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秘密

睡眠對于人們已經不是必需品了，可一個好覺還是緩解了傑克疲憊的身心。

躺在自動浴缸，他眺望遠方，K44是那麽美麗，低低的夜空，星星離得很近，圓圓的月亮上燈光閃爍，照的夜晚明晃晃的。這個曾經神秘的星球，現在也是人滿為患了。古老的關于月球的神話早就蒙上灰燼，被遺忘在歷史的長河。為了研究萊斯的身世，傑克翻閱了不少資料，其中就有關于月亮的傳說，有很多版本，在故事裏，月亮作為人類遙不可及的物體，充滿憂傷的神秘色彩，而現在，那迷人的遙遠地方，已經變成分不清白天黑夜的繁鬧都市。

打開防護罩，傑克将自己置身夜空，輕輕揮下手，流暢古老的音樂緩緩流淌。這是一首萊斯時代很流行的曲子，輕輕的，空靈而悠遠。不知道萊斯是否聽過，是否也和自己一樣，只一遍就愛上了那種飄渺而廣闊的意境。

放松身體，感受溫熱的水随着身體輕柔的蕩漾，漸漸變熱，傑克覺得身體裏負面的積累一點點抽離，精力重新變得充沛。

滴滴，滴滴。聯系器傳來呼叫。

傑克皺皺眉頭，獨處被打擾的不越快。

裹上寬大的袍子，傑克還是打開屏幕，瑪麗的臉顯現。

“就知道是你。”傑克不滿的撇嘴。

“別抱怨，要是我都不找你，你怕是一年也沒人說話。”瑪麗大而空洞的眼睛轉了轉。

傑克認命的笑笑，瑪麗說中了事實。一年到晚醉心研究，本就沒什麽和他人接觸的機會，父親是人民的王，比自己忙的多，一起聊天的機會更是少的可憐，要不是發現了萊斯，而這個項目正好是自己負責，他已經2年多沒有見到父親了，好在有聯系器，他們可以随時知道彼此的情況。

“什麽事啊？”傑克問，瑪麗也不是一個閑在的人，有大把的時間找自己瞎聊，這個時間，按他多年的習慣，是該休息的。

“可以過去麽，想和你讨論一下，我想結束了。”瑪麗望着傑克，眼神有了一絲變化。

“結束？”傑克很吃驚。

“是的，維修醫師說我的塑料組件老化嚴重，嚴重影響身體的正常運轉，我怕是要結束這個生命體，重新選擇了。”瑪麗不耐煩的揮揮手，手上的裂紋已經龜裂，呈網狀密布整個手，延伸至手腕。

“你來吧，我們可以偷偷喝一杯，順便好好想想你以後的樣子。”傑克故意開玩笑，他明白瑪麗一直的執着，盡管很多人都建議他盡早更換組件，他還是堅持保有不完全的身體，現在的樣子對他不止是一個生命的載體，更有一份懷念，現在必須放棄，和結束生命一樣，都是難以言明的痛苦。

聯系器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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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安靜的等着瑪麗，他要用這點時間整理一下心情，用古時的稱謂，瑪麗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想幫助朋友走過難關，盡管，社會已經摒棄這種交流很久了。

五分鐘後，大門自動變成電子顯屏，瑪麗的影像顯現。傑克開啓門鎖，讓瑪麗飄進來。

“喝什麽？”傑克揚起手，水晶酒杯漂浮在空中。

“你還是熱衷垃圾食品。”瑪麗接過酒杯。

“是沒什麽營養價值，可還是挺好的，特別是快忘了自己還是人的時候。”傑克微笑着，這些垃圾食品可是他的精神支柱，一個人的時候，他常常大塊朵兒，甜酸苦辣的味道刺激他的味蕾，提醒他的機能本質曾是靠這些維持的。

瑪麗飄到沙發上，輕輕的浮在上面，“啤酒吧。”

