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不合适。

好微妙的三個字。

當日他與她形容自己和盧蕪薇之間, 也是這三個字。

個中深意,他卻沒有解釋給她聽,當然,她也沒有追問。

但歲安主動解釋了:“不同的出身, 家境, 周遭人事,讓我們的所好, 所求, 甚至言行舉止都大相徑庭, 哪怕喜歡同一首詩, 我喜歡個中之美,他卻看到個中之悲。”

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不過, 這些都是後來我們分開了, 我自己慢慢琢磨出來的, 當局者迷, 真是一點不假。”

謝原按住不爽,問:“既然不合适,你喜歡他什麽?”

歲安聳聳肩:“那時候小嘛, 也沒見過什麽外人,只記得他讀書最厲害,文章詩賦裏是我看不懂、卻得老師贊賞的深意。聰明, 也很勤奮……”

謝原覺得自己的嘴角都要笑僵了。

他不聰明?他不勤奮?她都把他的文章詩賦背遍了, 他受過多少表揚贊賞她不知道?!

胡思間, 謝原忽然發現歲安沒說話了, 正看着他。

她又在觀察他的反應态度了。

謝原神色一正:“怎麽這麽看我?你都嫁給我了,我還能瞎想不成?”

腦子裏卻在同步胡思亂想——她說小時候,是有多小?若是十二三歲, 那能是男女之情嗎?說不定只是個誤認為成男女情愛的兄長。

等等。

“你說勤奮好學,難道他是岳父的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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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安沒料到他問這個,讷讷點頭:“你怎麽知道的?”

學生……

謝原想到了生辰那日,袁培英和袁培正抖出的消息——

【聽說李耀那些學生裏,還真有一個打過李歲安的主意……結果就是,你們只能從我嘴裏聽到曾經有過這號人物,這家夥,早就在長安城銷聲匿跡,不知道被趕到哪個犄角旮旯,怕是這輩子都無法踏足長安了!】

會是他嗎?

他當真被趕出長安城,再也無法冒頭了嗎?

可是,他陪歲安回門那日,岳母分明說過一句話:你以為自己是唯一的人選嗎?

這個人是他嗎?

既然如此,他是否知道歲歲身上藏着的秘密?

“謝元一。”歲安何等敏銳,眼神都沉了,“你說話不算話!”

謝原終于掐了思緒,拉過歲安一通軟哄。

他還是第一次這樣做小哄人,歲安心間一松,再開口已不講那人。

“最初的時候,我的确恨過環娘,後來想通了,便覺得沒什麽了,但也不至于因為這個就感激她做過那些事。之後又發生一些事,只能說是因我二人所求不同,生了矛盾。後來我長居北山,她學成離開,就很少見面了。”

謝原想到魏楚環在沁園對陣歲安時起頭兩句詩,結合她每每看到歲安時的态度用語,心中一動:“我鬥膽猜測,這位初雲縣主,心中是不是有些仰慕你的母親靖安長公主?她的大志向,也多因你母親而起?”

歲安一愣,笑嘆:“你怎麽什麽都知道呀。”

謝原面不改色:“當我聰明吧。”

歲安:……

他真的沒有多想嗎?

涉及長公主和北山,謝原心中頓時撞響警鈴,已不打算深究,他笑了笑:“我現在明白,你為何要設計讓她來打頭陣。”

歲安奇道:“你又明白了什麽?”

謝原笑:“倘若蕭弈今日真的對我動了手腳,讓我做出什麽不妥的事讓你受委屈,會讓你直接想到往事。初雲縣主以父為榮,心中多不恥下作手段,但她昔日,又的的确确插手過你的事,可能還是不光彩的手段。”

“她因你們的矛盾怒你激你,為昔日行為愧疚,但同時,又覺得自己的動機沒錯。”

“所以,她打從心裏不願意矮你一頭,蕭弈若做了這事,她便注定在你面前擡不起頭了。”

所以才要那麽快清理現場,唯恐歲安發現,會鄙視她。

歲安笑着撫上謝原的臉,聲軟而嬌:“元一,你真的好聰明呀。”

謝原拿開她的手,一本正經:“我也很勤奮。”

歲安:……

他其實想多了吧。

“但我希望,我在歲歲眼裏,不止是一個有些聰明,還有些勤奮的男人。”

歲安倏地擡眼,對上一雙沉靜含笑的黑眸。

“我還應當是一個,能讓你完全信賴,不必區分事情的來改變态度去對待的男人。”

謝原擡手掃了掃她鬓邊的碎發:“不過沒關系。歲歲在更小的時候就經歷了很多的事,一遇到類似的事,難免比旁人想得多,想的細。”

謝原微微一笑,無限溫柔:“我明白。也接受。”

歲安的指尖顫了顫,眼神變了。

“歲歲,若有朝一日,你覺得我錯了,便大聲的說出來,告訴我,反過來,我也會一樣。我不希望夫妻間的矛盾和争執,是靠一個人沉默的化解,我們都不要怕矛盾和争執。畢竟……”

謝原笑了一聲,捏了捏她的手:“畢竟,若是我辜負,謝家是打不過也罵不過的。”

歲安不知想到什麽,忽然笑了一聲,竟道:“是啊,若是哪日矛盾大的解不開,我們便合離,離了還能再找。”

“你說什麽?”謝原臉一沉,牙都咬緊了。

對着別人就是聰明,勤奮,還有才華。

到他這就成了過不下去就離,離了還能再找!?

