幾兩肉的身上,正要反抗便就這樣一命呼喚命赴黃泉了,末了居然還跌落山谷,是粉身碎骨這種死法,連死也不得全屍,不知爹媽見着兒不齊全的屍首,會否嗚呼而暈?

念着這念頭,劇痛過後是無盡的黑暗襲來,他又想:這便是死亡的感覺了吧,不知黃泉路可有鬼差引路?

都說,人死了是要回輪的,霍麒是書生,讀的野史多了,即便不信這些,也通曉些許。他想,自己活了這二十餘載,倒底還是未曾做過壞事,也未行過惡果,自己死了興許壞一點會進入輪回,幸運一點便有可能撈個小差事,到極樂世界去也不一定。

當然,他還是一如繼往的運氣不甚好。

記憶,到了這裏,便斷了。

霍青風借屍還魂鸠占鵲巢在苦苦掙紮的黑暗漩渦裏,還在為那一縷幽魂嘆息感慨,卻聽見了那文雅溫和的聲音:你代我而生,旁的不求,只望你好好善待我那幾家人,小生即便輪回亦感激。

果然是個善良知禮的人,霍青風沒辦法回答也沒能力答應,不過他心中從此便種下了那一份牽挂。他不是個無情無義的人,若真能重活過來,他必定會好好待那一家如親人,必不讓前一世的悲劇重蹈覆轍。

想法是樂觀的,現實是殘酷的。疼痛将他從無盡的黑暗漩渦裏拽了回來,睜了那厚重如千斤石盤的眼皮,好一會才适應了這過于明亮的光感。

全身的疼痛都在提醒他,自己,還是活下來了,盡管不知活到神馬時空去了。

只是,照這個光景,自己是回光返照,還是要慢慢等死?

“拍嗒……”随着一聲悶響,還在自我調侃的霍青風,驀然從嘴裏滑出一聲悶哼:“唔!”卧槽!是誰這麽狠毒?對着一個奄奄一息的人還下此狠手!

痛苦地将笨重的腦袋強忍着劇痛扭過去,霍然發現了具龐然大物,大物在他的視線範圍,只看到一小部份,灰溜溜的,像具大型帶毛的……生物?還不是那種毛絨絨的,像是參加了許多不同次品的雜毛,更有些強針似的支在毛上,仿佛一靠近便要被紮個千瘡百孔,滲人得很,看得人眼裏發暈。

而拍嗒那一聲打在他身上的,正是那龐然大物的……尾巴?

好家夥,那光禿禿帶帶着鱗片的,居然是這龐然大物的尾巴!

啊哈哈……霍青風嚼着這環境怎的沒完沒了了呢?即便是夢境,好歹把身上那痛不欲生的傷給消了先啊,疼死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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