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以為是

後續幾天的行程都加快了節奏,楊遠意跟着葉承榮學過,認同導演應當全身心投入到正在創作的電影中,故而一旦開機,他就不會再離開劇組。

程樹雖然是他堅強的後盾但有的事還需要楊遠意親自出面。他原計劃在平京待兩周,屆時冶陽的棚和景也搭好了,演員被調動到最佳狀态。他的團隊用的還是《暗戀者》那一群,大家合作愉快,二搭順理成章。

楊遠意有心要固定一批屬于自己的班底,有的是從認識的導演,比如葉承榮、楚茵、沈鈞這些名導處牽的線,有的則是他四處泡劇組那段時間拉的。

選演員也同樣,電影反映導演的品味和思考,搭配什麽樣的人至關重要。

他選方斐,有私心,也因為方斐的确就是最适合李航的演員。

臺詞好尚在其次,方斐年歲和李航相同,英文水平與發音都不錯,長相是英俊中帶點疏離,偏又與角色前期陰沉、後期脫軌的經歷反差極大。連他那點長久未曾再出現于鏡頭前、舉手投足中不自然的保守都那麽合适,楊遠意想到他時,就再想不出第二人。

這次快點回去,也因為方斐。

連軸轉地把該見的人都見了一次,可等事情辦得差不多,陳遇生和程樹想再拉他喝一頓酒,人已經在回錦城的飛機上了。

陳遇生愣了愣,帶着幾分好笑對程樹感嘆:“這麽着急,不知道還以為回去有多正經的事,招呼都不給我打。”

程樹是個老實人,聽不懂陳遇生的言下之意,只說:“楊導對電影真上心。”

一千多公裏外,楊遠意尚不知自己在程樹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他誰也沒告訴,掐着時間上了從錦城機場到普洲的高鐵。

等快到普洲,他才打電話給劉珊妮,讓司機開車過來,末了叮囑:別告訴方斐。

如此折騰了一通,抵達冶陽,已經是日漸黃昏。

馬上就冬至了,冶陽雖是在西南,和平京隔着快一小時的時差,可也不過是從五點天黑推遲至六點。華燈初上,微微濕潤的風吹拂常綠榕樹的細葉,吹面不寒,楊遠意驟然從北方近零度到了這兒,确實不那麽冷了。

他挎着包到灰色筒子樓,以為內中又是少有人氣,但剛踏入大門,就聽見方斐的笑聲。

很少聽他笑得暢快,楊遠意微微錯愕。

“……還能這麽算的嗎!不帶欺負人的啊!”闵紅棉捏着一把撲克牌,縮在大通道外避風的角落,大大咧咧指向方斐,“過分了!”

方斐頗為自在地攤開手:“願賭服輸,拿來吧。”

被勾起好奇心,楊遠意站進陰影中。

闵紅棉撇着嘴摸出一張10元紙幣壓在桌角:“再來一把。”

“真的?”方斐問,“你輸這——麽多了。”

闵紅棉一咬牙:“最後億把!”

兩邊在玩牌,而且動了真格拿現金開盤。但觀之局勢并不焦灼,甚至可說一邊倒:闵紅棉一個勁往外掏錢,方斐手邊已經堆了一疊藍票子。

而常懷宇坐在另一方桌邊,笑呵呵地,一點也不着急。

離得太遠,看不清他們是三個人在玩還是就方斐和闵紅棉,楊遠意在闵紅棉輸了第二把後走過去,單手按住方斐肩膀:“幹嗎呢?”

他突然出現,在此之前沉浸在游戲裏的幾個人都無知覺,齊齊倒抽涼氣。

闵紅棉拍胸口:“導演,你吓到我了呀!”

“就是。”方斐小聲跟着說,被楊遠意一點兒不見外地捏了把耳朵。

只有常懷宇還聽清他問了什麽,誠實回答:“小闵和小方在玩21點。”

楊遠意禮節性驚訝了一下,掃過桌面兩邊懸殊的籌碼:“看來輸贏很明顯了,紅棉,不太行啊!”

“我數學太差了。”闵紅棉認命,收着散落一桌的撲克牌。

“他就很好?”

楊遠意沒發現,他提到方斐就情不自禁地言語帶笑。

闵紅棉小嘴撅得能挂醬油瓶:“他也……一般般吧,哎,主要是我太差了。”末了眼珠一轉,故作兇狠地警告所有人,“這事兒不許說出去啊!”

“得了吧,誰沒事把數學成績挂嘴上。”常懷宇毫不留情拆穿她。

楊遠意趕緊幫腔:“咱也不是學霸,別裝了。”

闵紅棉抓狂,大喊一聲“媽”,起身奔向筒子樓找她電影裏的媽媽扮演者賀佳去了。

從始至終,方斐都沒參與他們關于闵紅棉學歷的談話,保持微笑,在旁邊偷偷把剛從女主角那兒贏的錢裝進口袋。

他擡起頭時還有剛才的意氣風發:“走啊,請你吃東西!”

楊遠意猝不及防,笑道:“別浪費錢了。”

外賣最後是沒有點,方斐帶着贏的錢和楊遠意回到單元樓。

三層左側的門甫一被推開,楊遠意先嗅到與半個月前不太一樣的氣息。

房間半新不舊,南方潮濕,又常年空置以至于總有一股淡淡的黴味揮發不去,難聞不至于,但感覺到了就會難受。現在那股味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洗衣粉被曬幹後的清香,客廳亮堂,窗邊小茶幾上還坐着一個保溫燒水壺。

“楊老師喝茶嗎?”

