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暮色夾着風雨而來,雨勢之大,好像天被戳了個窟窿似的。在風雨的侵襲下,天地之間濃濃重重。随着馬路上的行人漸漸稀少,萬家燈火點亮了整座城市。
雨聲透過窗戶在房間裏灑下一片莎啦啦的聲響,合着橘黃色的燈光,營造出溫馨的氣氛。躺在床上的溫煦,就在這安靜且溫馨的氣氛中張開了眼睛。
很快,溫煦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
房間很大,擺設卻很少。除了他所躺的床,還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溫煦試着起身,渾身的酸疼提醒他曾經發生過什麽。
究竟是誰救了自己,溫煦并沒有想太多。或者說:他更在意繼丢了臉後有沒有丢東西。
舉目四望,在房間的角落裏看到自己的大包。走到角落處,打開包包數了數包裹的個數,一個都沒丢。溫煦長籲了一聲,疲憊地坐在地上。猛地想起,怎麽不見自己的手機?
對于溫煦來說,哪怕是丢了一件衣服,也是雪上加霜。更何況是手機。
忽然,從身後傳來了奇怪的聲音。噠噠、噠噠……
規律而有節奏的噠噠聲瞬間讓溫煦緊張起來,脖子僵硬着慢慢地轉回頭。
昏暗的燈光下,小小的桌子上可見一雙穿着咖啡色拖鞋的腳,燈光的餘韻映照出腳踝以上的兩條修長的腿。這人的大半個身子都在黑暗中,僅從這雙腳可看出,是個身材很高大的男人。
溫煦更加緊張,他睜開眼的時候這個房間裏并沒有人,這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緊張的僵持下,溫煦一動不動。昏暗的房間裏,響起男人渾厚低沉的聲音:“呦,睡醒了。”
一把好嗓音,口氣卻讓人覺得有些輕浮。
溫煦咽了口唾沫,怯怯地說:“你,是你救了我嗎?”
男人并沒有回答溫煦的問題,收回搭在桌子上的雙腿,打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臺很小的筆記本電腦,這時候,溫煦才看清男人的臉。
古銅色的皮膚,濃眉大眼,是個很帥氣的男人。但是,溫煦不記得認識他。
男人把筆記本電腦打開後轉到了溫煦的方向,溫煦看到屏幕上正播放出一些畫面。畫面中的自己,正試圖打開保險櫃。
溫煦的腦子一片空白,寒意從頭涼到腳底板。
“你怎麽會有這個!?”溫煦急着大叫。
男人靠在椅子上,擺弄着手裏的打火機,發出噠噠的聲響。他斜睨着溫煦,慢悠悠地開口,“1080P最佳高清,看得很清楚吧?”
“不清楚!”溫煦疾走了兩步,卻在桌子前停了下來。緊張地說:“我不知道你從哪弄來的這個東西,但是我一分錢都沒拿!”
“跟錢沒關系。”男人晃着腿,一副輕描淡寫的态度。
溫煦絞盡心思想要搞清楚男人的目的。知道他想要做什麽,才能想辦法對付他。
溫煦咽了咽口水,試着放松自己緊繃的神經,放慢語速。假設自己坐在談判桌上,面對這樣的對手,該說什麽?
冷靜下來之後,溫煦說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男人似乎看出了溫煦的心思,覺得很是好笑一般,“自己幹過什麽心裏沒數兒嗎?”
溫煦很想回敬對方,我沒拿錢!但,事實是,他的确打開了保險櫃。
從激動到故作鎮定,溫煦的變化男人完全沒有在意。他拿出一根煙咬在嘴裏,以一種俯視的姿态看着溫煦:“什麽文憑?”
溫煦:“高中畢業。”
男人嫌棄地咂咂舌。
溫煦被激怒了,任誰被一個陌生人如此輕視都會生氣,溫煦又不是泥人,泥人還有三分性子呢!
男人看到溫煦生氣的表情,說:“現在研究生滿大街都是了。”随即話鋒一轉,“我沒有歧視你的意思。每一個憑自己本事賺錢過活的人都值得尊重,不論是快遞員,還是清潔工。”
“那你什麽意思?”溫煦愠怒道。
男人似乎并不着急,慢條斯理地說:“從你打開保險櫃的過程來分析,雖然你學的東西少得可憐,但某些事情上似乎有天生絕佳的邏輯思維能力。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溫煦怒了,“先生,你救我回來只是想挖苦我嗎?”
