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闫五更

如果你要找一個和尚,應該去哪裏找?

當然是去廟裏。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司空摘星要去哪裏找老實和尚?

當然不會去廟裏。

老實和尚雖然是個老實和尚,但他不會老老實實的待在廟裏。

一個老老實實的和尚,如果不老老實實的待在廟裏,那麽他會去哪裏?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因為這具有無限的可能。

一個有腿的人,本來就會去任何一個腿能走到的地方。

老實和尚不會老實的待在廟裏,而且他有腿。

司空摘星甚至想,要是老實和尚沒有腿,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忽然覺得走的太匆忙,忘了問花滿樓,他們最後是在哪裏見得面?這樣或許還會好找一些。可惜,花滿樓無心理會他,他覺得既不可思議又有些沮喪。

他想,陸小雞這個混蛋究竟做了什麽錯事,才讓花滿樓也避而不談。

他已經在內心察覺,一定是陸小鳳的錯。

花滿樓是個胸襟開闊寬宏大量的人。

這樣一個人,除非被人逼的急了,怎麽會露出這樣一瞬而逝的落寞與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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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走着,幾個孩童唱着童謠歡跳着跑過。

他哪裏有心思管這些孩子,他這個時候,既不無聊,更很急迫。

可是,他的耳朵很靈。

一個神偷,如果耳朵不靈,那麽他一定早早的被捉到官府去。

這些孩子當然不會把他抓到官府,但他們會唱讓他心亂的歌。

“小老鼠,吱吱叫,看到貓兒也不跑,大黃狗,齊轉頭,大夥一起并排走。新鮮事兒太奇妙,鳳凰醉在花叢笑。也不鳴也不叫,摯友不過情人鬧,若有一天鳳回巢,神仙眷侶誰人曉。”

一群孩童背起這小兒歌來,呼啦啦一片,一句不落的飄入司空摘星耳朵裏。

他本是随意一聽,像他這樣的神偷,多少也算是本事成了習慣。

但這一聽卻不好,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孩童當然不會知道其中的奧秘,但若江湖人,任誰一聽,也要停下來心中一跳。

鳳凰醉在花叢笑。

摯友不過情人鬧。

這如何是孩童們該唱的兒歌童謠。

司空摘星走了兩步,手裏忽然多了幾只糖葫蘆。

他笑着叫住領頭的孩童,問道:“小朋友,告訴哥哥一件事,這些糖葫蘆就是你們的。”

那孩子高興的不得了,後面一群孩子也都搶着要回答。

司空摘星道:“這童謠是誰教你們的?”

領頭的孩子道:“是隔壁小五教給我們的。”

司空摘星問道:“隔壁小五?”

領頭孩子道:“是啊,大家都會唱了。小五說教他唱的還給了他好幾文錢。附近的孩子都會唱了。”

司空摘星的臉色更難看了。

這首童謠看來已經傳開了。

他的心裏極震驚,極詫異,也極不舒服。

他忽然想起花滿樓避之不及、茫然痛楚的态度。

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點什麽,但更多的不解将他環繞了。

他問道:“小五有沒有告訴你是誰教他的?”

那領頭孩子道:“沒有,我沒有問。”

司空摘星從兜裏拿出一塊碎銀子道:“我把這塊碎銀子給你,絕對比別人給他的還要多。”

那小孩面露喜色,道:“真的?!”

司空摘星點點頭,将糖葫蘆分給他們,又把碎銀子遞給領頭的孩子,道:“從今天開始,你們誰都不要唱這個童謠,以後遇到了,我也還會再給你們好東西好不好?你們拿着這個碎銀子去買好吃的好玩的,可以買一大堆。”

孩子們歡呼雀躍,都高興的點頭,他們愉快極了。

司空摘星卻覺得不怎麽愉快。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是誰要害陸小鳳和花滿樓?

他們編的童謠,會不會是真的?

他急切的要找到老實和尚。

他必須要找到陸小鳳。

他一貫随性灑脫的臉上,忽然多了一絲愁緒。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要往哪裏去找老實和尚呢?

他悶聲走着,卻毫無頭緒。

歐陽情正在街邊買一個香囊。

她美麗的面龐讓她周圍的一切都生動起來。

有人竊竊私語,有人目瞪口呆。

他們都在盯着她看。

她很享受這種眼光。

享受這種熱情與寂靜。

司空摘星卻并沒有盯着她看。

他從她身邊走過,尋常的就像一個普通人。

除非在他身上寫上司空摘星,不然,縱是誰也認不出,這個在街邊随意走過的人,就是轟動武林的偷王之王。

歐陽情卻笑了。

她道:“如果你請我喝杯酒,我就幫你一個忙。”

司空摘星停了下來。

歐陽情道:“童謠已經傳遍了,我聽了,簡直傷心極了。”

司空摘星嘆氣道:“為什麽陸小鳳招惹的女人都這麽可怕,讓人捉摸不透。”

他們兩人一起走進一個酒館。

司空摘星道:“陸小鳳在哪裏?”

