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學校已經放假，留下的人大部分是在備考，考研的緊張感正悄悄地拉開序幕。
來瑤城的這些日子裏，夏然慢慢習慣了一個人走，自己安排時間，刻苦也自在。當然，也有她花了很長很長時間習慣不了的，比如姨媽痛。
那天，夏然沒有堅持到晚上就收拾書包走了。
她在小區門口的藥店買了止疼藥，回到租屋吃完就躺到床上抱着被子蜷縮成一團，想用睡眠熬過這一遭。可是，二十分鐘過去，她依舊清醒得很，後悔沒有在教室接杯熱水帶回來。
疼痛感從腹部蔓延全身，腦門發着虛汗，手腳卻是冰涼，那種感覺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不做女人。
實在忍不住，夏然起身打開平板找電影看。
是枝裕和的《比海更深》她看過很多遍，每次都能給她神奇的平靜。她向往裏面緩慢溫馨的生活，也為隐藏其後的無奈失落而難過。
影片播到良多在紙上寫“為什麽我的生活變成了這樣”，夏然看着不禁濕了眼眶。
她只不過二十出頭年紀而已，也想問為什麽會這樣。似乎什麽事都無法如意，總有股壓力纏在心頭束縛着她。
她渴望掙脫，也祈求安穩。
後來可能是藥物起了作用，痛感漸緩。她糊裏糊塗的，亂七八糟想了一堆，不知什麽時候竟睡着了。再醒來時，屋裏已經黑了。
她身上黏糊糊的，口幹舌燥。
夏然摸到手機借着光亮下床開燈，剛喝了口水不到三分鐘的時間，燈忽然滅了。她把開關關上再打開，燈依舊沒反應。夏然又去找插線板，上面也沒有紅光亮着。
難道停電了？
夏然拉開插銷推開門往外瞧，廊道黑乎乎的，洗手間好像有水流聲。
這種情況她第一次碰到，返回屋裏，她想了想後撥通了房東的電話。房東說電卡放在冰箱上面，讓她在支付寶沖完錢去樓梯間的電表上插一下，聽到一聲響就可以了。夏然照着做，到最後一步搞了半天也沒聽見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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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應該沒有其他人在，因為都沒人出來看。
對面那間房子到出來了個男的，那人留着平頭，四五十歲的樣子。夏然前兩天出門留意過對面住的什麽人，和他打過一次照面。
“怎麽了？”男的問。
“停電……”夏然意識到什麽止住話，搖搖頭，轉身走進虛掩的房門裏。
關上門，夏然沒來得及打開手電筒，衛生間傳出了響動。她吓了一跳，瞪着眼睛勉強能看清輪廓———
門框裏站着個比她高的人。
“停電了？”
許是因為他的聲音耳熟，但一時又記不起在哪聽到過，夏然晃了下神，然後認定他是北屋的那個人。
她嗯了聲。
蔣行冬問：“知道電卡在哪麽？”
夏然擡眼：“我拿着。”
“充錢了？”他又問。
夏然：“嗯。”
“給我。”蔣行冬動了動，伸出手。
夏然沒反應過來：“啊？”
“我去插到電表裏。”
“哦。”
眼睛适應了黑暗，夏然大約找到他手心的位置放上去。在她收回手時，蔣行冬沒太注意，碰到她的手指了。
夏然渾身一激靈，沒再多說話，疾步走進自個屋裏，帶起了一陣風。
蔣行冬察覺到她的反應，側頭順着她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秒，然後出門。他有身高優勢，在外面找準槽點很快搞定。回去後，屋裏就亮堂了。
手機上有王洋發來的消息：“在住處不？”
蔣行冬給他去了電話，響了幾聲後接通，那邊問在哪。
蔣行冬邊去衛生間拿着洗漱用品往卧室裏走，邊回：“剛洗了個澡。”
王洋聽着笑了：“所以您是摸黑洗完的？”
蔣行冬不置可否，那之前他剛從外面回來，太熱了就去沖了個澡，沒想到趕巧了。他還以為屋裏沒人，打算洗完再出去理這事。
他帶上門，把東西放到地上，坐在床頭。
“電費是我旁邊那屋的人交的？”
“對。”王洋問，“你們不會還沒見過面吧？”
蔣行冬說：“剛見過。”
“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蔣行冬又起身，從換下來的褲子兜裏摸出煙盒，倚靠在桌邊，說，“沒看見臉。”
王洋惋惜地“嗨”了聲，說：“看着挺乖的。”
蔣行冬想到剛才的小插曲，是挺乖的，碰個手都緊張兮兮的。
他點着煙問：“多少錢電費？”
“這個你就別管了。”
蔣行冬皺眉：“趕緊的。”
“別啰嗦行麽。”王洋說着又慢悠悠地加了句，“還是你想趁機加人小姑娘的微信啊？”
蔣行冬擡下眼就能看到對面的牆，抽了口煙：“我閑的？我給你轉，你......”
