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次日清晨, 薛稚在全身酸痛中醒來。

她沒有睜眼,睡意的殘存會令她生出不切實際的期盼, 期盼昨日發生的一切都只會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噩夢。待到醒來, 一切還會和從前一樣。

但身體的不适卻提醒着她昨夜的一幕幕,薛稚終從夢境中全睜眼,天光微醺, 寶帳流蘇,她想要的夢境結束并沒有到來。

腰際還扣着一只潔淨修長的手, 耳後呼吸勻勻,是皇兄将她箍在懷間, 彼此緊貼, 耳鬓厮磨的親密。

暑氣未褪,身上被薄汗粘膩的難受, 她有些不舒服,輕輕拿開他扣在腰間的手掙脫出來, 向裏側挪了些許。

耳後卻傳來兄長沙啞惺忪的嘆息, 身下錦褥微陷,桓羨長臂一攬, 重新将她攬在了懷中。

“不像話。”

他低低地道, 似是貪戀這歡愛過後的片刻溫存,并不肯起。

一只手臂則輕箍着她緋痕斑斑的身, 薄唇緊貼她耳,聲線低啞慵懶。

薛稚身子一僵,背脊處漫上一陣寒氣,有如毒蛇蜿蜒。

卻被轉過身子, 裸裎相對, 桓羨親昵地同她碰了碰鼻尖, 柔聲問:“栀栀醒了?”

此間氣氛實是很好,溫柔缱绻,仿佛他們不是被命運的玩笑牽扯到一起的兄妹,而是一對情投意合的愛侶、夫妻。

薛稚目中一黯,不知怎的便想起了他昨夜所言。雖是自己刻意讨好,但他的回答一樣彰顯說明了她有如玩物的事實,何況這本非她之情願。

想起那傷人的話,她逃避地垂着眼睑,不曾理。桓羨定定地看了那張玉柔花媚的小臉兒一晌,笑了一聲:“一副淫相。”

薛稚眼裏漸漸起了霧氣,貝齒緊咬,固執地不肯應聲。

而他欣賞着她臉上的純美,一只手輕輕握住了她脖子,迫使她将一雙水光瑩瑩的眼兒對準了他,而後微笑:“不肯看我麽?是不是,還以為這樣就可以欺騙自己,以為是謝蘭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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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下栀栀且好好看看,予你極樂的,是誰。”

話音才落,她被壓在榻上,雙手被高舉過頭頂,被他以不知從何處尋來的那根羅帶捆在了榻上圍欄。

又笑着拿《詩經》打趣:“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良人。

這個詞令薛稚心髒狠狠一縮,眼淚顆顆如珍珠滾落而下。

她和皇兄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他把她綁在榻上,他說你以為你是誰,他把她當作一個用來發洩的玩物,待她哪裏還有往日的兄妹之情……

可為什麽呢,僅僅因為他篤定當夜的事是自己勾引了他,他便要如此報複她麽?

小半個時辰後,薛稚重新清醒過來,聽見的已是他在榻邊穿衣的聲響。

“晚上會過來。”他背對着她更衣,道。

原本縛住的雙手已被松開,她慢慢地動着僵硬的身子,将自己團成一團,想着他方才的話。

晚上會過來。

他為什麽要和她說他的行蹤呢。

她既不是他的妻子,也不是他的妃妾,外室不像外室,妹妹不像妹妹……她只是他用來發洩的工具,報複的對象……

還是說,他只是在通知她,晚上又會來欺辱她……

沒有反應,桓羨不禁回過身睇了一眼。見她攏着薄被又在怔怔地落淚,不必說也能猜到想的是誰。他森森冷笑了下:“栀栀,再讓朕見到你為他哭一次,朕就殺了他。”

“可我并不是為他而哭。”薛稚垂眸喃喃道,“我是為了皇兄。”

“我的皇兄已經死了,我沒有皇兄了。”

眼前的這一個,只是一個占據他身體的陌生人。否則,又怎會,又怎會逼她做這種事……

薛稚怔怔地想着,心痛如刀絞。

短短的一句話,竟是綿裏藏針,桓羨挑眉:“長能耐了?”

他看着那在他冰冷目光下一點一點露出驚惶神色的女孩子,又淡淡笑了:“栀栀的身子總比上面這張嘴誠實。如此伶牙俐齒,倒真叫哥哥想領教一番。可惜眼下哥哥還有正事要做,晚上,再來領教吧。”

他這話裏分明另有所指,薛稚臉上一紅,忍不住問:“皇兄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們?”