天助歲安,謝原正要發難時,馬車已到了謝府門口。

“不要鬧了!”

歲安臉色漲紅,好歹按住了男人的手,忽然想起自己今日去接他的初衷。

她來之前,已經讓人告知孫氏,謝原今日會回來吃飯。

“母親今日很為你高興,你莫要辜負她的好意,只管吃飽喝足。”

謝原今日在那邊根本沒動什麽,忙了一整日,又和歲安談了一通,笑道:“別說,我現在還真餓了。”

歲安笑笑:“那就好。”

謝原一回府,立馬就迎來了各房的熱情相迎。

這時候,歲安多少體現了些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的無情,她直接松開謝原,讓他自己去面對以二嬸嬸為首的狂風暴雨般的熱情,默默退到孫氏身邊。

謝原驚奇的看了她一眼,歲安別開目光,假裝看不到他。

就這樣,謝原衆星拱月般被帶到正廳,一坐下就發現,面前的小案上當真都是他愛吃的,從小到大,他說過喜歡的,母親都記得。

他看了眼母親,孫氏正殷勤的盯着他,謝原會意,提筷開吃。

“如何?味道還行嗎?”

謝原點頭:“很好吃。”

他正要像往常一樣表達謝意,腦子裏忽然蹦出進門前歲安的一句囑咐——少說話,多吃飯。

他看了眼臨座的歲安,她根本沒看他,正在認認真真吃。

謝原心中一動,也開始埋頭吃起來。

孫氏見狀,心疼嘆道:“這孩子,吃的怎麽這麽急,我就說他在外頭根本吃不好。”

鄭氏等人本想再多客套幾句,孫氏竟難得強勢了一次:“你們瞧大郎,跟餓狠了似的,有什麽話吃完再說吧。”

衆人一看,謝原夫婦還真是只顧着埋頭吃。

一般情況下,謝原必定要吃三口喝一杯,應長輩的話,一頓飯節奏拉得無限冗長。

但随着孫氏發話,旁人競都沒再開口,謝原一頓飯吃的無比順暢,烤餅都多撕了幾張,結果毫無意外的吃撐了。

孫氏窩心的數落:“吃這麽快,跟外頭沒飯吃似的。”

歲安擡起頭,微微一笑:“母親這話沒錯,夫君常說,吃了這麽多年的飯,只有家裏的飯吃的最舒坦。”

“那是當然!”孫氏肯定了歲安的說法:“外頭那些應酬的局,哪裏是為了吃飯才設的,一整場下來,肚裏都是酒水,蕩一蕩能當場嘔出來。像這樣踏踏實實坐着吃飯的,也只有在家裏了。”

歲安看了朔月一眼。

朔月立馬接話:“何止呀,外頭的館子酒肆,哪裏會仔仔細細洗淨烹制,講究好處又講究滋味的。奴婢下午無意間去了一趟廚房,就瞧着僅是這道荷葉雞,味料就用了不下十數種,夫人實在用心費神。”

“用心費神”幾個字像是一個提醒,謝原看向母親,眼裏是真心的感激:“有勞母親了。”

孫氏一副好笑的模樣,“回家吃飯這樣的事,有什麽好謝的,也是你太忙,否則我巴不得你日日在家吃。”

謝原道:“如今職務不同,往後說不定真的可以日日回家吃。”

孫氏面露喜色:“那更好!”

謝原垂眼看着食案上的菜肴,心想朔月說的不錯,這些都是很費心思的菜。

他擡起頭:“以後在家吃得多,母親也不必日日都做這麽複雜的菜,實在太費神耗時了,家常便飯即可。”

孫氏高興極了,連連點頭:“好。”

最終,其他人還是沒能和謝原說上太多話,剛吃完,謝升賢就讓人把謝原叫去說話了。

五房全氏看到歲安正在漱口,不由将猜測的事說出來:“聽說大郎今日本有應酬的,方才怎麽見大郎媳婦和大郎一道回來呀。”

一句話,将所有注意力都牽到了歲安身上,連孫氏都反應過來。

對啊,歲安之前派人來傳話說大郎晚上回來吃,可她是怎麽知道的?

