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七友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但若在蒼茫的海中央,如何是岸?

陸小鳳将花滿樓輕輕放在寺中的客房。

這裏并不破舊,只有一絲古樸。

床榻上鋪着素白的棉布枕墊,一看也知并非常年無人。

但陸小鳳管不了這些,也顧不得這些。

他将花滿樓置于床榻上,急聲喚他,花滿樓!

花滿樓未醒。

他的手又變得冰涼冷冽,他的呼吸很平和,卻很微弱。

他恨極了唐絲雨。

人生縱有太多折磨,若真到如此地步,他們又怎會再是朋友,又怎會再無間隙?

還不如将他剝骨抽筋,心中更為痛快些許。

他扶花滿樓坐立,運真氣與他四處經脈游走。

花滿樓的經脈弱而柔,此刻竟如繞線一樣薄弱無根,只要稍稍過力,一定會崩斷逆毀。

這毒,絕不是可以逼出來的。

陸小鳳覺得束手無策。

Advertisement

他第一次覺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時間卻讓他無法猶豫。

一個時辰。

時間,此刻就像一個毒蛇,正在吞噬着他。

他終于慢慢将花滿樓放下,花滿樓倒在床榻上,他閉目無覺,仿佛正在睡一個清夢。

陸小鳳擡眼一望,忽然發現,這個客房裏,竟然有一個酒壇。

他走過去,拍開酒壇上的泥封。

若這酒有毒,他想,就将他一起毒死。

他端起酒,大口的倒入嘴中。

一嘗才知,這是一壇極烈的酒。

他心中竟然暗自高興,他本就需要一壇烈酒,最烈的酒。

不知誰放在此地,又何必管是誰置于此地?

他猛灌了半壇,喊道:“花兄,起來喝酒!”

花滿樓當然不會醒來。

他中了毒。

如果一個時辰內未解,就永遠不會再醒來的毒。

陸小鳳忽然呵呵一笑,将後半壇兩口就灌進嘴裏。

再猛喝兩口的時候,卻一滴也流不出來。

他随手一揮,那酒壇就被甩在地上,瓷片破裂,已經滿地的碎片。

花滿樓依然沒有醒。

陸小鳳覺得有些醉意。

酒喝的太快,便醉的快。

陸小鳳醉了嗎?

連花滿樓都知道,他是個愛裝醉的人。

可此刻,他自己卻不明白,他是真醉了,還是他本沒有醉,只是裝作醉了?

他又慢慢走到床邊。

花滿樓就躺在床上。他此刻像是在安睡。

陸小鳳瞪着眼睛看着他。細細的看他的臉。

花滿樓溫潤淡雅,面相更是清潤俊秀,不似尋常的好看。

陸小鳳從沒有這樣正正經經的目不斜視的如此端詳他的臉。

若是在平常,花滿樓恐怕要羞澀要覺得不好意思,更也恐怕嘴上要取笑陸小鳳兩句。

可現在的花滿樓,只是任他瞧着,無聲無息。

陸小鳳忽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臉頰。

冰冷。細膩。

他對花滿樓究竟是怎樣的情感?

是最純真的友情?

是最簡單的知音?

是最堅定的信任?

他忽然想起他曾因為花滿樓接了炎安兒一劍而怒斷其劍。

他想起花滿樓割破自己的手腕,他嘗了溫熱的血。

他想起在宮九的密室裏,花滿樓離他心髒只有半分卻及時收回的手。

他想起他因花滿樓被上官飛燕騙走時他緊張焦慮的心。

這一切,原本就只是簡簡單單的至交之情?

他從未懷疑過。

他也從不想懷疑。

他只知道,這是他一生願意陪伴的朋友。

他只知道,離開沙曼,又獨自返回小樓重見花滿樓的輕松與惬意。

花滿樓是他的摯友,也是他永不想要離開的人。

可如今,他卻要對這個人,做一件他從未想要與他做的事。

他的手忽然有些顫抖。

他從他的臉慢慢移向他的衣襟,又慢慢滑向他的腰帶。

花滿樓素來愛穿一件月白色的淡衣,如月白,如霜重,襯得公子無暇,自然淡雅。

他道:“花兄……”

他知道他此刻或許并不能聽見,卻依然道:“花兄,只要挨過去,縱你殺了我也好。”

花滿樓眉目清淡,他閉着雙眼,如何聽到他的話,又如何回答他?

