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場偷龍轉鳳,最初過不是一場賭氣。

歲安的琴棋書畫,都是父親母親手把手教出來的。

可父親是名鎮一方的俊傑才子,母親是才貌雙全的皇室公主,都曾拔尖到不可一世目中無人,以至于他們的教學風格,總結一下就是四個字——精準打擊。

撫琴,永遠差點琴韻;賦詩,永遠少點深意;作畫那就更別提了,歲安僅是基本功就專攻數年,最後得一句評價:自娛足矣。

于是便有了這場偷龍轉鳳。

母親很喜歡吳聖的畫,父親畫風亦與之相近,都是細膩的山水工筆畫,細細勾描,栩栩如生,一幅畫的揮就,往往要作很多準備,下很多苦心。

歲安用兩個月完成了一幅仿品,偷偷換了母親的真跡,看她是否能發現。

這是賭氣,也是挑釁。

哪曉得母親非但沒有發現,還将這幅仿品送了出去!

歲安虛掩朱唇,怔然道:“想不到我的畫技竟能以假亂真!”

玉藻擡手扶額。

女郎啊,現在的問題是,那畫是臨摹的仿品,堂堂長公主贈物,豈能是個假的!?

玉藻仗着自己功夫好,建議道:“要不要奴婢去謝府走一趟,若謝府還未發現,現在換回來也來得及。”

歲安回過神,略略思考片刻,坐回榻前,招來婢女上前為她重新套上鞋襪更衣梳妝,一面吩咐侍女去準備車馬與賀禮,一面讓玉藻去攔住那孫生。

收拾一番後,她匆匆忙忙找去思學院,在唯一亮着燭火的書房中見到了父親。

李耀正于燈下批閱學生文章,整個過程相當簡單粗暴,朱筆一劃便是不通,少有能讓他放慢速度細細品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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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安走進來,恭恭敬敬行禮,他連頭都沒擡:“我這會兒正忙,你先與母親用飯吧。”

歲安站着沒動,李耀憑多年經驗察覺有恙,這才擡首,靜靜看了她一眼,問:“何事?”

歲安趕緊将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她怕母親贈畫是有什麽特別用意,此番烏龍會給母親惹麻煩。

不想李耀聽完,頗有深意的哼笑一聲,低下頭繼續批文:“這不是挺好的。”

歲安:???

李耀讀了幾句,眉頭一皺,又是一道劃過,不通,随手再拿一份,淡淡道:“謝太傅喜好字畫收藏,是個中行家,你若能混過他的眼,豈不是對母親最好的反擊?自信些,謝太傅比你母親溫和可親,你糊弄母親時尚且果敢利落,謝太傅又有何懼呢。”

李歲安如遭雷擊,緊接着,一個大膽的猜測油然而生——母親是不是知道?

她知道那是一副臨摹的贗品,還送了出去!?

見歲安沒聲兒,李耀這才擡頭,眉頭頓時比看到爛文皺得還深:“怎麽了?”

歲安有點委屈。

不,是相當委屈。

她承認,自己這個年歲,想與父親母親作比簡直是癡心妄想。

他們往日裏的奚落打擊,大概也是想要磋磨她的意志。

但這和他們把她捉弄到外人面前丢醜是兩回事!

得知此事時,她想的是自己的頑皮會不會影響到父母的行事,可結果呢!?

她有種被輕視的羞恥感。

“你們……”歲安眼眶微微發紅。

李耀神色一動,眉頭更緊:“不準哭,多大的事!”

“你們太離譜啦!”溫軟的小姑娘,生氣也翻不起風浪,跺跺腳就跑了。

女兒跑了,李耀這文章是半個字都看不進去了。

他嘆了口氣,吹了書房的燈,去靖安長公主跟前說這事。

靖安長公主年近四十,保養的如三十出頭,風情猶盛。

她倚在斜榻上做指甲,手指細長,指尖裹着染具,聞言連眉毛都沒擡一下,語氣與李耀如出一轍:“多大的事,就算是假的,謝升賢還敢聲張不成?本宮就是賞個破鍋爛盆,他也得謝恩,更何況是本宮親女兒的墨寶?”

又看一眼李耀,直接扣鍋:“還不都是你!小的時候護着藏着,如今老大不小,推都推不出去,長安城哪家女兒似她這般小兒心性經不得事的?等我們老了,沒了,她還一個人紮在這北山上養老?那時候又能哭給誰看?”

吵是吵不過的。

李耀偃旗息鼓,嘆着氣坐下,靖安長公主順勢把做好的那只手伸過去,李耀輕輕握住,當起人形手托。

“是啊,老大不小了,有些事,該考慮了。”

靖安長公主眼神輕動,沒有接話,轉而對侍女道:“這個淺了點。”

另一邊,歲安已行至山門口,眼中那點氣出來的水花早就被清冷的山風風幹,只剩鼻頭微微的紅也隐在夜色中。

侍女朔月捧着裝有真跡的盒子,随歲安上了馬車,一路順山道而下。

……

謝原回到院子裏,剛換了衣裳,謝母孫氏就來了。

知他不喜鋪張,孫氏只在他院中夜景最好的位置擺了小宴,屆時友人來到,随意說話飲酒,都是雅趣。

謝原同母親道了句“辛苦”,孫氏見他穿的随意,眉頭皺起來:“往日就罷了,今日你給我好好收拾收拾。”說着就把人往房裏推。

謝原輕松閃避,“來的都是認識多年的知交,隆重裝扮倒顯客氣,尋常便好。”

孫氏可不這麽想,她甩了甩袖擺,垂眼理着,故作不經意道:“那知交裏頭,不也分個遠近親疏,男女老幼的?”