“你真是太擡舉自己了。”
氣氛再一次僵住,又被男人惹火了一次,溫煦覺得自己應該打他兩拳或者是罵上幾句,可溫煦并不擅長做這種事,能做的只有怒氣沖沖地瞪着男人。
男人忽然噗嗤笑了一聲,說:“開玩笑的,別這麽緊張,放松點。其實呢,你掌握了多少知識,直接關系到在第一時間能夠理解多少我給你的信息。”
溫煦徹底懵了,憤憤道:“先生,你到底要幹什麽?”
男人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朝着溫煦走過去。
對方的身材高大魁梧,讓溫煦覺着自己就像只毫無自保能力的小動物,随着男人越走越近,身體好像被點了穴似的,無法移動。
男人的視線如刀刃在溫煦的臉上掃過,就像在打量一件新奇的玩意兒。說道:“跟我來吧。”
溫煦猶豫了一下,但這種被動的局面下,他也沒有其他選擇,只好邁動腳步,跟上去。
這棟公寓大的離譜。過了客廳,步入走廊,半人多高的白瓷花瓶,一盞盞水晶壁燈,挂在牆上的壁畫。溫煦不懂得欣賞這些東西,可也看得出每一件都價格不菲。這樣富麗的地方對他而言,是非常不真實的。潛意識裏,溫煦在抗拒着。
在路過數不清的房間之後,溫煦跟着男人來到一扇茶色木質門前。
房門打開的時候,發出清淺的嘎噠聲,雖然很微弱卻讓溫煦覺得真實無比。
寬敞的房間裏有一張大班桌和一把皮質大班椅。幾乎占滿了整面牆的落地窗被厚實的深紫色窗簾遮擋的嚴嚴實實,在入室門的右手邊,擺放了一張躺椅,灰黑色格子的毛毯很随意地搭在躺椅上,一角垂落在地板上,被一本厚厚的硬皮書壓着。
書房裏有着淡淡的清香,溫煦從沒聞過這種氣味,想着,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沁人心脾吧?他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扯動了被打傷的肋骨,疼的蹙起眉頭。
“進來,把門關上。”男人如是說。
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着,雨聲透過窗和窗簾在書房裏淺淺回蕩。溫煦忽然有一種沖動,想開拉開那厚實的窗簾,看看外面的景色。
事實上,溫煦很規矩地坐在大班桌前面,一把很舒服的椅子上。
男人打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個文件夾遞給溫煦。溫煦并沒有立刻拿起牛皮紙質的文件袋,而是欠了身看了一眼。文件袋上有一串鋼筆寫下的數字——2014-9-15-01:00:00
“這是什麽?”溫煦問道。
男人說:“一些照片。”
溫煦狐疑地拿起文件袋,打開,将裏面的東西倒在腿上。下一秒,他瞠目結舌地看着第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時間應該是夜晚,溫煦用了三五秒的時間才分辨出照片裏相撞在一起的兩輛汽車,下意識的,溫煦抽出第二張照片。
照片中的場景是出事車內,白色的氣囊将一個中年男子幾乎壓成了餅,中年年男子的身邊似乎有什麽東西,确切地說應該是在操控臺與座位之間,卡着什麽東西。溫煦忙抽出第三張照片,驚駭地看清了那個“東西”的全貌。
那是一個人,一個被擋風在玻璃卡住的人。那人的腦袋在車外,脖子下面一片鮮紅,鮮紅是血,染了大半個車蓋,觸目驚心。
溫煦猛地擡起頭,定睛看着男人,不确定還能不能繼續看下去。
男人示意他——繼續看!
于是,溫煦抽出第四張照片。
這是另外那輛損毀的汽車,溫煦歪歪頭,蹙蹙眉,好像看到了一些自己無法理解的現象,他連續抽出幾張照片,都沒找到想要尋求的答案。
男人的眼睛捕捉到了溫煦臉上的異樣,不疾不徐地問道:“發現什麽了?”
“這個……”溫煦指着幾張第二輛損毀車的照片,“這裏面怎麽沒人?”
“你動動腦子,沒人那車怎麽開出去的?”
溫煦撓撓頭,“是被救護人員擡出去了?”
男人搖搖頭。
溫煦想了想,幾秒鐘後臉色更加蒼白,“不可能啊。這個車的氣囊癟了,肯定是有人刺破的。”
“發現的時候,沒有人。”
溫煦當即“哦”了一聲,說:“跑了。”
然後,溫煦狐疑地問:“給我看這個幹什麽?”