楊遠意收起眼內差點溢出的驚喜,朝他笑笑:“好啊。”

他看方斐泡一種老鷹茶,茶葉形狀粗犷,湯色深紅,聞着有股濃郁的烘焙香味,只是略略沖鼻,喝起來粗粝但回味十分甘甜。

不算好喝,可風塵仆仆地走了一趟,老鷹茶解渴,比什麽金貴的鳳凰單叢、陳年普洱都更契合他這一刻的心情。

楊遠意面色稍緩,打趣道:“我都不知道你玩21點這麽厲害?”

“大學的時候聚會他們總玩這個。”方斐說。

楊遠意:“你看起來不像會常去聚會的人。”

方斐的表情似乎要笑一笑,最終卻沒有:“當時男朋友喜歡去,我陪他。”

知道方斐以前有男朋友,還交往了很長時間,但他幾乎不當着楊遠意的面提起那人——除了四年前兩人選擇分開的那次——驟然又聽見,楊遠意不覺手心發熱,找不到話接,停在當場,仔細打量深紅色茶湯。

受過刺激,人就容易變成驚弓之鳥。

楊遠意以為方斐再次提那個男友是又要說些什麽,等着,醞釀好表情保證不失控,卻只聽他問:“楊老師,吃晚飯了嗎?”

“還沒。”楊遠意四面看一圈,“你這裏有吃的?”

方斐說:“不讓請吃外賣,只能給你煮碗面了。”

楊遠意點頭:“那就吃面條吧。”

面條算得上最方便的主食,燒水,切蔥花,調料放入碗中備用,挖一小塊豬油可以使面條入口更滑。準備工作完畢,水也燒開了,加湯下面,只需四五分鐘就可以出鍋,這時再燙一把青翠的小白菜,輔以鹵肉用面湯自然煨熱,滴兩滴香油提味,頓時香氣撲面而來。

楊遠意早年飲食不規律慣了,仗着身體還好,常常因為沒有饑餓感就省掉吃飯。今天奔波一路沒了胃口,這會兒見方斐端着面條,卻很想動筷子了。

山珍海味比不過家常菜,楊遠意甚至覺得這裏頭的小白菜都無比美味。

連湯都喝完,楊遠意望向小沙發上拿起書的方斐,沒頭沒尾,突發感慨:“不知道為什麽,你做飯太合我的胃口。”

“那楊老師你以後想吃什麽,我去學着做。”方斐笑笑。

楊遠意說“再說吧”,把碗端回廚房,趁機巡視了一圈這間臨時的小房子。

窗明幾淨自不必提,廚房裏能夠簡單做一餐飯,卧室的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沒什麽家電,但必備品都放在井井有條的位置。

以往都是方斐去他的住處,或是酒店,楊遠意站在這兒,好奇地想:“方斐住的地方又是什麽樣?”

于是再開口,問題就有些奇怪:“下次我去你那兒看看?”

“啊?”方斐沒聽懂。

“平京,你不是有套房子嗎?”

他從看到楊遠意開始就很淡定的神情終于裂開一條縫,話語變得支支吾吾:“那是租的,而且我……其實我準備搬了。”

“搬去哪兒?”

“……還在找,現在那個地方太遠,不方便。”方斐确實不想再住和夏槐一塊兒租的房子,但對楊遠意隐瞞了一部分事實。

楊遠意問得情理之中:“住我那兒?”

方斐沒立刻答應,和他一板一眼地分析起自己實際情況:“我一個人不需要住太大的地方,到時候先問問公司有沒有空的宿舍……”

他一推拒,楊遠意無心問的話卻落到實處:“就是不願意和我住?”

然後不等方斐回答,楊遠意說:“随口一提,不過等拍完戲吧,可能那個時候你又改變主意了,我不急。”

聽着倒像是他在追求他。

念頭冒出來,楊遠意想起了另一件事:“我有個東西送你。”

方斐尚在消化楊遠意剛才的提議,見他從背包深處拿出一個藍色的小袋子,大約二十公分長,遞給自己。

“什麽啊?”

楊遠意只示意他:拆開看。

方斐低頭,坐在沙發上解了抽繩扣,然後從裏面拽出了一只……毛絨狗。

“為什麽送這個?”方斐失笑。

楊遠意答得理所應當:“你不是喜歡嗎?”

方斐舉起咖啡色小狗端詳着,卻問:“誰跟你說的?”

看他表情沒有想象中那麽快樂,楊遠意原本勝券在握,這時忽地沒了底。他瞥見方斐擱在沙發上的那只豬,提過來當做物證:“喏,這個。”

“诶……”

“每天視頻的時候你都抱着它。”楊遠意略抿下幹燥的嘴唇。

所以路過商場,看見這只狗還挺可愛的,眼睛又黑又亮,摸着手感也不錯。誰知道那只豬是誰送的,如果喜歡抱着睡覺不如換成自己買的狗。

這些楊遠意自不可能告訴他。

方斐“啊”了聲,嘴唇繃了繃,沒憋住一下子笑開了:“這個啊……這個是我媽媽買的,她當時說我缺個幸運物。不過可能都是迷信吧,總之習慣了,不帶着反而不舒服,再說它也挺好捏的,解壓。”

“是我自以為是,你不喜歡就算了。”楊遠意有點洩氣,伸手去拽那只毛絨狗。

一下沒拽動。

方斐眼睛也亮,自下而上地仰望他,暗示着:送人了還好意思拿回去?

事情發展好像和自己想的不一樣?

楊遠意一愣,抓着狗的手上力道減輕。

感受到他态度松動,方斐生怕他反悔似的,一把将毛絨狗捂進外套裏。

“我從今天開始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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