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小食本就不算正經餐食, 歲安随意的擺,氛圍便輕松的化開。

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姊妹,哪怕心中已開始樹立規矩,此情此景, 終究少了幾分隔閡與拘束, 變作歡聲與笑談。

吃喝上頭, 第一個便是揭老底。

“大嫂!”謝寶珊神神秘秘湊過來:“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謝原眼神掃過來,謝寶珊誇張的叫了一聲, 仿佛會被這道眼神迫害, 往歲安身後一縮,手指着謝原:“大嫂你看他——”

歲安連忙擋住五娘, 轉頭看謝原,謝原搖頭,嘴角勾着笑,分明是無法。

其餘幾人憋着笑,見此境況,心中各自有了底。

謝寶珊開始兜謝原老底——別看大哥如今總是擺出嚴肅之态數落他們,實則他才是一路挨打到大的那個。

可惜謝寶珊年紀最小,記憶不多也不全,倒是二郎謝佑和三娘謝寶宜, 與謝原年歲相差不多, 見證的歷史也就更多。

于是謝佑也打開話匣子。

說有一日, 謝原找到謝佑,神神秘秘從懷中摸出一本畫冊, 激昂的同他講述書中大俠身手如何了得,潛入貪官府邸如入無人之境,腳尖點地便躍上屋頂, 揭瓦窺探,撞見貪官正在欺淩婦女,頓時大喝一聲跳進屋內,對貪官一陣暴打,解救了可憐婦人,還将貪官的褲衩子挂在了官府大門口!

聽着謝佑的描述,歲安自動自發在腦中勾勒出一個俊美生動的小郎君,對着書裏的故事雙目放光,激昂握拳,眉目間皆是向往與憧憬——想學!

謝原的确學了,他自是不會什麽飛天輕功,攀梁上房倒不是難事。

只是他不知,自家精致重工的宅院,可不是書裏那種揭開瓦片便洩了內景的設定,瓦片層層相扣,他愣是一點沒抽動。

焦急間,謝原腳下打滑,一路從房頂滾到邊沿,好在攀住瓦片,險險趴住。

于是滿院驚動,孫氏吓得尖叫,府奴七手八腳搬梯子上去接人,邊沿的瓦片噼裏啪啦掉了許多,下方又是一陣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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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謝原被祖父罰了二十棍,屋頂損壞的瓦片全由他重新鋪好。

當時,謝佑躲在一邊,看着兄長一臉堅毅的背着裝了瓦片的小籮筐吭哧吭哧爬梯子,忽然覺得大俠這條路真是任重道遠。

所謂黑歷史,是何時提起都能叫人忍俊不禁的笑料。

謝原是長兄,嚴格論起來,在座各位的黑歷史他都一手掌控,尋常更不會任由他們打趣,可見歲安掩唇捂腹同他們笑作一團,他忽然就懶得去制止,叫他們開心開心也無妨。

正當鬧時,府奴傳話,太傅回府了,讓大郎君前去書房說話。

這話像冰入沸水,前一刻的熱鬧沸騰瞬間平息。

謝原:“不早了,都回去吧。”說話間已起身,其餘人二話不說跟着起身拜別,又謝大嫂費心。

歲安颔首一笑,待人走後讓朔月領人收拾。

謝原回房換下灑了酒水的衣袍,一身工整的出來:“我去去就回。”

歲安輕輕點頭,一路送他到前院,待謝原離開,她也不回,就在前院閑逛。

之前,謝原為寬慰她,曾說起自己幼時與姊妹玩鬧的事情。

但今日所聞,卻是有過之無不及。

長安城裏多得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貴族郎君,因衣食無憂,家中富足,便養成淘氣頑皮的性子,待到長大之後,有的人收斂心性,有的人更加放縱,各成不同人生。

但謝原的頑皮,又有不同。

不止是小孩子的頑皮,還有一股莫名的天真熱血。

原來,他曾想當個飛天遁地的俠客。

那她呢?

歲安站在院中,仰頭看夜幕深沉,忍不住想起自己幼時的夢想。

想着想着,她沒忍住彎了彎唇。

阿松看得仔細,溫聲問:“夫人想什麽這麽高興?”

歲安想,難怪說不知者無畏,又說初生牛犢不怕虎。

年少時候,簡單純粹,會想當然的去做一件事,直到碰了壁,吃了虧,傷了心,才收了心,斂了性,掐了夢,去選一條更穩妥的路走下去。

可說出口時,話就變成:“我在想夫君。”

阿松面色微訝,反應過來,又抿了個笑,沒再說話。

這時,朔月快步走進來,“夫人。”

歲安看向她:“怎麽了?”

