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時候的何家村普遍都不太重視孩子的教育,能讓自家孩子把九年義務教育讀完,都算思想進步開明的好家長了。
像何田這樣只讀完小學就回家幹農活的,在鄉下很常見,甚至有一些人連小學都沒讀完。因此,何貴這個高中畢業生屬于村裏文化程度最高的人。
何貴不傻。
去姚家村讨公道可以,但是打打殺殺就不行。萬一被抓起來,那是要坐牢的。不過他身為苦主何田的弟弟,不去又不行,否則村裏人會說他沒良心冷血。
何貴沒去撿地上的鐮刀和鋤頭,讓別人拿着吧。他去柴房裏找了一根不大不小的木棍,握在手裏。
這下子立場有了,氣勢也有了,就只等着呆會兒往後縮就行了。
何貴跟陳娟對視一眼,然後陳娟在他眼神的暗示下,抱着孩子回了屋。
這時候不躲起來,一會兒就要被點兵點将了!
在農村,幹架可不光是男人的活。大家默認的是男人打男人,女人打女人,老人打老人,孩子打孩子。
姚家有姚母和她的小女兒,這兩個女人只能留給本村的婦女去收拾,他們男人是不好對女人動手的。
而陳娟做為何家的一份子,她怎麽能不出力呢?
陳娟抱着孩子,安安穩穩地坐在屋裏。她一點也不慌,她已經想好了借口。萬一有人想起了她,她就直接說自己要帶孩子。
萬幸,沒人想起她。
院子裏一片鬧哄哄。廚房已經停了火,新娘子都沒了,還做什麽菜啊?幫工和大廚都跑到院子裏來看熱鬧,還七嘴八舌地幫着出主意,順帶罵姚家人一通。
就連孩子們都不跑來跑去了。他們雖然錯失了一頓酒席,但之前的炸酥肉卻吃了個飽,油滋滋的,太香了。
有幾個已經懂事的大孩子,知道一會兒沒有新娘子可看了,但他們同時?????也知道還有更大的熱鬧在等着他們。于是一個個纏着自家的大人,興奮地喊着要一起去姚家村。然後,就被大人們擰着耳朵訓了一頓。
Advertisement
村長已經安排好了人手,何大山顧不上丢臉,他站了起來,挨個給男人們發煙。因為他們是替自家讨公道的,所以他特別大方的每人發兩支。
婦女這邊由陳夢華領頭。陳夢華早就從地上爬起來了,滿腔的憤怒使她看上去像一頭快要出欄的鬥牛。
“我刀呢?我刀呢?”陳夢華團轉轉找刀,“我要去砍了那一家人!老二,你把刀藏哪了?”
何大山走過來推了她一把:“快走吧,還找什麽刀!”
一群人呼啦啦地出了院子,男女都有,看上去個個都是吵架打架的好手。何田也混在這一群人中間。
院子裏清靜下來,陳娟這才抱着孩子出了屋,看着滿地的瓜子殼和花生殼,她有些不耐煩。
大嫂也跟着去了,現在何家人就只有陳娟。一個本村的嬸子問她:“陳娟啊,現在怎麽辦?”
陳娟想了想:“廚房裏的先不動它,倒是桌子和凳子可以先還回去了。多謝嬸子們幫忙,我這抱着孩子,也丢不開手。”
一會兒那群人回來了,自家總要招待一頓飯,因此廚房不能動。從別人家借來的桌凳可以先還了,反正也用不了這麽多,自己家的兩張大桌子就坐得下了。要實在不行,還可以站着吃嘛。
她說得很客氣,嬸子們也不計較她只出了一張嘴,卻不動手。都是一個村的人,能幫的順手就幫了。何況她家這麽慘,竟然遇上這種禍事,這還不值得人同情、幫助嗎?
幾個嬸子一起動手,把桌凳都還了回去,接着又把院子掃得幹幹淨淨,然後跟陳娟打了聲招呼,各自回家。
農村誰家不是一堆活兒?大活小活,只要你夠勤快,總閑不了。去姚家村的人,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趁着這功夫給自家的菜園子拔拔草也是好的啊。
而且,她們都很想議論八卦一番,當着陳娟的面總有些不好意思。
一出了何家的院子,幾個嬸子就湊到一起,邊走邊說,兩片嘴皮子上下翻飛,忙得不行。就連她們身邊跟着的孩子,也聽得津津有味。
陳娟站在院門口看見了,她絲毫不生氣,甚至還笑了笑。
随便她們怎麽說,反正被議論的對象又不是她。
何田走在人群中間,前面是一群男人激情的罵聲,後面則是陳夢華的個人秀,她一路上都在罵,凡是她能想到的詞全都往姚家人頭上招呼。實在想不出新詞,就倒帶重來,一刻也沒停歇過。
至于何田這位苦主,他一直悶不吭聲,大家也比較體諒他。何田本來就是不愛說話的性子,尤其這種時候你讓他說什麽呢?
不知不覺就到了姚家村。
此時的姚家并不平靜,亂成了一團,因為姚家人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新娘子不見了!