酒杯裏金黃色液體帶着一層清爽的泡沫，仰頭喝幾口，冰冷微苦，很不錯。

瑪麗示意再來一杯。

傑克走過去，親自斟滿。

“有什麽打算？”問題很苦澀，卻不能避而不談。

“想用胚胎仿真器官。”瑪麗玩着酒杯，幹裂的手不是很靈活，和水晶材質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

傑克意外瑪麗的選擇，這種技術一度被認為人類最偉大的發明，生命無休止延續的靈丹妙藥，但是沒多久，它的弊端凸顯，最終成為被人唾棄的過時産品。

“還有很多好的選擇，為什麽要用這個。”傑克試着說服瑪麗。“水晶的不錯啊，漂亮，耐用，合成材料的也好啊，技術穩定，起碼不會像胚胎仿真的還會衰老變化。”

瑪麗擡眼定睛看着傑克，他的臉僵硬做不出表情，凝視一個人的時候，是他認真鄭重的表示。

“正因為這個缺點讓我選擇它。”瑪麗喝着啤酒，将手舉起，透過亮光，反複看着。“一直知道這具身體早就完了，可還是舍不得，不是我多重視初始基因，而是這個破爛帶給我太多快樂。”

傑克安靜的坐在瑪麗身邊，這個人一直是個特例，在別人渴求身體的完美和永恒時，他總是無限留戀殘缺的肢體，連K王幾次勸說都婉拒了。瑪麗的懷念像越纏越緊的網，将整個心密密麻麻的鎖在裏面，外人看不透。

“第一次和別人說起這些，還真有點不知所措。”瑪麗再度索要啤酒。

傑克揮手，将瓶子遞給他，瑪麗今晚需要更多的媒介幫助他宣洩。

“作為K44的王子你應該聽說過反對生命改革運動。”瑪麗的聲音飄蕩開，有些不穩定。

傑克認識他這麽多年，第一次感到他的激動。

“當然，人類掌握自身生命不死的秘密後，大肆改革，摒棄了很多初始基因的選項，一度試圖在宇宙大會中将感情等有關的選項列入廢除基因庫，是一些人組織了大規模抵制，才勉強保留了這些選項，盡管現在的人越來越多的漠視了，還是得以保存了。我媽媽說我就是這次運動的受益者。”

“可是這些反對者都被清除了，我就是其中之一。”瑪麗解開上衣。

傑克不由倒吸冷氣。

整個身體密密麻麻縫着針，像個剪碎又組裝的布娃娃，暗褐的皮膚早已枯死，緊繃繃的，雙腿僵直，瘦的皮包骨頭，扭曲變形。

“這就是我的身體，而這個身體還是我最在意的人用他的生命換來的，我一起戰鬥的戰友，用他對執政者的效忠，留下了我這條命。對于他的懲罰，就是将他的基因數據盡毀，抹去所有的記憶，完全變成了一個零件，永遠的裝到制作機器上。”

傑克沉默不語，對于那次著名的運動所有人都不陌生，可是這種屠殺，卻被統治者永遠的粉碎在浩瀚的宇宙中，瞞過民衆的眼睛。

“我是唯一的生還者，痛苦的生還者，要不是有幸來到K44，認識你父親，看到還有将感情作為基因選項而推廣的星球，我早就自行了斷了。我現在活着，唯一的動力就是幫助K44度過這次危機，這個星球的人民有權利得到幸福。所以，我只想要一個把手放在胸口可以感受心跳的身體，不是永生完美的身體。而且還要麻煩你，請幫我将現在的身體保存，等所有事情結束後，我會拿回戰友鑄成的零件，和這個身體一起消失。”

傑克抱住瑪麗，這個拜托很沉重，也很釋然，這是他唯一可以幫朋友做的。

“我答應你。”傑克鄭重承諾，朋友這個詞開始具像，盡管有些悲壯，但他很高興，他還可以用感情來體會這份囑托。這是瑪麗和他的朋友用生命換得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