朔月上前低語,指了指外面。

……

謝原去了祖父書房議事,謝佑卻沒回房,他方才吃了些酒,借口醒酒,與其他三個分開走,實則沒再走遠,一個人悶着想事情。

“怎麽還沒有回去?”歲安的聲音傳來,謝佑驚醒坐直,繼而起身:“大嫂……”

歲安笑笑:“是在等你兄長回來嗎?”

“不是。”謝佑搖頭,并不敢直視歲安:“我吃了些酒,在這歇會兒。”

歲安:“氣候漸熱,外面蚊蟲多,可不好久坐。”

謝佑眼神輕擡,掃歲安一眼,語氣微變:“多謝大嫂關心,只是回去少不得還要同父母說會兒話,我沒想想好要說什麽,便坐在這先想想。”

歲安:“方才聽你說是宿于學中,難得歸家,自然是閑話家常,怎麽還要想呢?”

謝佑垂眼,輕聲道:“我只是覺得,對不住父親母親,也對不住兄長。”

歲安神情微斂,語氣鄭重起來:“怎麽了?”

謝佑一拍腦袋,恍然道:“瞧我,怎麽胡說起來了。”

歲安:“你既喚我嫂嫂,有事同我說了也沒什麽,但若你覺得我不應聽,我便不問了。”說着笑了笑,轉身要走。

“大嫂且慢。”謝佑叫住歲安:“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是我不知該怎麽說。”

歲安沒出聲,走到石桌另一邊安靜坐下。

謝佑見狀,也坐了回來,踟蹰片刻後,終于開口。

原來,謝佑同為國子監生,原本他可以尋一個适當的時機監外歷練,争取做官機會,可不久前一樁案子,竟讓聖人下令,給國子監改了制。

曾經往後,入仕之路主要分為兩種。

其一是修滿學業,通過學館考試,獲得科舉資格,然後同千百考生一般去競逐,高中着再經吏部考核铨選。

其二是于監內晉升考試,進入更高層的學堂,修滿一年學分,通過者才能得監外歷練機會,最少半年,半年之後,還要再由吏部考核,守選。

歲安聽完,和聲道:“若是如此,第二種或許更好。”

謝佑看向歲安。

歲安:“若經科舉入仕,順利得釋褐官,必定受年資限制。若是第二種,雖同樣經考核铨選,但你已有資歷,起步會比第一種的釋褐官要更高。”

謝佑忽然握拳:“大嫂所言,我豈會沒有權衡,可無論是哪種,都非一日之功,少則一年半載,多則三年五載,我哪有那麽多功夫可以浪費!”

青年陡然激昂的語氣讓歲安微微一愣,謝佑也反應過來,連忙收斂:“沖撞大嫂,實在不該。”

歲安眸光微斂,手中握着披帛,輕輕抽動:“無妨。”

頓了頓,她問:“凡事欲速則不達,何以如此着急呢?”

謝佑按住情緒,苦笑一下:“道理沒錯,但眼下的情況卻不允許我多耽誤半刻。”

“不知嫂嫂是否聽說過府中情況,昔日,謝氏風光無限人才輩出,如今卻繼力不足。雖有祖父位極人臣,在朝中獨當一面,可三臺之中,祖父年事最高,還有幾年可以支撐?兄長是長子嫡孫,身負重任沒得選擇,但他所承擔的,遠比尋常嫡子更多。”

謝佑擡眼,“方才席間,嫂嫂或許将我們說的當成了兒時笑料,但有些事,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酸楚。”

“大哥幼時,性子比現在活潑不知多少倍,一心想當個仗劍走天涯的俠客。他任校書郎前,我親眼看到他将兒時視作珍寶收藏多年的寶貝攏作一堆,一把火燒了個幹淨,他一直看着它們燒成灰,沒有難過,沒有憤怒,更沒有抱怨,但我在旁邊看來,竟像是替他把這些情緒都過了一遍。”

“這些年來,他越發嚴肅,只有與友人小聚時才會露出一二輕快之色。再過兩年我便加冠了,我也想替大哥撐起這個家。”

謝佑大膽的看着歲安,眼前的女子與大哥站在一起時,臉上皆是愉悅與戀慕。

似她這般的新婦,多會陷于新婚熱烈中,盡力為夫家謀事,也是為自己日後站穩腳跟而張羅,那初雲縣主不就是如此嗎?

