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陌路摯友

“所以我很樂意與陸小鳳做朋友。”

粗重響亮的聲音傳來。

唐無一愣。

他轉身,一個身材壯碩的人出現在他們身後。

其實并不算近。

但他的聲音實在是洪亮有力。

這個人,陸小鳳認識。

唐無也認識。

天底下有很多人願意跟陸小鳳做朋友。

陸小鳳也是個任何人都值得與之相交的人。

徐不餓從一開始就這樣認為。

陸小鳳道:“原來是徐不餓。”

徐不餓竟然跟了過來,與他們一路。

徐不餓笑道:“陸小鳳是願意與我做朋友了?”

他一直記挂着這件事。

陸小鳳道:“我什麽時候不願意與你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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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不餓大笑起來。

唐無卻不以為然。

他冷冷道:“你為什麽來?”

徐不餓停了笑,洪亮道:“閣主叫我來幫你們。”

唐無冷言道:“原來閣主并不放心。”

徐不餓道:“閣主怕你們有什麽危險。”

陸小鳳卻問道:“閣主是誰?”

徐不餓看着他,認真道:“閣主,掌中仙聖張閣老。”

陸小鳳又道:“我說的可不是這個閣主。”

徐不餓搖頭道:“我只聽從這個閣主,其他的閣主我并不知道。”

他說的很是誠懇,看起來并不像撒謊。

唐無道:“唐絲雨呢?”

徐不餓道:“唐絲雨去了花家。”

陸小鳳眉頭一皺,道:“唐絲雨真是頑固的人。”

徐不餓道:“我知道花滿樓是你最好的朋友……”

唐無瞪着徐不餓。

只聽徐不餓道:“雖然現在已經不是了。”

唐無依然盯着他看。

徐不餓卻依然面不改色道:“但我還是願意告訴你,他現在身體康健,只是他的爹受了重傷,家裏只有他來負擔。”

陸小鳳冷笑道:“若不是你們欺人太甚,傷了花家三人,又皆是花滿樓的至親,他也不會如此辛苦。你說的反倒痛快。”

徐不餓卻道:“并不是我們指使,而是他們幾人要報仇。我們不能阻止,家仇國恨,本來就不是旁人能管得了的。”

他說的并不是沒有道理。

陸小鳳道:“那我現在殺了你,唐無也沒有任何理由阻止喽?”

徐不餓一愣。

唐無道:“你為什麽要殺他。”

陸小鳳卻道:“若不是他們,我的眼睛也不會瞎。”

徐不餓道:“是花如令傷了你的眼睛。”

陸小鳳道:“若不是你們傷了花如令,他本會收手。我的眼睛就不會瞎。”

徐不餓道:“傷了花如令的是劉鐵衣。”

陸小鳳道:“你們都是頂天閣的人,我便要你來償還。”

徐不餓道:“我将你當做朋友,你卻要我背本不該我背的債?”

陸小鳳道:“傷他們的是花如海,他們卻照樣傷了花家三口人。”

徐不餓愣住了。

傷他們的是花如海,他們卻傷害了花家無辜的人。

陸小鳳又道:“我殺你,唐無又有什麽理由喝止呢?”

他們傷害了花家的人,頂天閣卻縱容肆意。

那麽陸小鳳傷徐不餓,也是舊恨,唐無又怎麽可以去阻止別人去報仇。

唐無想了想,道:“我的确沒有理由。”

他明白陸小鳳的意思,他應了陸小鳳的話。

徐不餓說不出話。

他所有的話,都讓陸小鳳駁回來,就像他本來扔了一根針,陸小鳳卻反彈回來,成了一把劍。

陸小鳳憎惡他們對花家的傷害。

他不傷人,嘴上卻一定要還回來。

陸小鳳道:“唐絲雨即便去,也不會得到玉佛珠。”

徐不餓問道:“為什麽?”

陸小鳳道:“花滿樓若願意給他,不會等到今天。”

花滿樓的确不會等到今天。

唐絲雨已經不是第一次來花家,也不是第一次見花滿樓。

但花滿樓卻始終如他第一次見他一般,即便飽經傷痛,無數苦難,也沒有讓這位佳公子眉頭鎖上寒霜。

相反,他的臉上始終挂着一種平靜與淡然。

即便消瘦,但依然潤和如初。

唐絲雨簡直不敢相信。

他不知道他面對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花滿樓身旁的親人皆已受傷,他最真摯的友人也離他而去,花家的重擔皆數壓在花滿樓身上,而這樣的花滿樓,卻依然從容清淨,仿佛他的心靈已經堅固的如同一座無人可擋的堡壘。

而唐絲雨忽然覺得,他以為可以摧毀的一切,其實不過是自己想到太多,卻偏偏沒有想到。

花滿樓道:“想不到你還會來。”

唐絲雨面對着他,他臉上消瘦了幾分,目光卻炯然有神,從未像經受過打擊。

分明有人前來彙報,那日花滿樓聽說陸小鳳與花如令之事,已經不能自已淚撒當場。

但他如何也不能把那個花滿樓同今日站在他面前的人混為一個人。

花滿樓從沒有變。

唐絲雨道:“我不過是來傳一句話。”

花滿樓靜靜聽着。

唐絲雨道:“玉佛珠只餘其一,若花公子願意,願用其他兩串交換。”

花滿樓道:“本來或許我不會拒絕,但如今我卻絕不會給予。”

唐絲雨問道:“為什麽?”