難道……

只聽歲安解釋道:“今日應酬是武隆侯府世子所設,算起來也是兒媳的表妹夫。夫君得升不假,但一來,夫君年資尚淺,二來,實際官品并無高升,若這樣就大肆慶祝,甚至于煙花柳巷應酬交際,傳了出去,恐會有人覺得夫君年少浮躁,眼下正值聖人對朝中新人的考量之際,兒媳以為,還是以謹慎謙遜為重,莫要落人話柄。”

她頓了頓,沉聲道:“兒媳也不隐瞞親長,若是正經應酬也就罷了,但在煙花柳巷酩酊大醉,兒媳委實不能忍,所以打聽清楚之後,便将夫君請回來了。蕭世子與初雲縣主都是自家人,便是夫君中途離席,也不會見怪。”

但凡換個人說這話,在座諸位都未必聽得進去,甚至會道一句婦人之仁亦或妒婦。

可歲安不同,她出身北山,是靖安長公主的獨女,李耀那麽多門生,原因之一就是北山親近天顏,與其自己揣摩,不如有人點撥提醒。

歲安這番話,在衆人聽來,便是實實在在的提醒。

孫氏甚至有些後怕:“對對對,還好你将人拉回來了!”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了。

歲安交代完,起身沖衆長輩一拜:“那兒媳先告退了。”

……

這頓飯果然吃多了,歲安沐浴更衣出來時,脹的根本睡不着,同一時間,謝原也回來了,他竟和祖父談了這麽久。

謝原同她交代了兩句便去沐浴更衣,一出來,歲安不在房裏,在荷塘前的小馬紮上。

一只小巧的薰爐放到了歲安腳邊,是熏蚊蟲的,她扭頭看去,見謝原散發披衣,在身邊另一個小馬紮上坐下來。

“睡不着?”

歲安摸摸肚子:“你就睡得着?”

謝原看她一眼:“我多吃是應該的,你那麽賣力做什麽?”

因為不想說話。

“元一,”歲安看着前面的夜景,柔聲開口:“你在馬車上跟我說的秘密,是真的嗎?你真的很認真的想要當一個大俠,且仔細計劃過嗎?”

謝原:“怎麽這麽問?”

歲安:“因為母親很在意你。”

謝原微愣。

歲安的聲音柔潤,能撫平夏日夜裏的噪聲:“愛你的人會在意你的每一份心情,就像我父親對我母親那樣。或許,那些在你長大後,可以付之一笑的兒時願望,還有人在替你牢記。”

“因為記得,所以會替你惋惜,替你心疼。”

謝原:“你……”

歲安笑起來,看他一眼:“你不信嗎?”

謝原看着歲安,眼神湧動着複雜的情緒,并沒有解釋。

涉及母子親情,歲安身為兒媳,其實不太好點評置喙,她也沒打算刨根問底,看向前方,腳尖輕輕在地上噠噠點地:“你試試不就知道了。”

兩人之間的話題仿佛都是随性而起,忽然斷了也沒人追究。

謝原沉默了一會兒,心裏慢慢有了譜。

他看向歲安,思緒又轉到兩人在車上時說的話。

“歲歲。”

歲安看過來。

謝原想了一下:“若今日,我的态度令你失望,你會如何?”

歲安一愣:“什麽?”

謝原:“若我今日被魏楚環的舉動激怒,表現出不喜婦人插手男人之事的态度,甚至在你來時态度更不好,你會如何?還會在離去時,将北山的馬車橫在門口嗎?”

歲安看向前方的荷塘,淺淡的燈光環繞周圍,卻在水波上蕩出零碎的波光。

“會。”

她答得幹脆果斷,也借由這個答案,向謝原表達方才那番深談後的态度:“也會用馬車将諸位先拉出去醒醒酒,再一一送回去。”頓了頓,她看向謝原,補了一句,“你也得上去。”

謝原笑起來,朝她伸手。

他的手非常漂亮,向上攤開時,能瞧見掌心握劍磨出的繭子。

她伸出手,輕輕搭在他的手心,謝原五指一收,握緊了放到身前,細細摩挲。

兩人都看着前方,誰也沒說話,握在一起的手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

半晌,謝原輕笑一聲,低聲呢喃:“……我也上去。”

他點點頭:“挺好。”

忽而又起話題:“我們今日是不是有些過分?”

歲安微微歪過頭,眼裏已有了困意:“嗯。”

謝原:“今日這個局,說到底是蕭弈攢的,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拿一群小喽啰出氣,會不會不太光彩?”

歲安竟閉眼笑了一聲,再睜眼時,少女眼中亮晶晶的,蕩着幾絲狡黠:“放心。”

謝原把她拉到身前,讓她坐到身上。

歲安靠向謝原,“憑我對環娘的了解,他今夜,不會比那幾位醒酒的郎君好過。”

同一時間,武隆侯府,蕭弈裹着薄被縮在地板上,以一個倔強的背影對着床邊的屏風。

屏風另一側,魏楚環把蕭弈所有的錢鎖進了新的盒子,又截了他侯府每個月的例錢,以他的俸祿,再想搞類似的事情,先攢個一年半載的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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