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等待

三化的講堂裏一片哄然中, 剛剛那個負責人站了起來。

他聲音并不大,甚至只是做了個下壓的手勢,“大家安靜。”

很快臺下的喧嘩聲壓了下來。

三化的這個負責人走到了第一排, 審查委員們坐席的旁邊。

輕聲問道:“各位審查委員, 既然提到了這次已經批下來的水泥, 我作為三化這次的項目負責人, 可以在這裏問個問題嗎?”

“請!”坐在正中間的灰色制服審查委員長直接示意他可以開始。

這位負責人緩步走上講臺,站到了冷諾旁邊。

這時講堂下面完全安靜了下來。

他沖着冷諾禮貌行了個禮,才開口:“林達的這位小設計師, 你好, 我叫謝然,是這次三化的負責人。”

說着朝着冷諾伸出了手, 示意要握手。

既然是借用三化工廠的講堂, 作為三化的負責人,他自然能大大方方問個問題就問道臺子上來。冷諾并不意外。

但冷諾沒有伸手,只是回應了句, “你好, 那麽,你這是有問題要問?”

三化負責人謝然并不着急,他點了點。

問道:“我雖然個人覺得你這個想法有新意,算是有意思吧。可是, 作為一個建築工程項目的長久解決方法, 怎麽見證它的有效性呢?”

沒等冷諾回答, 臺下的審查委員許書記先開了口:“小謝同志這個問題問的不錯。整治牛欄河工程是市裏今年的重點項目, 就算想法新鮮, 總得有個根據。作為建築工程,在座的恐怕誰也沒聽過靠愛意來聚集人氣的先例吧。”

許書記這不是個問題。他是變相的稱贊了三化負責人謝然, 婉轉否定了冷諾提出來的集愛方案。

Advertisement

坐在中間的審查委員長也發話了:“是啊。小謝同志說的不錯,林達的這個集愛,想法還是有些太天真了。”

這麽下去冷諾便是連解釋的機會都要被抹殺了。

冷諾正要握起話筒時,謝然一擡手,示意她等等,他先開了口。

他沖着臺下的審查委員們說道:“許書記,柳委員長,其實我沒有覺得冷設計師提出的集愛這個想法不可行。只是在提問,想知道有沒有真的通過集愛而收獲成功的案例。”

說完,謝然才轉過身,對着冷諾,問道:“請問,冷設計師,本着集愛這種宗旨,有過成功的案例嗎?”

這一次,全場都等着冷諾再接過來麥克風回答問題了。

林寬從後排走到前排,有些安耐不住的攥緊了拳頭。

林寬旁邊的張梅霞,卻是坐在前排得意的翹起了二郎腿兒。

“有。原本林達就打算跟大家介紹下這種世界知名的成功案例。”冷諾輕輕放下麥克風,她的回答簡介,動作從容不迫。

“世界知名?那正好讓我們三化的人也開開眼界。”冷諾離開臺子的空隙中,旁邊的謝然刻意重複了冷諾強調的“世界知名”。

等冷諾再回來時,她的旁邊是一個跟她等身高的石雕。

一只石雕狗。

而且是一只普通的石雕土狗。

臺下又掀起了更高的一浪喧嘩聲。

這一次不單單是喧嘩了,簡直是各種不加掩飾的嘲笑聲哔哔聲噓噓聲夾雜在了一起。

張梅霞這次手裏沒有麥克,她只是沖着旁邊的林寬誇張的捂着肚子。

笑道:“阿寬,林達讓她來做設計,也太給林叔丢人了吧。這土狗,是要拿來搞笑的麽。”

林寬裝作沒聽見,他只是一動不動的望着講臺。

“請大家安靜。”這次又是謝然,在冷諾準備模型時,拿起了麥克風。

只輕輕一句,臺下便瞬間安靜下來。

他把麥克風禮貌地還給了冷諾:“請。”

冷諾摸了摸石雕狗的腦袋,這正是林楓在一天之內按照她的繪圖雕刻出來的石雕狗。

冷諾摸着狗頭,好像很愛惜的樣子。

她緩緩開口了:

“大家眼前的這座石雕狗,就是我要給大家介紹的集愛成功案例。”

“這條狗,不是普通的土狗,它是一只柴犬。它有自己的名字,叫八公。”

臺下又有幾許冷嘲熱諷,甚至有人說林達的設計師果然又瘋了一個,要求擡走。

冷諾好像沒注意到臺下的騷動,她繼續說道:“這條狗的雕刻沒有什麽特殊的手法,的确如大家現在看到的,實在是樸實的任誰都可以模仿雕刻。這裏是模型用了石膏。實際雕刻是銅像。”

“可是,這條狗卻是一條神奇的集愛狗。因為它有過神奇的故事。50年前,它曾經在同一個地方等了它的主人8年整。”

臺下又是一片噓聲。

“是的。整整八年。它每天都在同一個車站等待它的主人回來。雖然它的主人直到它去世,都再也沒有回來過。”

臺下安靜了些。

冷諾聲音柔和,像是在給臺下的人講故事般,她面帶微笑:“這條狗所建成的車站,是霓國京市年輕人最多的車站——江谷車站。可如此繁茂的都市車站裏,主題建築只有這小小的一條八公狗。”

冷諾頓了頓。

“大家可能猜到了後面的故事。50年之後,也就是如今的江谷站,有了一個主題念想,叫‘等待’。”