話鋪到這,孫氏再進一步,拉過兒子的胳膊:“那個盧家二娘,盧蕪薇,你們關系不是很好麽?你莫要仗着自己長得好就不修邊幅,這是禮數,是态度!”

謝原退開一步,無奈豎手,示意母親莫要再胡思亂想:“我與盧娘子只是尋常好友,她也是跟着他兄長與我們玩到一塊的,人家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您別亂點鴛鴦譜。”

孫氏沒好氣道:“你真當為娘的老眼昏花了?四年前的上元節,是誰假借群游之名,中途卻單獨與那盧娘子游湖賞燈的?”

謝原一愣,不妨母親将這種陳年舊事也抖出來。

他快速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只能是六叔出賣了他。

謝原神色一正,認真解釋:“就算有,那也是陳年舊事,早沒影兒了。”

孫氏原本只是聽說,并非眼見為實,見兒子這麽回應,她眼珠一瞪:“那是真的?你們真的曾經……”

“母親。”謝原加重語氣:“不合适,也不可能,這話你別再說了。”

不說是不可能的。

謝原都二十一了,但凡殷勤些的,子嗣都有了。

偏偏他這根筋好像一直沒抻開,好不容易瞄見苗頭,竟早就被他自己掐了。

孫氏沉下氣:“你都多大了,這事再不操辦,再往後你就該操辦為娘的後事了!”

謝原失笑:“這話兒不當聽,母親是要長命百歲的。”

孫氏不吃這套,繼續套問:“那你說說,你到底要什麽樣兒的。”

謝原見招拆招:“我要什麽樣兒的有什麽重要,新婦進門,還不是要您教導?自然是要選個您喜歡的。”

否則他還有安寧日子嗎?

孫氏不愛聽這話,好似她是什麽不講理的惡婆母似的,“少來這套,就算沒有人選,你心裏頭好歹有個大致的樣子,你同我說說!”

謝原打蛇随棍上:“行,那我要個有趣兒的。”

“啪!”孫氏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這一巴掌可是多年來拿謝父練出來的,謝原硬生生挨下,身體都緊了一下。

“現在是給你找唱戲雜耍的戲搭子嗎!?”孫氏心中湧起一股獨屬于老母親的情緒,又開始唱起陳詞濫調:“大郎啊,你是家中長子嫡孫,往後是要支撐起整個家族門楣的!你得找一個能幫你一起撐起這個家的賢內助!”

謝原木着臉,覺得耳朵上的繭子又長出來一層。

他甚至開始分心走神——聽說人年紀上來,很多想法都會與年輕時候相悖。

譬如眼前的母親,年輕時談及婚假,大抵也會嬌羞的選個可心的;然經歷跌宕後,又會希望後輩找個省心的、能幫襯的。

不,不止省心,最好是面面俱到,又有本事,又懂事讨喜。

恨不能是為了成為謝家大婦專門量身打造而成的才好。

兒女情長都是虛無缥缈的東西,砸水裏都不會濺起水花。

正當孫氏要為謝原娶妻一事下個軍令狀時,府奴來報,郎君的客人已至。

謝原如臨大赦,截了母親的話,交代府奴将客人請到院席中,随後告辭母親,揚長而去。

孫氏氣惱的盯着兒子的背影,低低罵了兩句,不解氣,又回房找謝父了……

……

謝原來時,袁家兄弟已經貪杯開飲,陳瑚正在欣賞院中古木,段炎和盧照晉兄妹在打雙陸,盧照晉走位,盧蕪薇擲骰,兄妹聯手大殺四方,段炎已見敗相,嗷嗷叫着不公平。

盧蕪薇面向着院子入口,一直留意着這個方向,第一個瞧見謝原。

她直接扔了骰子,起身沖他一笑:“壽星郎來了。”

謝原颔首致意,目光掃過其他人,問了句:“玄逸呢?”

袁培英高舉琉璃酒盞:“聽說給你備了份大禮,正在趕來的路上。”

謝原笑了一聲:“那我可要拭目以待。”

盧蕪薇的眼神一直在謝原身上粘粘黏黏,提到賀禮,她臉微微發燙,有些緊張。

就在這時,府奴匆匆跑來,謝原問:“是周郎君到了?”

府奴神色微恙,“郎、郎君,郎主請您去門口……”

去門口?

袁培正站起來,他一向看戲不怕臺高,還擅長起哄:“玄逸好大的面子,竟叫謝伯父親迎,定是備了豪禮,走,咱們也幫着迎一迎。”

謝原從府奴臉上看出些異常,可已攔不住好友,只能眼見着他們同行至正門,然後一個個呆滞原地。

的确是周玄逸來了,但不止周玄逸。

緊随其後的馬車,精致雅潔,随行禁軍将馬車護得密不透風。

車停穩,簾撩起,一抹嬌影從車中走出來。

時下風氣開放,女子出門已少有掩面的,少女生的極美,是少有的溫柔明媚之相;粉白長裙,披帛搭臂,襯得膚白腮粉,最上乘的絲質,行動間翩然如仙,勾人目光。

李……李李歲安!?

她怎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周玄逸:老謝,康康我給你帶了個什麽!

吃瓜群衆:我看不懂,但我大為震撼!

李歲安:……那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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