可是,當謝佑看向歲安的臉時,心中萬千豪情先是一凝,繼而生惑。

他都說了這麽多,可她……好似無動于衷?

安安靜靜坐在這裏,仿佛聽了個和自己無關的事。

果然,歲安緩緩開口,竟是與此前無異的話:“我還是那句話,欲速則不達。”

謝佑張了張口,完全無法反駁。

歲安笑了笑:“你随便說說,我也随便聽聽,胡言罷了。若你還想不通,不妨在這裏等着夫君歸來,同他好好讨教,我先回去了。”

說完,歲安起身離開,留謝佑獨自在此。

阿松跟在歲安身邊,悄悄往後看了一眼,确定走遠了才說:“先時才聽朔月說,二爺于仕途上苦心鑽研,卻不得其門而入,這二郎君真不愧是二爺的親兒子,行事就差把目的寫在臉上,太直白了。”

散席不去,諸多借口,無非是有心引歲安出來,再同她說這番話。

大約是聽到了初雲縣主為夫君謀前程的說法,便按捺不住,想要說動歲安效仿。

歲安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阿松見狀,也歇了聲。

同一時間,謝原也與祖父談完事情。

春闱之後,又有一批新人冒頭,經考核後走馬上任。

這幾日聖人都在同身邊人商議此事,核定官職,蕭弈的升遷也是這時敲定的。

謝原聽完朝中情況,也簡單交代了回門事宜,他隐去了歲安的事,只提到那次綁架,道出霍嶺,說是因松州冤案找上門來,長公主心生憐憫,但也小懲大誡,将人收了,利用他設計了那場綁架。

謝升賢并不意外,甚至笑了一聲:“像她的作風。”

謝原:“作風?”

謝升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以為,昔日一手建起暗察司,陪着聖人踏過屍山血海的女人,是個什麽簡單人物?”

頓了頓,謝升賢意味深長道:“便是你新婚的妻子,那瞧着孱弱的安娘,也未必如表象簡單。”

謝原一愣:“祖父何出此言?”

謝升賢擰眉:“何出此言?成婚之前,你自己也說這樁婚事簡單不了,怎得,新婚幾日,你被迷了心智不成?”

謝原正色道:“歲歲是孫兒的妻子,孫兒自是比旁人了解她。祖父若猜忌歲歲為人,當初便不該應下這門婚事,既應下,便無謂再有其他揣測。孫兒娶了她,便認了她,她什麽模樣,都是我的妻子。”

謝太傅眉毛擰成八字:“罷了罷了,出去。”

謝原沖祖父一拜,正要退出,謝升賢忽道:“蕭弈已有新任命,你的應當也不會遠了,心裏有個準備。”

謝原怔住,祖父的意思是,他也要……

謝升賢擡眼見他不動,忽又吼道:“你怎麽還沒出去!”

中氣十足,老當益壯。

謝原木着臉一拜,潇灑出門。

回到院中,歲安已回了房,她白日裏已經沐浴更衣,此刻換了睡袍,正趴在床上看文章,一雙玉足翹起來回擺動,好不自在。

身邊忽然投下一道暗影,擋住了燭光,歲安轉頭,只見謝原單手撐着床榻,俯身下來,正在看她手裏的文集。

歲安伸手要把他腦袋撥開,手沒碰到他,文冊卻被抽走了。

謝原握着文集,轉身在床邊坐下,歲安追着起來,趴在他肩頭伸手要搶,謝原長臂一展,挪的遠遠的,另一只手繞後攔腰,将她勾到懷裏。

歲安失重墜下,坐到謝原腿上,雙手下意識勾住他脖子。

謝原居高臨下,單手摟懷中的妻子,捏着文集比到她面前,手腕一動:“這是什麽?”

歲安眨巴眨巴眼:“文章呀。”

“誰的文章?”

歲安指給他看:“名字都寫着呢。”

謝原瞟了一眼:“都是眼生的名字,想來也不是什麽文豪巨儒。”

歲安笑了笑,白生生的手臂挂着他脖子:“這是我在北山抄錄的文章,覺得不錯,便整理成冊,閑來讀一讀。”

謝原語氣漸漸古怪:“北山的,那就是師兄師弟的大作了。”

歲安莫名其妙:“怎麽了?”

謝原盯住她,隐含揶揄:“夫妻閨房,床頭枕邊,怎麽沒見你随手拿起我的文章讀一讀?我的文章不如這個?你讀過?”

歲安:???

半晌,她仰頭憋笑,“這也能比?”

“這不是在比。”謝原一本正經:“這是你對丈夫,最基本的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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