“無論男女老少,同學相聚,同事相邀,或者是戀人相見。江谷站的八公狗。就是這個雕像。”

“這個只有85厘米高的柴犬。”

冷諾把講故事的抑揚又換成了普通的敘述。

她說:“既然剛剛被問道集愛的效果。我來回答這個數字效果。在霓國的江谷車站,如今每天有十萬餘年輕人,他們在柴犬的雕像前相聚等人。而當初小小的江谷站,沒有人會想到因為一條狗的集愛效果,如今會成為一個最大的年輕人車站。”

“每天十萬人?這個數字是不是有些誇張?”臺下的許書記提問了。

冷諾真想告訴他,80年代是每天十萬人。

其實再過50年,現代霓國的江谷車站,每天有六十萬人在雕像附近等人。

沒等冷諾說話,這次是旁邊的謝然拿起來了麥克風,他先征求了下冷諾的意見:“不介意我來回答麽?”

冷諾的數字都有理有據,文獻參考整理文稿也都交上去了。

她對任何提問都有準備,自然不介意更多人參與,她點了點頭。

謝然拿過麥克風,對着臺下說道:“許書記,冷設計師說的這個雕像,我去看過。剛好上個月出差去霓國京市。跟當地負責人也是恰巧是約在了八公狗那裏見面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冷設計師說的十萬人已經是保守估計了。”

謝然把麥克風還給冷諾之前,又肯定的點頭稱贊道:“這的确是一件成功的集愛實例。世界知名,并不誇張。‘等待’這個愛意,經過了50年,如今霓國有一個等人的标志性建築,已經上過了歐洲的幾大建築史雜志。”

臺下前排的幾個審查員相序點頭。

冷諾輕聲道:“謝謝你的認可。”

冷諾把石雕狗推到了乒乓球臺子的後面,又回到了牛欄河的主題。

冷諾需要趁熱打鐵,把牛欄河的項目拿下來。

她這次提到了具體施工:

“集愛,這個提案,并不一定要做的高端華麗。富麗堂皇不接地氣的話,很難讓大家長期使用。如果是水泥臺子,可以簡單維修。費用比鋪一條石磚路都要廉價。施工也可以在短期內完成。清理污水一周的同時,林達可以保證200個臺子也同時完成。”

臺下許書記和旁邊幾個審查員交頭接耳又讨論了幾句,他開始翻看一直擱在桌角的文件了。

正中間位置的審查委員長面示難色,歪了歪腦袋。

他敲着鉛筆說道:“林達的這個方案的确有些意思。施工也不是不可行。投入成本不高,本來可以期待一下。但是呢,”

他清了清嗓子,是要做結論的架勢了。

“這一次,經過多方面考慮,我們已經審批了三化五建水泥灌底的方案。材料也已經發放了。所以,”

這個“所以”沒說完,被臺上的謝然打斷了。

他問:“柳委員長,材料雖然已經發放了。我理解,林達這個集愛方案的材料,和我們三化的材料是完全一致的意思吧?”

冷諾敏銳的補充道:“是的。我們只需要一部分水泥就可以。無需灌入河底,工期也不用一年,一周即可。”

這時張梅霞站了起來,她聲音高亢:“冷諾同志,你可能沒太懂柳委員長的意思,我們已經定了三化五建的方案。不會考慮你們了。不可能有例外了。”

冷諾并不在意。

她有備而來,準備了圖紙。正要展開圖紙,接下來還打算展示她做的40多條支流治理方案。

旁邊的謝然再次奪走了麥克風,他站在了臺子中間,突然正式的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他這才滿臉歉意的說道:“柳委員長,對不起,如果我們三化決定棄标了呢?這個集愛方案能審批麽?”

“小謝同志,你剛剛說什麽?你能對你的話負責嗎?”不怪柳委員長在反複詢問。

臺下一片嘩然,後面三化的人也都在高聲喊着:“謝主任,怎麽回事?!”

謝然不慌不亂,他嚴謹回答:

“我能負責。水泥灌底,的确是三化提出來的。但如果我們有了更好的辦法能救牛欄河,我們可以放棄這個棄河的下策。我們願意配合林達集團,我投林達一票。”

許書記:“小謝同志,你沒有投票權。”

謝然:“可是,我有放棄權。”

柳委員長跟許書記幾個人低語:“這個謝然就是謝廠長的兒子吧。”

聲音難免漏了出來。

冷諾這時看了看旁邊站着的謝然,身形削瘦,戴着一副黑框眼鏡,文質彬彬裏透着幾分雷利幹練。

他這次沒有拿麥克風,聲音不高,卻很清晰:“我謝然今天不是謝廠長的兒子,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負責三化撤标。因為我覺得冷設計師的方案才是完美的。”

說完,他看了看冷諾,帶着一份自負的桀骜。

經過了一個多鐘頭的讨論和補充提問。

林達的方案最終翻盤了。

而三化成了協助林達的污水處理方。

負責人依舊是謝然。

在項目裏他是謝主任。

結果雖然沒讓冷諾意外,但這個過程跟冷諾想的卻不一樣。

林達收拾模型時,謝然主動幫着搬起了石雕狗。

他走到冷諾身邊,并肩時開口道;“冷諾同志。今天你的案例分析太精彩了。”

“謝謝。”冷諾受過的贊許太多了。

這種突然的稱贊,她并不在意。

謝然扶了扶眼鏡,眼角微微笑了笑,轉向冷諾問道:“以後,不知道我有沒有機會,也擁有一份美好的‘等待’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