“做夢。”他冷聲應,擡步走了出去。

仿佛渾身力氣皆被抽去,薛稚癱軟在翡翠鴛鴦被裏,好容易止住的淚水又一滴滴落了下來。

她以為的結束,原來是開端。這樣的日子,又何時是盡頭呢。

——

殿外,馮整候在門廊下,不時探頭看看天,又神色焦急地朝殿內張望。

陛下已經進去整整一夜了,原以為辰時會起,未想還不曾盡興,都這會兒了還不見他從殿中出來……

眼下,何太後都派了好幾波宮人來請他,雖被自己攔在了玉燭殿外,可要再捱下去,保不住太後會親自前來……

想起昨兒守夜聽到的那些聲音,真真叫他一個沒了根的太監也臊得要死。又深深同情起那可憐的公主來,大婚當日夫家被全數下獄,自己也被困鎖深宮裏,被視作親兄的人強占……

只怕,她眼下還什麽不知道,盡顧着傷心呢!

正胡思亂想着,忽見天子冠服齊整地從殿中出來。馮整忙迎上去:“陛下……”

“皇女寺的事,伏胤可都辦妥了?”桓羨腳步生風地步下玉階。

“都辦妥了。”馮整忙不疊應,又道,“陛下,太後方才派了人……”

“知道。”他言簡意赅地打斷他,“走吧,去崇憲宮。”

自他從北境回來,還不曾去崇憲宮拜見何太後。正好今日事情已辦妥,有些事,還是和太後說清的好。

崇憲宮的正殿承福殿裏,何太後正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不住地在殿門口張望被派去請皇帝過來的宮人回來沒有。

好容易見到天子身影,何太後顧不得儀容舉止,急切地迎上去:“三郎,你,你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母親怎麽聽說,昨夜,你歇在了樂安的殿裏?她可是你的妹妹啊,這要是傳出去,你可讓她把臉面往哪兒擱?”

自清晨起來聞說天子歇在栖鸾殿,一向沉穩的何太後聞之幾乎暈厥。

她最為擔心的事終究還是發生了,三郎竟然堂而皇之地強占了薛稚!

且不說事情傳出去天下人如何議論他因私廢公将謝氏下獄,他這樣做,又把她廬江何氏的臉面置于何處!

“不是還有母親麽?”桓羨神色淡然,在殿中自己往常的位子上坐下,随手端過茶湯飲了一口,“有母親替兒子管理宮闱,宮中上下自然紀律嚴明,還怕流言紛擾麽?”

“你……”

何太後一噎,頹然扶着座椅扶手坐下,卻是長嘆一聲,“你這樣,可是對得起阿菀。”

還沒有成婚便和自己名義上的妹妹厮混到一處,若是個宮人也還罷了,偏偏是個公主,以桓羨的性子,日後也必給以高位,威脅到阿菀的位置。

桓羨挑眉:“兒子要對得起她做什麽?兒子只要對得起母親的養育之恩便夠了。老東西當年未迎娶您時便有了桓陵,不是也沒見母親您介意麽?母親又焉知何令菀會介意?”

“母親對兒子的恩情,兒子不曾有一日忘記。只要兒子在一日,後位便一日屬于廬江何氏的女郎。可母親,為何要趁兒子出巡北境時,做主讓樂安出閣?”

這一句語聲陡然轉厲,顯然是在質問,何太後臉上讪讪的,竟有些心虛。

她辯解道:“她是你妹妹,她和謝家小子兩情相悅,她的婚約也是你親口應允,她來求我,我一時可憐她便允了。況且,你也并不喜歡她,不是麽?”

“是不喜歡。”桓羨臉色平靜,端着茶盞靜靜睇着手腕上系着的的赤繩子,“可有些東西,不是非得要喜歡才能留在身邊。”

“賀蘭氏要我阿娘做了老東西的玩物,我就要她女兒也做我的玩物。如是,方才公平。”

這一句寒意森森,何太後也忍不住勸道:“三郎!”

