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女人
清晨。
與梅二痛飲到深夜,睡了三個時辰,李尋歡的頭腦卻是很清楚。
小巷幽深,隐隐可見巷口的微光。
醉酒的時光雖然易過,但是煩惱卻會只多不少。
這是酒鬼的無奈,亦是人生的無奈。
李尋歡想到葉開,不自覺加快了腳步,畢竟徒弟現在只是個小孩模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李尋歡已經有些後悔把他獨自一人留在聚煙樓了。何況,畢竟是自己保護了十年的人,葉開在他面前,永遠做不到像在外面一樣堅強。
破風聲卻在此時傳來。
李尋歡一驚,足下滑開半步,一只紅羽飛镖就從他肩膀上掠過!
巷子雖狹窄,卻堆了不少雜物,李尋歡回過頭,飛镖已經直直插進了一只破籃筐上。
無論誰面對這種情況,都不會認為将有什麽好事發生。
李尋歡皺眉,取過飛镖,上面附着一張小紙條:借令徒一用,三月初一,十裏長亭,靜候公子。
李尋歡指尖輕顫。
這只用來發出小李飛刀的手,原本是任何時候的穩定的。
現在卻停不住這種顫抖。
他早應該想到,他從葉氏夫妻那裏帶走葉開,花白鳳不可能不收到消息。既然有人得到了消息,那麽消息便有走漏的可能。
一個不懂武功的葉開,和一個作為小李飛刀傳人的葉開,對某些人而言,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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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下的手?馬空群?丁白雲?
連魔教中人也有可能。
李尋歡品嘗過無數次後悔的滋味,沒有一次比如今來得更苦澀。
他本不該離開葉開。
李尋歡捏緊了那張小紙條,又取過飛镖認真打量了一番,最後施展身法,以最快的速度趕回聚煙樓。
房內的擺設還是老樣子。
那個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小孩卻不在了。
冰糖葫蘆的紅色糖衣化開了,由白瓷襯着,像是一種傷感的意象。過去葉開拿這小孩子的玩意來示好,他沒有一次拒絕過。現在李尋歡站在桌子旁,苦笑了一下,拿起那串還剩一半的冰糖葫蘆,慢慢吃了起來。
山楂裹着糖衣,不酸,也不甜,苦得要命。
***
李尋歡如今也不過二十,在江湖上的朋友實在不多。
不過就算是他三十歲時,朋友也還是遠遠沒有敵人來得多。
尋找葉開的事情通過李作樂,最後拜托給了念容。為此侍郎大人不得不與長公主殿下時時讨論蛛絲馬跡,商量救人事宜,倒是拉近了不少彼此的關系。
突破出現在三天後。
原本被送往尼姑庵的林仙兒消失了。
李尋歡聽到這個消息,徹底坐不住了。馬空群亦或丁雲白還好說,葉開在他們手中,可以成為應對花白鳳的一個籌碼。而林仙兒則不同,就從前的黑歷史來看,她心思惡毒,為人眦睚必報,葉開又是前幾天明明白白找了她的不痛快。此女若同上輩子一樣,葉開只怕兇多吉少。
他實在已經有些後悔自己的心軟。
緊接着長公主調動的大內密探,把搜查的重點轉移到了林仙兒身上,結果卻是一無所獲。
時間很快到了二月十五,春闱分三場,這是最後一場。
李尋歡讀的書就算沒有全部忘光,也已經沒了用三天時間對付春闱的興致。
李作樂送他到貢院,只說:“葉開若有了消息,我絕不瞞着你。現在,只望你還記得父親的遺願。”
李尋歡勉強一笑,還是進了會場。
考題倒是出乎意料,大概是由于這回考的是最後一場,與上一世不同,題目只有一個字:仁。
為何仁?
仁究竟是好還是不好?
如何把握仁愛衆生與婦人之仁的區別?
李尋歡執着筆,久久不能寫下一個字。這個題目考的何止是學問,更是他李尋歡的一生。
他苦笑,落筆,開篇四字:仁者無敵。
這是他在同上官金虹決鬥時秉信的道理,也是他多年來向葉開灌輸的道理。
為了這個道理,他抛棄了林詩音,散盡了萬貫家財,流浪關外十年……也正是因為這個道理,他得到了一生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對手,以及最好的徒弟。
人是如此,國家又何嘗例外?
