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飯桌上的氣氛很不好,個個都沒有笑臉,何老爺有心想讓氣氛活躍一點,便主動提起了今日聽來的一樁奇事。
“我聽人說,我們這出了一個将軍,和老三的名字一模一樣。”
何老爺最疼的就是嫡子何旭,當年何田出生的時候,他也高興了一陣子,畢竟多了一個兒子嘛。等到何田滿了周歲,該取大名了,他發現這孩子不似何旭那麽聰明活潑,木呆呆的,于是取名時就比較敷衍,随手取了個田字。
這名字并不稀奇,重名的情況很常見,因此他也沒敢往自己兒子身上想,只當成一件趣事,說給大家聽。
何夫人聽了當即冷笑道:“你不會以為老三就是那位将軍吧?他有那好運道?日頭都要打西邊出來了!”
“戰場是那麽好混的?哪一場仗不是靠無數的屍骨堆出來的?想當初我……”何旭滿臉不屑,說到這兒他停了下來。
當初他在城外只是遇見幾名流匪,就跟被狼攆的雞似的,毫無反抗之力,還因此傷了手。
“父親,三弟給你寄過書信嗎?”何旭直接略過不愉快的記憶,篤定道,“說不定人早就沒了。”
在這個家裏,兄弟三人就數他最聰明,最會讀書。要不是傷了手,他早就中舉當大官了。
他不相信三弟有那好運道,也不相信三弟有當将軍的本事。
何老爺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
自從老三執意要去投軍,他就在心裏只當這個兒子已經沒了,所以這兩年才對那邊不聞不問。
話說到這,何老爺總算想起了何田留下的那滴血脈,玉時畢竟也是他的親孫子,他該打發人去瞧一瞧的。
用完飯,何老爺借口有事起身走了,何旭也拍拍屁股去了前院,留下何夫人跟李夢月大眼瞪小眼。
李夢月站起身,板着臉說道:“母親,我那院子裏還有事,我先走了。”
說着,她轉身就要走,何夫人急忙叫住她:“站住,留下來陪我說會兒話。”
李夢月停下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這麽多丫頭下人,找不出一個能陪你聊天的,非得揪住我不放?我很忙,實在沒這閑功夫。”
說是聊天,其實就是想讓她留下來站規矩。李夢月早就跟婆婆撕破了臉,因此說話很不客氣。
何夫人氣得伸手指着她的鼻子,怒道:“你這是什麽态度?我是你婆婆!你再這樣,我就要去找親家母說道說道了,怎麽養出這種女兒,一點也不知道孝順婆婆。”
“去啊,你趕緊去!”李夢月瞪着她,氣勢上半點不讓,“順便再說說和離的事。像你這種愛磋磨媳婦的婆婆,我也是受夠了。等我走了,你再娶一個合你心意的,正好彼此歡喜。”
何夫人只是吓吓她罷了,哪裏真的敢。
就算兒媳婦的嫡母未必會幫着出頭,但自家本來就處于下風,兒子又廢了,李夢月要是跑了,兒子想再娶一個相貌家世樣樣都好的,怕是很難。
何夫人氣得臉色發紅,憋了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
李夢月見狀輕聲笑了笑,然後領着丫頭,翩翩走了。
何老爺回到書房,把管家叫進來,說道:“這兩年我精力越發不濟了,既要看着旭兒,防止他做傻事,又要管着這麽多生意,實在騰不出多餘的空去看望玉時。你替我走一趟,看看他長高了沒,順便問問老三有沒有家書寄回來。”
“要備禮麽?”管家問道。既然是看望孫子,總不能只在街上買一串糖葫蘆拿過去吧?
何老爺沉默了,想着賬面上只出不進的難看數字,忍痛道:“從庫房裏挑幾件合适的送過去。另外,南街那幾間鋪子月月虧錢,也找人賣了吧。”
“是。”管家彎腰恭敬道。
何老爺原本家底很厚,手裏的存銀都有十多萬兩。可是李縣丞手伸得太長,要得太多,捐了幾次錢糧之後,家裏就元氣大傷。
這兩年,既要支付家中龐大的開銷,又要填補各處的虧損,何老爺手裏的現銀不夠,逼不得已只好開始變賣産業。
何有為想到自己手上剩下的鋪子還不到十間,心情就十分沉痛,長長嘆息一聲,然後閉着眼仰靠到椅背上,臉上滿是滄桑。
管家從庫房裏挑了幾匹好料子,想了想,又添一套文房四寶。玉時小少爺已經五歲多了,這套東西遲早用得上。
何田新買的宅子位于東城,東城這邊的人并不富裕,都是些家境普通的。管家來到這裏,看着狹窄的巷道以及雜亂吵鬧的各種攤販,心下就是一嘆。
三爺要是不跟老爺耍脾氣,也就不用灰溜溜地被分出去了。當初分家,夫人只給了三爺五百兩,對于普通人來說,也許一輩子都難賺到這麽多錢,但三爺是老爺的兒子啊。
要是按照正常來分,三爺至少該得一萬多兩,還要再加上鋪子和田産,也就不用住在這種破地方了。
搖搖頭,管家吩咐跟着一起來的小厮上前去叫門。
敲門聲剛剛響起,院內就傳來一陣兇惡的狗叫聲,緊接着,雙慶過來開了門。
“原來是管家來了。”雙慶笑着打招呼,并不急着把人請進來,“稍等一下,我去禀報三奶奶。”
過了一會兒,管家被請進去。
陳靜娴收了禮,道了謝,又問了家裏幾句,得知老爺夫人一切都好,便沒再多說什麽。
管家趁着回話的功夫,偷眼打量。宅子雖小,但卻收拾得幹淨整齊。家具擺設也很齊全,雖不是頂頂名貴的,但這麽看起來也算是小富之家。
也對,三爺畢竟得了五百兩呢,除去買宅子的花費,還能剩下幾百兩。要是三爺能活着從戰場上回來,哪怕缺胳膊斷腿,只要省着些,将來也餓不着。
想到這,管家收回視線,出聲詢問:“老爺讓我問一聲,三爺可曾有書信寄回來?”
