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謝寶珊此刻有種人生到這裏就可以了的覺悟。

連夜趕至的舞衣剪裁合體,挂在身上卻有千斤重一般,壓得她動作僵硬,手心冒汗。

正當謝寶珊思考着自己小小年紀,墓志銘該寫些什麽才顯得不枉此生時,有人走了進來。

謝寶珊足足愣了小半刻,回過神時眼淚也上湧:“歲安姐姐!”

她撲棱棱就要紮進歲安懷裏,然後被一只斜邊伸出來的手按住腦門,連頭帶身輕輕推開,謝原走進來,蹙眉點評:“莽撞。”

“大哥!”謝寶珊驚喜的看着兩人:“你們……”她捂住嘴,壓低聲音:“你們沒事啦?”

謝原繞過她走進廂房,在茶案邊坐下,“我們能有什麽事?”

祖父說你們被綁架了呀!

不,這不是最重要的。

“歲安姐姐,你回來就好了,快去跟祖父他們說,還是讓你上吧,我不行的!”

謝原端坐茶案邊,手中轉着茶盞,目光不動聲色落在李歲安身上。

見謝寶珊焦慮,歲安想了想,抿出一個笑,攬過她的肩:“來。”

兩人也入了座,歲安瞄一眼謝原,見他正垂眼看着面前的茶盞,像是在研究茶水,她索性側了側身,對謝寶珊卷起袖口。

歲安膚白似雪,如脂如玉,以至于紅痕鮮明,可怖加倍。

謝寶珊瞪眼抽氣,捂住嘴:“這、這是……”

歲安慢慢放下袖子:“我雖得救,但不适合再登臺,來找你,是想請你幫我這個忙,替我登臺獻舞。”

Advertisement

她鼓勵道:“舞是你與我一道練的,你都會了,而且跳的很好……”說着,歲安在她身上掃了掃:“這是給你定制的舞衣麽?真好看。”

盡扯!

謝寶珊抽回手,有些尴尬。

她是見過歲安穿舞衣起舞的,那樣纖細窈窕,凹凸有致的身材,才适合站在萬衆矚目的位置,她圓圓一只,才不好看。

“歲安姐姐……我……”謝寶珊搖頭:“我不行的。”

謝原盯着茶盞,總算反應過來自己之前覺得不對的地方在哪裏了。

春祭福女一事決定的匆忙,在外人看來,不乏有聖人偏袒外甥女之嫌。

可現在,李歲安竟然要将首位福女的資格讓給五娘,這不是告訴所有人她與謝家娘子早有往來,交情匪淺?

先有“定親信物”的流言,今有豪贈“人情”的事實,他和李歲安,北山和謝府,在不知真相的第三者眼中,俨然是個越走越近的關系。

等等——

長公主送畫、真假之作、五娘結識李歲安、北山陪練、意外被擄、五娘替舞……

謝原腦子裏閃過靈光,又未能窺見其形。

正當謝原想要重新整理思緒時,便被一道清淩淩的聲音打斷——

“原來如此。”

謝原循聲轉眼,只見歲安笑容未減,感覺卻不同。

“若你實在不願,我不勉強。”歲安起身,沖謝原颔首作別,轉身就走。

謝寶珊跟着站起來:“歲安姐姐……”

歲安駐足,并未轉身,她像是想了想,而後開口:“當日桓王妃花宴,我以為謝娘子只是不恥他人以言語傷人之舉,雖孤身難敵,甚至落了下風,但稱得上德正意堅;沒想到,竟是我看錯了。”

少女聲調溫和,平鋪直敘,沒有指責,猶如幽林古剎鐘鳴,暗含寸勁,字字落心頭,敲打着所有的遲疑和膽怯。

“其實,你比當日笑話你的任何一個人都厭惡自己的樣子,你從不覺得自己很好。你不喜自己,卻又不去改變,便只能以暴制之。”

謝寶珊身子一震,兩只手豎起來無措的擺啊擺,似乎想解釋什麽,

歲安背身,謝原瞧不見她的神情,只聽她以最軟綿的語調,說着果斷絕情的話。

“現在想來,我與你結交,是因為喜歡你的性情為人,而你與我結交,卻是因我不會像那些人一樣,笑話連你自己都厭惡的自己。歲安不喜輕視自己之人,舞我自己跳,你這朋友,卻不必再交。”

說完,歲安邁步就走。

“我沒有——”謝寶珊忽然大喊,眼淚滾落:“我沒有輕視自己!”

謝原起身拉過謝寶珊,謝寶珊崩潰的撲進長兄懷裏:“我沒有……”

謝原眉頭緊擰,不等他安慰,謝寶珊又從他懷裏掙脫出來,鼻涕眼淚一麻呼的對着歲安的背影宣告:“我跳,這舞,我跳定了!”

其實,謝寶珊很清楚成為春祭福女是件光榮的事情。

不難想象,往後會有多少人想借這個身份出風頭。

而現在,這個機會就擺在她面前,輕易可得。

越是有人笑話她形态不美,她越是該走上高臺大方展示!

越是有人想打擊奚落她,她越是要昂首挺胸的示人。

她才不輕視自己!

歲安仍舊背身,瞧不見表情神态。

謝寶珊反應過來,繼續解釋:“我對姐姐也是真心喜歡,并不是将你這裏當做什麽避風之處!”