花滿樓道:“若我爹同意,我自然願意。但貴閣的人傷了我爹,至今日仍未醒,心中悲切,貴閣想必也知,只是劉鐵衣已死,不究舊恨,卻亦不歡迎閣中到訪。”

唐絲雨道:“亦怪我們未能阻止。”

花滿樓道:“只怪你們亦不想阻止。”

花滿樓的話,并沒有留情。

唐絲雨笑道:“天下仇怨我們如何阻止的來。”

花滿樓道:“但旁人的東西,卻依然願意得來。”

唐絲雨笑起來。

他無話可說。

但他并不是一個會覺得自己理虧的人,相反,越是這個時候,他越覺得自己做得好,做得對。

他道:“花家的幾處産業已經閉戶,镖局與茶坊也日漸蕭條。花公子願意花家衰落下去?”

花滿樓道:“興盛衰減,本就是自然規律。況且,有人暗動手腳的事,總不會太長。”

他說的并不怨恨,聽起來反倒有些不以為然,更有些不屑于他們的手段。

唐絲雨道:“但有時候也不會太短。”

他笑道:“就像有些人,一生之中也不見得有所回轉。”

花滿樓道:“誰又能看透一個人的一生?”

唐絲雨道:“的确如此,就像花公子永遠也想不到,他與陸小鳳竟也會颠龍倒鳳做對露水情人,又絕不會想到,他們有一天會形同陌路,恩斷義絕。”

花滿樓的臉上并不驚異。

唐絲雨看着他,卻發現他甚至沒有一絲羞赧一絲傷痛。

這絕不是他想看的反應。

花滿樓道:“更多虧了唐九公子的一念成神。”

唐絲雨道:“即便是我又怎麽樣,你與他,終于再不能友。”

花滿樓瞧着他,那雙看不到光的眼睛也竟澄澈清明,竟沒有一絲暗淡,他道:“即便如此,我終究知道,救我的人是他,遠離我的人也是他,我若為此傷心痛苦,不過是負了我與他的舊日情誼,輕賤了他的心意。”

唐絲雨驚愕道:“他毀了你的名聲,你也毫不在意?江湖中無人不知,花滿樓已經是陸小鳳的人,已經是他的無數情人之一。”

這樣的話,本就是傷人的利器,比劍鋒還要快,比刀斧還要狠,比最毒的毒還要毒上百倍。

但花滿樓卻抵擋了這種傷害,他将無數劍鋒化作溫柔雨。

他道 :“我也曾傷痛他為何要這樣待我,但我知道真相之時,也已經明白,即便沒有你的毒,我亦不會怪他。”

唐絲雨大驚,他道:“你說什麽!……為什麽?……難道……你?!”他的腦海裏忽然冒出了無數可能。

花滿樓卻搖頭道:“其實你并不知,我曾經傷了他,他亦不肯告知我,他曾賭上性命也始終不肯跟我講。那時候,他的命幾乎斷送在我手上。我即便将我的名聲贈與他又如何?花家七童,不過一名一姓,萬花滿樓,又怎比得過真心想與?我的确傷心過,痛苦過,不解過,但細細想來,不過是我不願去想,不願面對,而他一直是他,我也一直是我。”

他對唐絲雨道:“我們的确再不會是朋友。但花滿樓終究是花滿樓,陸小鳳也一樣是陸小鳳。”

花滿樓終究是花滿樓。

陸小鳳也一樣是陸小鳳。

唐絲雨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聽着花滿樓的話,似乎一下子被觸動了。

他被他驚愕,被他震撼,被他的話觸動。

他看着花滿樓,心裏想到的卻并不是他們。

花滿樓與陸小鳳,他們這些年相伴,早已心系彼此,任旁人如何拆解,如何破壞,任友情瓦解親情消磨,也并不能毀了他們的心。

他們即便不是朋友,花滿樓依然是花滿樓,陸小鳳也依然是陸小鳳。

他忽然明白了。

花滿樓終究是花滿樓。

陸小鳳終究是陸小鳳。

他們并非因為友情而成就彼此。

而是彼此愛護堅定從心靈之上呵護這段情誼。

即便他們毀壞了這段情誼,他們終究也不會改變什麽。

唐絲雨的臉色,忽然變得不再好看。

花滿樓卻道:“唐九公子縱有千般心事,此刻也不該再多想。”

唐絲雨問道:“為什麽?”

花滿樓沒有說話。

他甚至不用說話。

唐絲雨的臉色已經慘白。

他剛才太專注,竟沒有察覺一切已經悄悄的發生了變化。

一個人已經來了。

他還沒有到,但唐絲雨的心猛然跳了起來,帶着一種驚惶。

因為這個人的劍不久前已經沾了血。

頂天閣的血。

劉鐵衣的血。

西門吹雪吹的不是雪。

誰也不知道他還會吹掉劍鋒上誰的血。

但唐絲雨知道,或許這一次,會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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