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傾盆雨

似乎每一個人都在等陸小鳳。

一個失蹤多日的陸小鳳!

但陸小鳳卻并不如每個人的願。

空氣變得異常驚緊,但令這一切變化的人卻無聲無息。

一種殺氣忽然蔓延開。

這是武林高手都能感受到的殺氣。

足以令任何人震驚的殺氣。

肅殺之氣。

花滿樓已經明顯感覺到了不對。

這種殺氣更非來自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的殺氣,并非僅僅是殺氣,還有鋒芒的劍氣,冷蕭高決,讓人心中一寒,高處不勝寒!

這種殺氣,卻是孤冷奇傲的殺氣,甚至能察覺出那人并沒有拿劍,而他站在那裏,已經傲立其中孤頂淩霄之上。

天下,除了葉孤城,又有誰有這種殺氣?

唐絲雨忽然對着張閣老使了一個眼色。

他并沒有說話。

即便他離着張閣老并不遠,即便他可以用非常小的聲音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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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冒這樣一個險。

更不會在這樣一個聽覺高手面前冒這樣一個險。

門外又至少站着兩位絕頂高手。

張閣老忽然笑了。

他人老邁,聲音如老樹立風,極有年齡感。

他道:“花公子,今日多有打擾,不如來日再會。告辭!”他說着,便與唐絲雨炎雲火三人出門而去。

他雖是這樣說着,但神情卻依然戒備。

雷聲已停,大雨傾盆而致。

他三人卻全然不顧大雨,與幾名随從消失在雨幕中。

陸小鳳與葉孤城卻依然未出現。

花滿樓并沒有阻攔。

任他們遠走。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花滿樓亦走出門去。

但他此刻卻并不像那三人一樣順利。

他還在門內。

并非他不想走,而是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一個殺氣奪人的人。

花滿樓道:“原來是葉城主。”

葉孤城的發上已經沾染了雨水,但他的氣勢卻鋒利如劍,沉定如山。

如果天下只有一個人可以做西門吹雪的對手,除了葉孤城,絕不會有第二個人。

花滿樓懂得,陸小鳳亦懂得。

只有這樣靈魂如劍的對手,才是天命的對手。

葉孤城道:“即便我們未見過,你依然可以認出我。”

花滿樓道:“即便我們未見過,葉孤城卻一直存在過。”

葉孤城既然存在過,花滿樓如何可以認不出他?

葉孤城道:“的确。”

他低聲道:“就像我未見過花滿樓,卻已經理解花滿樓。”

他并不是個謙遜的人。

他只說他想說的話。

花滿樓道:“你不該來。”

天底下本再沒有葉孤城,但葉孤城卻又一次出現了。

葉孤城道:“不,已經晚了。”

花滿樓眉頭一蹙,道:“是你救了西門吹雪的妻兒?”

葉孤城道:“花公子的智慧勝于傳言。”

花滿樓終于嘆了口氣。

從葉孤城救西門吹雪妻兒的那刻起,葉孤城便已經是葉孤城。

葉孤城沒有死。

天下間無需所有人都知道,但有些人知道,便已經足夠驚天動地。

綁架西門妻兒的人與頂天閣的人,又究竟是不是一路人?

花滿樓道:“天下間都知道西門吹雪的弱點歸于妻兒。但現在卻已經再不是如此。”

葉孤城當然懂得。

他盯着花滿樓,他劍眉星目,目光冷利,一雙眼裏仿佛有深潭萬丈。

他道:“我現在只想知道,你是在擔心我,還是擔心西門吹雪?”

花滿樓卻笑了,他道:“為何一定要分開?”

葉孤城的目光裏若有星火冉冉。

他道:“我該走了。”

花滿樓道:“我也該走了。”

葉孤城道:“你不該去。”

花滿樓道:“有些人既然來了,就不該不見而走。”

葉孤城道:“既然走了,便應做從未來過。”

花滿樓卻道:“既然來了,怎麽可以算做從未來過。”

葉孤城凝視一刻,道:“有時候太執着,便會後悔。”

花滿樓道:“但若有疑問,便不如後悔。”

葉孤城終于道:“我終于知道為什麽你會同陸小鳳成為朋友。”

花滿樓道:“為什麽?”

葉孤城道:“因為你們太不同,又太相似。”

花滿樓道:“就像你和西門吹雪?”

葉孤城很少笑,但他終于輕輕的笑了。

他并不是因為花滿樓的話而笑,而是因為花滿樓和陸小鳳是如此的相似。如此的不同。

花滿樓道:“盼他日再見。”

葉孤城道:“同盼。”