那麽大的一個活人,姚父姚母辛辛苦苦養了她十八年,怎麽能不見了呢?尤其又是在這種緊要的時候。
姚父姚母起先還不敢驚動別人,悄悄地把屋裏屋外都找遍了,實在找不到,這才哭喪着臉請求親朋好友的幫助。
整個姚家村的人都動員起來了,衆人把村子裏裏外外都搜過了,甚至連地裏大一點的草跺子都用棍子戳過。
沒人。
這可就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麽人就不見了呢?
姚家村往上數兩百年,也沒出過這樣的奇怪事。尋人無果的村民們都聚集在姚家的院子裏,因為院子太小,實在站不下這麽多人,有一些便擠在院門口,還有些身強體健的則趴在牆頭上,脖子伸得可長了。
遠遠望去,就好像姚家院子裏正在放露天電影似的,那場面真夠壯觀的。
姚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的紅玉啊,你怎麽就不見了啊……”
她的小女兒名叫姚紅英,今年十二歲,也跟着抹眼淚:“姐姐……我姐姐肯定是被壞人抓走了。”
任何一個正常的女孩子,都不會在婚禮當天跑出去玩得忘了時間吧?
一個大嬸很不贊同這話,搖頭道:“你的意思是你姐姐被人綁架了?不可能,人家圖啥啊?你們家又沒錢,電視裏的綁架都只選有錢人。”
一個村民點點頭,附合道:“對。綁架是犯法的,要坐牢的,我們村附近沒有這麽壞的人。”
“是啊是啊。假如真有壞人,紅玉怎麽不叫人不喊救命呢?你去逮只鴨子,它還要嘎嘎嘎叫喚很久呢!我們這麽多人,一絲聲兒都沒聽見,可能是她自己走了的呢?”
又有一人順着這思路想了想,猜測道:“紅玉不會真是跑了吧?”
“你放P!”姚母一聽這話,頓時顧不上哭了,“我家紅玉乖得很,她怎麽可能跑?她往哪兒跑?你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你們說說,她是這樣不懂事的人嗎?”
姚母越說越氣,眼圈通紅。
姚父愁眉苦臉地蹲在地上,愁得直揪自己的頭發。聞言他站起身,惡狠狠道:“我女兒又乖又聽話,你們張嘴就是她跑了,有證據嗎?誰再亂造謠,別怪我不客氣!”
姚父在村子裏向來是個老好人,見誰都是三分笑。他沒有兒子,自覺腰杆子不直,一般不會輕易跟別人發火,很多時候吃了點小虧也從不計較。
他常跟家裏人說的就是:吃虧是福。
在其他小事上吃點小虧還沒什麽,但是大女兒絕不能是跑了,不然他們家就玩了,名聲會臭到極點,将來還有誰敢娶他的小女兒?
萬年老好人終于兇了一回,頓時就把全村人都給驚住了。大家回頭一想,也是,紅玉斯斯文文的,嘴甜又有禮貌,不像是能幹出這麽離譜的事的人。
有人提議去搜山,說姚紅玉指不定就是躲到山裏了。
姚村長咳了一聲,提醒道:“山林那麽大,三天三夜都搜不完。時間不等人,一會兒男方家就要來接人了,沒有新娘子,他們能答應?還是先想個借口吧。”
對哦,村長一提醒,衆人這才想起這要命的一點。
在姚家村,并不是人人都喜歡姚紅玉這一家子。讨厭她家的,就抱着雙臂站在一旁看熱鬧。當然也有真心想替她家拿主意的,衆人你一言我一語,想出來的借口都不夠完美。
最主要的就是新娘子人不在,你就算把天說破也不能變出一個新娘子賠給何家啊。
姚父腦筋急轉,知道不認不行了。但是,女兒為什麽要跑?這就有點說頭了。
他抹了把臉,悲痛道:“紅玉從小就乖,一直很聽我們的話。你們想想,她為啥要跑?”
姚母一拍大腿,悲痛欲絕地哭訴道:“肯定是何家人的錯啊!我家紅玉那麽乖,要不是被逼急了,她至于逃婚嗎?”
雖然是一個村子的人,但是說親的一些小細節并不是那麽清楚,于是有人很感興趣地問:“他們怎麽逼紅玉了?”
姚母:“剛開始還談得好好的,後來他們突然提出,要紅玉帶五百塊的壓箱底錢,他們就只給了三百塊的彩禮啊!我家還準備了家具呢,衣櫃、箱子和一套新桌椅,你們都是看見了的,昨天就擡到何家去了。”
這幾個大件,村裏人的确知道,因為當時還請了好幾個人幫忙一起擡。就是五百塊錢的事,他們還沒聽說過,當即就大吃一驚。
“何家人臉皮真厚啊,他們真敢想。那你們嫁個女兒不是還賠了好幾百?”
當下的大環境,尤其是這種偏遠落後的地方,很多人都重男輕女。普遍的做法都是把彩禮錢扣留在娘家,能讓女兒帶走一半,這已經是很開明、很疼女兒的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