“她母親的事,與她有什麽關系,賀蘭氏已死,身死仇消,你又何必放不下……仇恨郁積于心,傷的只會是你自己……”

桓羨冷笑了下,毫不留情面地嘲諷:“死的是我的生母不是母親的,母親自然說放下就能放下了。”

“母親且放心吧。兒子永遠記得您的養育之恩,否則,以何令茵之行事,我也不會留她到今日。薛稚的存在不會影響到何氏女的後位,但若母親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薛稚的事,就別怪兒子不念您的恩情了。”

說完這句,他徑直起身,朝太後拱手一禮後便拂袖離開。何太後震驚無比地望着他消失于天光的背影,幾乎暈厥:

“他……他怎麽會變成這樣……”

她倒在前來扶她的女官常氏懷中,眼邊已滲出淚來:“我養育他多年,難道還比不上一個薛稚嗎?他竟如此傷我的心!”

這個養子待自己雖不說多麽親熱,卻從來也是恭敬有加禮數周全。如今,只因她将薛稚發嫁謝氏,略勸了幾句,他便如此不耐煩,待她也再無從前的敬重……

“太後您別傷心。”常氏忙勸道,“也許并非是為了樂安公主,而是姜氏。姜氏當年……的确死的太慘了些,她的死,又與樂安公主脫不了關系。陛下一時放不下,也是情有可原的。您又何必在這個關頭去觸他的逆鱗呢。”

太後癱坐在鳳椅上,卻深深嘆氣:“他何嘗是為了姜氏。他不過是,給自己強占妹妹的行為找個理由罷了。”

否則,當年阮氏帶走薛稚時他便該發作了,連賀蘭氏都是她動的手,他全報複在了老東西身上,充其量也就是介懷罷了,又怎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對妹妹動手。

自己本也是一片好心,想要他放下過去,若是、若是她的珹兒還在,她又何須收養這一個,快十年了也捂不熱……

殿外,桓羨已步下玉階,适逢這時何令菀剛巧入宮觐見太後,迎面撞上,她唬了一跳,忙上來見禮:

“妾參見陛下。”

那道身影卻如流風自她身邊掠過,冷厲而肅穆,何令菀背後一涼,一滴冷汗自額發間飛速墜落。

她快步走入承福殿,向何太後施禮:“太後殿下,姑母。”

“你怎麽來了。”何太後才被常氏扶起,正歪在座上飲安神湯,氣若游絲。

“令茵出事了。”何令菀立在簾下,頹唐又無奈地說。

原來就在今日,陛下身邊的侍衛長伏胤突然造訪何府,将父親母親以及叔父叔母全帶去了令茵所在的皇女寺,随後,便當着諸多長輩之面,給令茵喂了花樓裏慣用的春宵百媚酒,強按着他們圍觀了令茵藥發之時的情态。

叔母當場便昏死過去,父親與叔父羞得無地自容,而令茵現在才剛剛清醒過來,被伏胤的人馬告知之後,更是差點瘋了,一直哭着鬧着要上吊。

皇女寺中已然亂成一團,母親急打發了她入宮來與太後商議。

何太後端盞的手劇烈一顫,茶盞砰的掉落在地,珑璁如玉碎。

她震驚地看向常氏,嘴唇發白顫抖:“他這是……這是在報複我嗎?”

他說她若插手薛稚的事,就別怪他不念她的恩情。

所以,他從前看在她的面子上沒過分處置何令茵,如今她放了薛稚去成婚,他便要舊事重提。

他報複的又哪裏是令茵,分明是她!

何太後滿心悲憤,幾乎暈厥。常氏忙拿話勸她:“您別這麽說,陛下也只是在氣頭上罷了……”

良久,何太後的眼淚才算止住,轉向侄女,郁郁嘆出一口氣來:“她自己做的孽,因果報應,就讓她自己受着吧。”

“薛稚的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妻非妻,妾非妾,三郎親口所說只拿她當個玩物而已。你日後既要做皇後,便要學會大度。”

何令菀目中微黯,即使早已做好千萬次的心理準備,然此時聽見,內心仍是不免酸楚。

她深深俯首,聲音卻輕:“是,侄女記住了。”

——

回到玉燭殿後,桓羨閉門不出,一直在書案前處理堆積如山的奏章。

謝家事發,多的是落井下石“揭發”、“檢舉”謝家其他罪證的,字詞犀利,殺氣騰騰,投書人尖酸刻薄的臉面也幾乎躍至紙上。

他看得有趣,清潤如玉的臉上笑意如刀鋒森冷,馮整小心翼翼地進來,問:“時候不早了陛下,要傳膳麽?”

傳膳?

擡眸望了眼天邊如潑墨的夕色,這才發覺竟已是晚上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拾過那幾封彈劾謝氏的奏折起身:“不必。”

“去栖鸾殿。”

作者有話說:

臭哥哥又想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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