說着,謝寶珊扯住謝原的衣袖:“大哥,你為我作證,之前你每日都會追問我與歲安姐姐說過什麽玩過什麽,你知道我不是這麽想的!”

謝原咯噔。

歲安一愣。

兩人一個擡眼,一個回頭,四目相對,少女黑亮的眼眸裏全是不解與訝然。

謝原:完。

謝寶珊還在墳頭蹦狂舞:“大哥你快說啊,你幫我解釋呀!”

謝原緊了緊拳頭。

現在捂死她的嘴還來得及嗎?

他甚至能想到此刻李歲安眼中的自己——先是偷偷摸摸幫着妹妹潛入北山促成她二人相交,而後又每日追着妹妹打聽她們相交過程,得知對方無意,便主動約見,代妹妹與她斷交。

簡直是無恥本恥。

謝原目光移向謝寶珊,努力将後槽牙磨出的每個字都說清楚:“謝寶珊,別說了。”

那怎麽行,你還沒幫我證明真心呢,謝寶珊剛張口,謝原一手勾過她的脖子,一手捂上她的嘴,面頰抽搐幾下,提起個充滿警告的笑:“李娘子明白的,別說了。”

謝寶珊無法言語,只能無助看向歲安。

歲安早已從剛才的尴尬中反應過來,她不看謝原,只盯着謝寶珊:“你說的是真的?”

謝寶珊想回答,奈何嘴被捂着,謝原無奈,只好放開。

好在她這次沒有胡言,而是斬釘截鐵表态:“是!舞我要跳,你這個朋友我也要交!”

歲安聞言,這才走了回來,一步一步,散發着無形的威壓。

謝寶珊挺起胸膛站的筆直,好像此刻退讓半步,都算不得真心誠意。

歲安行至謝寶珊面前,忽然擡起右手,伸出細白的小指,周身威壓随着這個動作一瞬間散盡。

謝寶珊盯着小指一愣,擡眼看向歲安,見她已換上熟悉的笑容。

“一言為定,不得反悔。我預祝五娘,舞技驚四座,風姿動長安。”

謝寶珊心中頓時湧出一片豪邁,仿佛她此刻不是要登臺,而是要出征。

她毫不猶豫伸出手指勾住歲安的,“一言為定,絕不反悔!”

歲安以謝寶珊哭花了臉為由,要去尋妝娘來給她補妝,妝娘很快趕來,補完妝後,謝原陪謝寶珊等了會兒。

答應歸答應,謝寶珊稍稍冷靜後,緊張感又開始上浮,漸漸壓過熱血。

“謝寶珊。”

謝寶珊看向謝原。

謝原略帶思索:“方才李娘子說你在花宴那日與人動手,是怎麽回事?”

謝寶珊心裏一咯噔:完!

那日她只說是攜帶袖箭被發現,得李歲安相助,打架的事只字未提。

但謝原已無需她多說:“你因他人言語中傷,便同人動手打架,這才暴露了袖箭,被李歲安發現,是不是?”

謝寶珊很清楚大哥的脾氣,他往日裏多不愛計較,可一旦計較,便相當要命。

這事兒是逃不開了,謝寶珊咬咬唇,把當日遮掩的部分也悉數坦白,包絡歲安智鬥小郎君的事。

謝原聽完,忽然感慨萬千。

若說賞花宴李歲安智鬥熊孩子的事只能耳聞,那麽今日,他算是親眼目睹她的本領。

忽悠孩子,她是認真的。

謝寶珊腦袋低垂,思緒飛快轉着,她在想如何說服大哥,不要将此事通報給父母。

“五娘。”又一聲喊,卻比剛才要平和許多。

謝原看着謝寶珊,眼神平靜而認真,給人一種安心的力量:“大膽登臺,阿兄就在臺下看着你,我倒是要看看,哪個敢中傷你。”

謝寶珊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這種感覺,與歲安姐姐那種出于朋友的關心和照顧是不同的。

親人的一句鼓勵、一個維護,能輕易打消所有的遲疑和顧慮,從心底滋生蓬勃的力量,是血脈相連滋生出的底氣,讓人變得勇敢,不再畏懼。

謝原嘆氣:“将眼淚擦了,省得又要找一回妝娘。”

謝寶珊也不矯情,連忙擦淚保妝。

謝原又說了些鼓勵的話,謝寶珊底氣暴漲,便生感慨:“現在想來,歲安姐姐說的一點也沒錯。”

聽到李歲安的名字,謝原眼神微變:“怎麽說?”

謝寶珊将自己第一次闖入北山的情形詳細的說了一遍。

那日,歲安聽完她的陳情後,曾問她,即便謝原身為長兄,身上有許多責任和負擔,可他連不該給的東西都給,何以斷定他不會為她的委屈出頭?

謝原靜靜聽完,忽然擡手在謝寶珊腦門上蹦了一下。

謝寶珊“嗷嗚”一聲,委屈極了。

謝原卻露出一抹不知因誰而起的笑,道:“她說的對。”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2-06-19 16:48:26~2022-06-20 19:24: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葳蕤 6瓶;流浪小妖 2瓶;遠者、晨熙麻麻、薄渡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