他的手終于落在花滿樓的腰帶上。

他的手,始終有些顫抖。

他一咬牙,将他的腰帶解開。

月白色的衣襟散開,露出花滿樓素白的裏衣。

他慢慢扯開衣帶,呼吸漸漸有些急促。

他方才喝酒喝的太急,心跳也越來越快。

花滿樓卻毫不知覺他的揪心與悸動,依然沉醉于黑暗中。

他的發鋪展在身後,黑發在素白的床單上尤其亮眼迷人。幾縷發絲纏繞在他的衣襟上,垂縷幽繞。

陸小鳳将他的發輕輕繞到耳後,終于打開了他的衣衫。

他身上有着淡淡的花木香氣,自然潤和,就像他一樣,親近溫和,真切包容。

他只看了他的肌膚一眼,便撇開頭去。

他本來從不忌諱這些,也從不避視這些。

花滿樓的身體消瘦白皙,常年練武,雖纖細,卻并不羸弱。若青松白楊一般挺拔秀氣。

可如今,他終于連看也不敢去看一眼。

這已經十足暧昧。

這本就比暧昧要嚴重萬分。

因他要對花滿樓做一件更為嚴重萬分的事。

他的身體竟也忽然有了一絲灼熱。

這是無盡的火正在燒灼。火裏,有不忍,又有熱情;有痛苦,又無力抵抗。

他慢慢解開自己的衣襟。

他輕輕的攬着花滿樓,凝視着他的眼睛。凝視着他的臉頰。

他凝視着他的七友。

他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他曾數次握他的手,他們雙手交握,有相見時的喜悅,有重獲新生的快樂,有洶湧澎湃的感動,有心神相交的默契,他們握着手,便已知道對方的心事。

可這次,他知道,以後他們恐怕再難如此。他恐怕再無機會去握花滿樓的手。

他的手掌與他交握,此刻竟有別情傷懷,竟有幾多無奈,幾多不舍。

他伏在花滿樓耳邊,重重的嘆了口氣。

他終于再不能與他成為朋友。

他輕輕道:“花兄……對不起。”

再不能遲疑。

絕無時間讓他猶豫。

他只有讓他痛,讓他醒。

他終于狠心,一瞬間,痛苦也将他包裹!

花滿樓的臉上忽然蔓起一層薄汗。

他無力抵抗。他本就毫無知覺。

但疼痛卻并不會離他而去。

陸小鳳的臉上也有了細細的汗水,他怎會不知,他會如何的痛,如何的苦。

他慢慢拂去他面上的汗水,将他用力一攬,猛然動了起來。

花滿樓似乎有些反應。

他即便無法蘇醒,但劇烈的痛楚已經将他包圍環繞,将他吞入更深的黑暗。

陸小鳳并非不知如何讓一個人在情愛中快樂銷魂,他也并非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可這次,他別無辦法。

他能讓旁人快樂,竟只能讓自己最重要的人痛苦。

花滿樓終于有了一絲動靜。他雖沒有動,但他的身體本能的想要後退,想要逃離痛苦的根源。

他的身體想要從他身邊逃開。極細微卻無力的退後。

陸小鳳唯有狠心,又将他拉進自己,貼的更近,感觸的更深。

他此刻才知,原來身體享有快樂,心卻可如此痛苦。

他道:“花兄,醒過來。”

花滿樓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他的嘴角忽然流出淡淡的血絲。

陸小鳳心中大驚,忙按住他的下巴,細看他的嘴唇,才知他原是太痛,竟咬破了唇舌。

他心中大痛,幾乎要無法繼續。

他怎麽忍心,讓他如此。

可不如此,又該如何?

他終于低下去,嘴唇觸上他的唇。

他的唇竟也有淡淡的草木香氣,亦有方才溢出的血腥之氣。

陸小鳳輕吻着他的唇,他用唇舌觸開他的牙齒,讓他慢慢放松。

他從未想到,原來會有這樣一天,竟也與他唇齒相依。

可他卻并沒有放松動作,他觸着他,卻只能将痛苦無限放大。

他的唇舌也終于被他咬破。

花滿樓實在太痛,他亦不知,他究竟做了什麽。

兩個人的血糾纏在一起。

竟有些至死方休的痛楚。

陸小鳳只覺得舌尖疼痛,嘴唇亦火熱,他的呼吸越發急促,內心澎湃又苦痛。

他終究已經情動。

花滿樓的嘴裏終于能斷斷續續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陸小鳳只覺驚喜,低頭聽來,卻聽他道:“……痛……痛……”

他的臉上已經滿是虛汗,眉頭緊蹙,比噩夢還要慘烈,比病痛還要絕望。

花滿樓絕不是一個會輕易喊痛的人,他從不會說出他的痛苦,也從不會将自己的痛苦置于別人之上。他幫助人,也體恤旁人的痛苦。

然而,此刻他卻用微弱無比的聲音,喊了痛。

陸小鳳閉了眼,将他攬在懷裏,輕聲道:“花滿樓,睜開眼睛,睜開眼睛,我就放了你。”

花滿樓似乎已能聽到他講,眼睛動了幾動,卻終究沒有睜開。

陸小鳳輕觸他的眉,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不知如何讓他不痛,不知如何緩解他的痛楚。