***
空氣裏有淡淡的香氣,大多數人聞着這種味道,心情都會變得很愉快。
葉開卻是個例外。
他不僅不覺得愉快,反而覺得惡心。
女人的聲音清冷,像是冬天奔流的山泉,大多數人聽到這種聲音,心裏都會覺得很享受。
葉開的确是個例外。
黑布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滿是厭惡。
“要不是李尋歡帶你進了京城,我還不知道花白鳳那個賤人竟然把白天羽的孩子掉了包。”
葉開神色冷淡,卻是笑了笑:“林仙兒告訴你的?”
“誰讓你那麽蠢,跟着李尋歡,也不知道藏藏鋒,叫人一查就查出來了。”女人感到很得意,她原先送林仙兒去楚閣,不過是為了鍛煉林仙兒勾引男人的手段,沒想到卻是真真實實釣到了一條大魚。
“你速度倒快。”
“想要保命,就要快。”
葉開嘲笑道:“你還怕死?”
女人呼吸一滞,上前一步,揮手就給了葉開一記耳光,狀如瘋癫:“我當然怕死!你娘那個賤女人還活着,我就不能死!她想先下去陪你爹?哈,做夢!”
葉開白皙如玉的臉上立刻浮現了五根紅紅的指印,女人保養得當的指甲在他臉上留下五道短而細的劃痕,小孩子的臉畢竟太嫩,隐隐有血滲出來。
“做夢的是你吧。”葉開竟然還笑得出來,笑得懶洋洋的,“他不愛你,你以為到了下面還能找到他?”
女人一把抓住了葉開的頭發,咬緊牙關。
“小畜生,你別以為我真不敢殺了你。”
葉開被勒得很是難受,語氣裏卻還有一絲愉快,“你不妨一試。”
女人的理智只剩下了一絲,這僅剩的一絲理智讓她狠狠地甩開了葉開。半晌,她平複呼吸,輕輕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還是很好聽。
語氣卻是惡毒的。
“沒關系,反正他誰也不愛,花白鳳那個賤女人就得到他了嗎?”她得意大笑,又很快止住,喃喃道,“他死在我懷裏,是我的……我的……”
她實在是個可憐的女人。
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個女人就是個好例子。
葉開已經不想跟她講話了,再說下去只會讓他感到惡心,惡心到想吐。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來人邁着輕巧的步子,聲音也是輕輕的,卻比剛才的女人還要好聽,還要動人。
林仙兒道:“師父,長公主的人查到了我父親那裏。”
女人不以為意道:“随他們去。”
林仙兒明白這話的意思,只要暴露不了自己,她爹的死活同她沒有絲毫關系。李仙兒輕咬下唇,又小心翼翼地道:“我們真的要去招惹李尋歡?他跟師父的事沒什麽關系啊……”
女人冷笑:“敵人的朋友就是敵人,這道理還要我教你?”
林仙兒擔憂道:“可他畢竟是……”
女人面色不善,“是他八拜之交的兄弟又如何?我連他一門上下都殺了,還差一個結拜兄弟?”
葉開眸色冰冷,諷刺道:“就你這毒蠍心腸,也的确配得上一把小李飛刀。”
李尋歡在江湖上行走已有五年,小李飛刀出手了二十一次,例無虛發,殺的無一不是大奸大惡之人,早就成了令人聞風喪膽的絕頂武器。
也只有這樣一把刀,能讓神刀無敵白天羽甘願與之結拜。
林仙兒顧忌李尋歡,說到底還是怕那一柄飛刀。
女人卻不怕。她很早以前就已經懂得了,殺人不一定要武功,很多手段可以比武功更快更好地達成目的。她收斂了神色,唇角揚起一個清淺的弧度,頓時有了一種高貴典雅的氣質,眉目如畫,色勝春花,同時又凜然不可侵犯。
她像是天上宮闕中的仙子,讓人情願拜倒在她的腳下。
林仙兒竟也有些看癡了。
女人柔柔一笑,傲然道:“小李飛刀又如何?仙兒,你怕什麽,你的武器比起小李飛刀,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只要你願意,誰都逃不過你的手掌心。”
林仙兒心領神會,擡手撩了撩鬓發,眼中的神彩勾魂動魄,亦是柔聲道:“謝謝師傅,徒兒明白了。”
被綁在床上的葉開別過臉,他雖然看不見,卻還是想離那兩個女人遠一點。
太惡心了。
也讓他太容易,太容易就思念起李尋歡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