男人說:“現在我說每個細節你都要記住清楚——年紀較大的人名叫‘錢毅’,副駕駛席上的人叫‘錢文東’他們是叔侄關系。車禍發生時,錢文東當場死亡,錢毅經過搶救活下來了,但是雙腿無法站立行走,只能靠輪椅行動。”
溫煦不明就裏,茫然地問道:“這事,跟我有什麽關系?我都不認識他們。”生怕男人不相信自己的說辭,溫煦忙又道:“你看這個錢什麽的,看他穿戴就知道是個有錢人,還有他開的這個車,少說也要一百多萬,我就是個從發鄉下來的窮小子,不可能跟他們有關系。”
溫煦說了很多表明自己立場的解釋,卻只換來男人一句話,“我知道。”
知道還找我幹什麽?溫煦真的想不通。
男人打開抽屜從裏面取出一塊手表,在手裏把玩着。他對溫煦說:“車禍發生在城南北望路一條沒有監控的小路上,時間是淩晨一點。”
溫煦低下頭又看了幾眼照片,“一點我在家睡覺啊。”
男人的嘴角微微勾起,指了指他手裏的照片,“車禍發生的日期是2014年9月15日。”
溫煦很認真地回答:“一年多以前的淩晨一點我也是在家睡覺,我這個人從來沒什麽應酬。”
男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耐,揚起手,把手表丢給了溫煦。溫煦急忙伸手接住,生怕掉在地上摔壞了!
當溫煦注意到手表的時候,下意識地“咦”了一聲。
“這塊手表是錢毅的,車禍發生的瞬間,時間停止在2014年9月15日01:00:00。因為你的原因,時間有了變化。”
溫煦咂咂舌,禮貌地說道:“先生,可以把話說得清楚一點嗎?”
男人煞有介事地說:“文盲這個問題很棘手啊。”
“你能別提這事了嗎?”
男人挑挑眉,笑道:“還行,有點脾氣。這樣吧,跳過這個環節,直接進入實踐階段。”
“抱歉,我完全不明白。”溫煦愠起身,走到書桌前把手表放下。反駁道,“從頭到尾,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要查清915案的真相,需要一個助手。”說着,男人向後靠着大班椅,兩條修長的腿搭在桌面上。
溫煦忽略了桌面上白色的襪子,驚訝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
男人點了頭。
為什麽是我?溫煦很想這麽問,但是這等于又回到之前的糾結點了。溫煦焦躁地自嘲起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光是用說的我根本不會明白,是這樣吧?所以,讓我用身體記住發生的每一件事,這樣比較方便。”
男人嫌棄地說:“白癡!不是用身體,而是腦子。”
溫煦毫不猶豫地說出心裏話,“太危險了,我不想……”
“你奶奶患有晚期胃癌,是嗎?”
溫煦的眼睛立刻瞪起來,“你偷看我手機?”
“你缺多少錢?”
“你這是不道德的!”
“三十萬,還是五十萬?”
“把手機還給我。”
“被我撿到,你真該燒高香。”
溫煦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了,傻乎乎地問:“什麽意思?”
男人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支咬在嘴邊。他不急着回答溫煦的提問,拿出打火機,火苗竄了出來,燎燃香煙。一陣白霧從男人吐出來,消散在空中。
男人在煙霧中半眯着眼,對溫煦說:“我很有錢,可以解決你目前的困境。”
溫煦的腦子轉過彎了。
“你的意思是……”溫煦試着說:“你能借我錢,我要來這裏伺候你?”
“我要的是助理,不是奴才。”
男人的态度不止惡劣,還非常的傲慢。但是,溫煦選擇認慫。
“我缺七萬,你能借我嗎?”
男人并沒有因為溫煦明智的選擇流露半分欣喜,好像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将那塊手表朝着溫煦又推了推。答案再明顯不過——接受我的雇傭,我可以給你錢。
從周谷成出現到現在,溫煦經歷了幾番大起大落,他應該做的或許是馬上離開這個古怪的地方,回到自己的小窩裏洗個澡,美美地睡上一覺。但是,溫煦卻伸出了手,将停止的手表握在了掌心。
數年後,溫煦常常回憶起這一幕,他玩笑似地調侃自己——那時候我一定是被你下了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