王洋不聽他繼續說，看好戲一樣提了個建議：“那這樣，兩個選擇，給你微信你直接轉，或者我來弄，你選吧。”
蔣行冬咬着煙拉過椅子坐下：“我看是你挺閑，您啊看着辦，不花我的錢。”
王洋還在那邊嘚啵，像真要當個中間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兄弟，別人要我都不給。”
蔣行冬找出上次畫的稿紙，結束通話。
“行了，不跟你扯，有空出來一起喝杯。”
“等你這句話呢。”
王洋笑咧咧地挂斷電話就去問了夏然，這姑娘剛剛在跟江娅聊天，還沒想怎麽分攤電費的事。
她往卡裏沖了一百塊錢，算了下來每屋是二十五。
王洋說：“你把交錢的界面截屏發到群裏，他們就知道了。”
夏然說完好，又見一條消息：“你北邊那屋我替着交，發群裏。”
她按手機的動作一頓，沒有多問，回：“OK。”
七月份不算匆忙，夏然的生活很平靜，偶爾的波瀾還是因為陳亦予。
那個下午，教室裏的空調吹得她有點冷，夏然就去了廊道的窗戶前站着看實事熱點寫分析，為之後的作文打基礎。
說打基礎不為過，她去年還不發愁這塊兒，覺得自己有底子。所以她就只用最後一個月去突擊，想套個模板萬事大吉，然而分數給了她致命一擊。
現在想想，還是腳踏實地的好，都得慢慢來。
樓梯間開始有三三倆倆人結伴往下走，夏然拿起放在窗臺邊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還早。她不喜歡趕着飯點去食堂，人多打飯慢，就又磨蹭了會兒。
後面幾分鐘沒有看進去，她看完公衆號裏的熱點話題，手不自覺地點開“發現”上的紅點。
夏然不常發朋友圈，連點贊都很少，以至于和那些分開後不再見面的人往往是斷了聯系的。
那時候她就想，她和陳亦予可能比這個結局還遭。因為陳亦予根本不發朋友圈，夏然加了他後就跑去看，啥也沒有，都沒地方能點進去。
但是今天，他破天荒發了第一條。
“做了一件讓自己後悔也可能無法挽救的事。”
夏然看着那一行字咬了咬唇，她沒有自戀到以為這是他為她發的，但又真的好奇是什麽事值得他發個圈廣而告之，況且似乎還挺嚴重的。
沒有多久，可能就在她發呆的功夫，夏然再點進朋友圈去看時，他那條話下面多了句他自己的回複。
“弄丢個人。”
目光落在那四個字上，她心底僵了下，說不上是什麽滋味。那之後她無數次進過陳亦予的朋友圈，他發的兩句話依舊在。
從上次見面說了幾句話後，倆人在學校又偶遇過兩三次。放在畢業之前她肯定會歡天喜地覺得緣分可大，但随着那份心潮逐漸淡去，她已經可以控制好那點尴尬和無措像對普通同學一樣回他一個微笑，然後擦肩而過，各走一方。
現在又是什麽情況，是他喜歡的那個女生有男朋友了？還是因為......她？
那一晚，夏然失眠了。
淩晨三點她還沒睡着，煩躁地拍了下床坐起來，深深地呼了兩口氣。窗簾沒有全部遮住，她透過那扇小窗戶能看到漆黑的夜寂靜如水。
只是一瞬間的事，她決定再試一次，就這一次。
于是，她在許久沒更新過的朋友圈裏發了一首歌———《失眠飛行》，還配了一段從網上刷到的文案。
“我是一只綿羊，今天剪了毛，然後失綿了。”
———快禿了的羊”
很無厘頭，但懂得人會懂。
發完她就關了手機，之後再怎麽睡過去的她也不記得了。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生理鐘讓她即使困意滿滿也無法心安理得入睡，就按點去了教室。
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巧合，晚上學完回去，夏然走出校門口有一會兒了，陳亦予過來了。
她立馬轉頭，看着旁邊的人愣了有三秒鐘。
陳亦予露出她第一次見到的笑容，說：“巧啊。”
夏然心髒蹦蹦直跳，回神嗯了聲，真的是随口而問，而不是意有所指。
“你怎麽回早了？”
陳亦予挪開視線：“今天狀态不好就提前回了。”
夏然抿抿唇，一陣沉默後倆人同時開口。
”你……”
“我……”
她聲音很輕，陳亦予沒有聽到，繼續說：“你最近學得怎麽樣？”
夏然說：“還好。”從昨天下午開始不好了。
陳亦予主動提起話頭：“我有個朋友也在準備會專。”
不是上次還不了解這門考試？
夏然不露聲色地問：“你朋友是今年考嗎？”
陳亦予嗯了聲，看她：“他說你們不用考政治？”
夏然說是：“我們就考一天，上午聯考，下午英語。”
“一天？”陳亦予有些羨慕道，“我才知道還有不考政治的。”
夏然笑笑：“我當時報這個的時候也很驚訝，周邊的人知道也都你這個反應。”
到了十字路口，紅燈。
那時候路上沒有車，他們前面有一排三個人說說笑笑肆無忌憚地橫穿馬路，後面還跟着一對，陳亦予掃了眼兩邊也要往前走。
夏然站着不動，喊他提醒道：“紅燈。”
陳亦予又左右望了眼，轉頭看她：“沒車，走吧。”
夏然蹙眉啊了聲：“不好吧。”
陳亦予側着身：“走啊，沒事。”
夏然猶豫了會兒，腳步動了。
路兩邊是有人有車安分守己，靜靜等候的。後來，夏然想起這天總有點難受，心裏跟走過萬水千山似的，是喜亦悲。
此刻停在斑馬線後面的一輛SUV裏，有個男人正冷嘲熱諷：“中國式過馬路每天都能見啊。”
蔣行冬胳膊搭在車窗朝外看着，目光一挑，道路左側駛來輛貨車，原本微低着頭的女生倏地擡起，旁邊的男生拉了她下，倆人迅速到了這邊。
車燈照過來，他看清了女生的臉，然後聽到謝宋說：“诶，那個姑娘有點眼熟。”
蔣行冬沒有作聲，淡淡地移開眼。
綠燈亮了，謝宋啓動車駛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