花滿樓終于漸漸掙紮起來。

他已經不似方才,動也不動,他的本能反應越來越強烈,卻始終逃不開身上的人,逃不開讓他感觸的萬般痛苦。

他動的越厲害,陸小鳳便越不能放手。

他掙紮的越激烈,陸小鳳的身體竟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感。

他簡直憎恨這樣的自己。

可他不能放手。

花滿樓的身體隐隐的顫抖,沒有盡頭的黑暗和痛苦已經讓他尋不到出口,也得不到救贖,他的精神搖搖欲墜,幾乎崩毀。

他終于輕聲喚道:“陸……陸……小鳳……”

陸小鳳竟聽他喚自己名字,心中大動,極難說清的情愫蔓延開來,亦将頭埋在他耳邊,聽他最後道:“……救……我……”

陸小鳳終于心防盡破,不覺間眼中酸澀。

花滿樓終于逃無可逃,避無可避,吞噬他的痛苦也終于吞噬了他的理智,他竟也在将要回神的神志不清裏,喚陸小鳳來救他。

可他又怎麽會知道,這些痛苦,無一不是陸小鳳施加在他身上,無一不是陸小鳳存心要他如此,要他極痛。

陸小鳳心中百味陳雜,最後亦唯有心痛欲死。

他又覺自己心中柔軟又柔弱之處被深深觸動,他此刻情動萬分,在花滿樓耳邊輕聲喚道:“七童。”

七童。

他從未想過,會在這樣場合這樣環境下說出。

他呢喃道:“七童,睜開眼睛。”

他靠近他的面容,将他深深擁在懷中,他的頭埋在他的頸間,抵着他的肩膀,感受從未有過的心動與心痛,輕輕喚他:“七童。”

他極溫柔。

他極動情。

七童。

他又怎會只是花滿樓。

他絕不僅是花滿樓。

這是他的七童。

是陸小鳳的七童。

他就這樣擁着他,終于激烈的動作着,他覺得心中大開大合,大喜大悲,又痛又烈,極熱極寒。

他忽然發現,他終于知愛,可他明白,他終于痛失所愛,痛失一生的摯友。

人生最痛,不過在你知愛那刻,才知已不能再愛。

他恍惚想,恐怕再難有機會,讓他去握他的手,與他相擁,真正的輕觸他的唇。他竟再無時間慢慢表明心跡。

他仿佛一下子懂了自己,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他心中探尋已久的渴望與期盼。可如今他竟将所有他期盼渴望的事,在此刻全部耗盡。

即便不念情愫,他們卻再不會是單純的朋友。

他甚至無法像當初一樣,無拘無束的站在他身邊,與他賞花彈琴,與他對酒當歌。

陸小鳳從未覺得如此痛楚,即便他九死一生,即便命懸一線,他都不覺有今日半分。

天下怎會有如此的痛?

白光閃動,靈魂已然飛身入天。

陸小鳳懷抱着花滿樓,懷裏的他,終于在頃刻間,睜開了眼睛。

他從一個黑暗裏睡去,又從另一個黑暗中醒來。

他從痛苦中醒來,卻依然要面對痛苦。

可他終于睜開了雙眼。

陸小鳳欣喜若狂。

花滿樓終于得救!

可心口卻錐心一痛。

并非只是心痛。

而是真真切切的疼痛。

花滿樓初醒,他無知無覺,萬般痛楚。

他極力要推開的人,他已然推開。

他的手按在他的心口。

靈犀一指!

他在朦胧之中,終于自救。

靈犀一指!

花滿樓的靈犀一指。

陸小鳳的心。

疼痛蔓延,陸小鳳擡起手,急速點住了花滿樓的穴道。

花滿樓重又昏睡過去。

他已得救,但陸小鳳怎願讓他此刻清醒?

他不願,他不忍。

陸小鳳壓抑不在,終于吐出大口鮮血。

如此嘔血數口,依然不能停止。

他自知靈犀一指威力,恐怕此刻他已經傷了心脈,性命難保。

花滿樓神志不清,又逢極大痛楚,根本不知自己出手究竟如何。他只是使力一運,再亦無法挽回。

他從未傷人,更從未用靈犀一指傷過人。

陸小鳳當初教他靈犀一指,他亦曾笑兩人今後恐怕要心有靈犀一點通。

沒想到,他第一次傷人,竟用了靈犀一指,竟傷了陸小鳳,傷了他的今生摯友,傷了那個教會他靈犀一指的人。

這世界又是如何造物弄人?

陸小鳳輕輕擦拭花滿樓額上,将汗水抹盡,此刻卻難以支撐,已然面如土色,重傷難愈。

他細細将花滿樓衣襟合攏,只覺頭暈眼花,幾乎暈厥。

他想,這個時候,我絕不能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