歐陽情笑道:“為什麽你們男人都這樣着急?”

司空摘星哈哈笑道:“我着急還不是為了你男人。”

歐陽情當真被他逗笑,心中亦有些高興,她正笑着,忽然又想到了什麽,她低低的嘆了口氣。

司空摘星道:“你知道什麽?”

歐陽情不再高興。

女人都是善變的動物。司空摘星又一次深切的體會到。

歐陽情道:“陸小鳳和花滿樓……”

司空摘星疑惑道:“你相信?”

歐陽情搖搖頭,片刻,又點點頭。

司空摘星道:“為什麽?”

歐陽情道:“頂天閣的人要害陸小鳳。”

司空摘星驚道:“頂天閣?!”

司空摘星怎麽會不知道頂天閣。

這樣神秘莫名的組織。

陸小鳳的确是個麻煩精。

他竟能将這樣的組織也招惹上!

歐陽情道:“無涯寺。土石坡的無涯寺。”

司空摘星道:“陸小鳳在那裏!”

歐陽情搖頭,她道:“不。”

司空摘星疑惑道:“我為什麽要去那裏?”

歐陽情道:“陸小鳳不在那裏。有一個人在那裏。”

老實和尚!

司空摘星推開寺門,他來找人。

找一個和尚。

一個和尚,竟然在佛寺裏!

這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可對于老實和尚,這實在是太難得。

最難得的,并非是他住在寺裏。而是當司空摘星找來時,他竟還在寺裏。

他竟在誦佛經。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司空摘星傻了眼。

老實和尚竟然會念佛經。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司空摘星竟打斷道:“老實和尚?!”

老實和尚早聽到他的到來,道:“施主,打斷佛經乃不詳之事。”

他說着,又兀自誦道,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司空摘星奇異道:“你為什麽要念佛經?”

老實和尚正在打坐。

他這樣一個落拓的和尚,認真起來,竟也有了幾分得道高僧的氣質。

老實和尚道:“為我的一個朋友祈福。”

司空摘星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老實和尚答道:“我已經在這裏住了許久。隔些時候,就會過來清修。”

司空摘星覺得不可思議。

最近不可思議的事情實在太多,縱然他見多識廣,也難免驚訝詫異。

司空摘星問道:“你有沒有見過陸小鳳?”

老實和尚的臉色忽然變了。

他忽然擡眼看了看司空摘星,又趕忙垂下眼,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應該改名字,改名司空問星。”

司空摘星問了太多問題。

雖然他們今日相見的時間才很短。

司空摘星見他如此反應,就知道他一定了解一些什麽。

他跳到他跟前,也不管那些規矩,道:“陸小鳳在哪裏?”

老實和尚再也不念波若波羅密經。

他已經不再像一個得道高僧。

他像一個忽然被問到虧心事的尋常人。

老實和尚道:“他已經不是人。”

司空摘星大驚,他的臉色急變,他急道:“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老實和尚搖搖頭,道:“不,我只是說他不是人。”

原來老實和尚是在罵陸小鳳。

一個出家人,竟然出口傷人。

司空摘星氣的臉色發紅,他道:“老實和尚,你簡直不是和尚,不但不老實,而且不是和尚!”

他蹦道:“不管陸小鳳是不是人,他到底在哪裏?”

老實和尚道:“他不是人,他也不在人待的地方。”

司空摘星問道:“你為什麽說他不是人?”

老實和尚的臉忽然紅了。

紅一陣,白一陣。

他忽然想起他看到的那一幕。

昏睡的花滿樓。破碎的酒壇。陸小鳳的血。

他支吾半天,忽然道:“人不會對自己的朋友做出那種事。”

司空摘星愣住了。

他想起了那首童謠。

他又跳了起來。

他道:“什麽!你說什麽!難道街頭巷尾傳的那些是真的?!……”

老實和尚也愣住了。

他也急切道:“你知道?”

司空摘星氣道:“我知道什麽!?你又知道什麽?”

老實和尚洩了氣。

他低頭道:“我什麽也不知道。我不是陸小鳳,我什麽也不知道。”

他忽然猛的向上一竄,要脫身離開。

他的武功非常好。

司空摘星不是他的對手。

他能從司空摘星的手上毫發無損的逃開。

但他的輕功卻沒有司空摘星好。

司空摘星追上他也不用花費太大力氣。

這是一場需要耐力和智慧的追逐。

司空摘星問道:“你去哪裏?”

老實和尚邊跑邊喊:“去找一個人。”

司空摘星道:“誰?”

老實和尚道:“一個可以救人一命的人。”

司空摘星哈哈笑道:“我殺不了你,只可能追上你。你何必逃命。”

老實和尚竟邊跑邊搖頭道:“要救的人不是我。”

司空摘星道:“是誰?”

老實和尚道:“陸小鳳。”

司空摘星一個翻身,終于跳到老實和尚面前。

他道:“為什麽?為什麽要救陸小鳳?誰能救陸小鳳?”

老實和尚道:“闫五更!”

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有人敢留。

闫五更!

閻羅回頭闫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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