陳靜娴聽了這話,頓時就想到丈夫怕是從未給那邊寄過信,于是含糊道:“很久沒有收到過了。”
上一封家書還是半月前收到的,信上說他近期就能歸家,之後就再也沒收到過。半個月的時間也算很久,她這麽說也沒錯。
管家把很久這個詞理解成至少是去年那麽遠,有心想問問詳細日子,又覺得不好戳人家的傷口,畢竟這也是三奶奶。
于是,管家拱拱手,告辭離去?????。
又過了兩日,何田到了安河縣內,也沒驚動旁人,進了城就直奔家門。
他是天未亮就進的城,到家時左鄰右舍剛起床洗漱。馬蹄聲噠噠,在安靜的巷子裏顯得特別響亮,吸人注目。
何玉時剛洗漱完,正在院子裏和阿寶玩耍,聽到馬蹄聲,他立刻就往門口跑,一邊跑一邊喊:“肯定是爹爹回來了!”
阿寶也聞見了主人的味道,跑得比玉時還快,可惜大門關着,它急得汪汪直叫,一邊用爪子撓門。
陳靜娴急忙從屋裏出來,雙慶趕緊打開院門,往外一探頭,果然是三爺回來了!
雙慶激動得語無倫次:“回來了,是、是三爺!”
心心念念的主子總算回來了,雙慶一時間連三奶奶都顧不上,連滾帶爬的沖到何田面前,玉時和阿寶也緊随其後。
“爹爹!爹爹!”
“汪!汪汪汪!”
“三爺,三爺!”
呼喊聲此起彼伏,院內的陳靜娴抹了把淚,吩咐丫頭趕緊去請老太太過來。
何田一下馬,阿寶就撲了過來,把玉時給擠到了後面。玉時雖然已經五歲了,但他力氣比不過阿寶,急得直跺腳。
何田樂呵呵地笑着,先把兩只爪子緊緊搭在他身上的阿寶給抱了起來,不然他都走不動道。
好家夥,幾十斤重的大狗,抱起來沉甸甸的,一點也沒瘦!
放下阿寶,何田又抱起兒子,用臉去貼玉時的小臉蛋:“兒子,想沒想我?”
“想!可想了!”玉時緊緊摟着他的脖子,說完還得意地看了阿寶一眼。
“三爺,您可算回來了。”雙慶站在旁邊直抹淚。
何田看向他,笑着說:“這兩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這都是我該做的。”雙慶彎腰,“三爺快進屋。”
跨進院門,陳靜娴和葉姨娘都已經淚流滿面。
葉姨娘拉着他的手,上上下下地檢查,見兒子身上全都是好好的,後邊又跟着一群親兵,頓時又哭又笑。
一番相見後,激動的衆人總算稍微安靜下來。陳靜娴親自打水讓何田洗漱,葉姨娘忙着去安排飯菜。
何田洗完澡,吃了飯,臉上略顯困倦。
連日趕路,晚上在驿站歇息的鐘頭也不長,回到溫暖舒适的家裏便有些忍不住。
葉姨娘心疼兒子,忙道:“快去睡一會兒。靜娴你陪着他,玉時有我看着。”
何玉時跟阿寶被葉姨娘帶到院子裏去玩,陳靜娴領着何田到了卧房,然後親自鋪床展被。
何田躺到床上,握住陳靜娴的手,笑着說:“我沒辜負你們的期望,現在你是将軍夫人了,我娘身上也有了诰命。”
陳靜娴看着他。
何田這兩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雖然一身氣勢威嚴,但皮膚比以前黑了些,她看得心疼,低聲道:“我不求這些,只要你人回來就好。”
夫妻倆說了一會兒話,何田就睡着了。
陳靜娴舍不得離開,拿了針線活兒過來,坐在床前做針線,守着何田。
雖然何田是悄悄進城的,但縣令很快就收到了消息,急忙忙地趕過來。聽說何将軍正在歇息,他不敢打擾,耐心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