他雖然說得比花滿樓晚,離開的卻比花滿樓早。

他消失在雨幕裏。

花滿樓已經走入雨幕。

大雨傾盆。

雨點在花滿樓的身上開出無數花朵。他的素衣淡衫像是又畫上了一幅水墨丹青。

他卻依然是個佳公子。

他掠出數丈,穿梭在雨幕裏。

他來找一個人。

一個已經許久未見的人。

一個如隔三秋的人。

雨水本該混着樹木花草與泥土的氣味,但此時的雨,卻激蕩狂烈,如心中有萬千的話,有無盡的宣洩。

雨如人心。

路卻是那條路。

花滿樓能感覺到陸小鳳的存在。

那是一種久未割舍的默契,一種心靈相通的意念。更有一種暗藏其中的危險。

他與這種氣息相近。

他們從未遠離。

這樣的大雨,街上已無人。

沒有人會任自己淋在雨裏。

也沒有人忍心讓這樣一個人淋在雨裏。

花滿樓似乎已經忘記與他同行的,還有這瓢潑的雨。

陸小鳳卻已經無法阻隔這場心如狂雷的雨。

一把傘出現在花滿樓身邊。

一把傘是無法遮擋這樣的大雨的。

但它卻依然出現在花滿樓身邊,它穿過密集的雨簾,置在花滿樓頭頂。

嘩啦啦。

如小溪流被阻隔,變成一道小瀑布。

他們忽然靜止了。

心聲已經超越了雨聲。

心如狂雷。

他們如此之近,卻隔着一道雨傘保護而形成的雨簾。

陸小鳳道:“花兄。”

他仿佛已經啞忍了太久,心胸也仿若爆裂開。

他似乎除了這兩個字,他已經再也說不出任何的詞。

花滿樓竟沒有說話。

他的耳朵裏被雨聲灌溉。被雷聲震動。被風聲溢滿。

然而,這一切卻無法掩蓋熟悉的聲音。

亦無法掩蓋所有的真實。

他終于道:“想不到陸兄竟學會了司空摘星的手段,憑空摸出一把傘。”

陸小鳳在來之前絕不會帶傘。

此刻要買一把傘卻實在不易。

陸小鳳道:“想不到花兄這樣的公子出門,卻任自己淋在雨裏。”

他們雖然是這樣說笑着,但心口激蕩,絕不會比這雨細半分,慢半分。

而他們的身手也絕不會慢一毫。

花滿樓如同在雨裏寫了一張勁豪的書法,招不致命,卻激蕩。

陸小鳳并沒有躲開。

他出手,他便接招。

那把傘終于落在地上。

雨幕淩厲,雨中人卻早已無雨。

花滿樓道:“為什麽?”

他從不是一個會問為什麽的人。

陸小鳳也絕不是一個會回答的人。

他們說了他們從不曾熟練的話。

陸小鳳道:“沒有為什麽。”

他的手忽然一動,他已經躍起,手上卻又回握了那把傘。

他将拿傘甩開,在空中落出一朵花。

花滿樓的手已經疾馳而致。

陸小鳳忽然貼近他,靠近他的手掌。

花滿樓的手離他的心髒只有半分。

本要遠遠大于半分,但陸小鳳太快,已經移近了只有半分。

花滿樓的手猛然撤了回來。

他的臉上已經發白。

他已經不能動了。

他在撤手的瞬間,就知道他已經不能動了。

陸小鳳在此刻已經點住了他的章門穴。

陸小鳳終于道:“花兄,你終不忍心傷我。”

雨水順着花滿樓的臉滑下來,皆又混入雨水。

花滿樓道:“原來我竟傷了你。”

他終于想到了些什麽。

他的手在一月前并沒有收回來,而是點住了他的心髒。

靈犀一指。

他用靈犀一指傷了靈犀一指的主人。

在那個他無盡痛楚的黑暗裏。

在那個将他吞噬的折磨與無助裏。

而那個人,卻是他一生中最為親近的朋友。

他原來已經傷過他。

陸小鳳道:“你不該出門尋我。”

他輕輕的撿起那把傘,依舊撐在花滿樓身前。全然不管他此刻已經被雨澆透,像是一個落湯雞。

一個像落湯雞一樣的鳳凰。

花滿樓卻問道:“你的傷,有無痊愈?”

他終于還是挂心于他。

他并不在意陸小鳳點了他的穴道,卻終究挂懷他曾與陸小鳳的傷痛。

陸小鳳道:“它很好。”

他忽然拿起花滿樓的一只手,輕輕的靠近他的心髒。

縱然花滿樓沒有被他點中穴道,他也可以毫不猶豫的将他的手再次放在他的心髒上。

一個穩健有力卻如狂潮般的心髒。

花滿樓的手有些涼。

陸小鳳忽然丢了傘,一把抱起花滿樓。

他将他抱在懷裏。

比他任何一個時候都要誠摯。

他卻忽然又有了一絲心痛。

這個時候,他本不該心痛,也絕不該是心痛的時候。

他道:“你本不該來尋我。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尋我。”

他本想用手拂去花滿樓臉上的雨水。

但他發現他兩只手抱着他,竟無法再騰出手去擦去那雨珠。

花滿樓被雨淋濕,身上卻散發着淡淡溫熱。

他此刻有了一絲僵硬。

他又想起了那日。

那個痛苦無望的黑暗。

那些刻骨撕心的痛楚。

他忽然道:“陸小鳳。”

他的聲音裏除了疑惑亦有難以遮掩的痛心。

陸小鳳道:“我總歸要傷透你的心。”

他忽然躍起,懷抱着他,飛身消失在磅礴的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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