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宋頌迅速跑到客廳,把從裏面反鎖的門打開,看着一身寒意的餘浪從外面走進來時,內疚感一點一點将她整個人包裹住,端着的熱水顫顫巍巍遞到餘浪面前。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要回來……”

在宋頌的記憶裏,“回家”這種話她已經聽了太多次,每一次滿心歡喜的熱情等待,最後都會慢慢被時間無情澆滅。

再然後,就成了習慣。

上一次這樣是什麽時候來着。

對,十二歲生日。

宋遠修給她訂了個生日蛋糕,雙手捧着臉等待着爸媽回來給姐姐過生日。

說沒有半點期待,那是假的。

姐弟倆等到晚上十一點,桌上的飯菜被阿姨熱了又熱,最後等來的是爸媽的訓斥,打電話質問他們為什麽要讓他們這麽操心,為什麽這麽晚了還不去睡覺。

宋遠修哭着問宋頌,他們姐弟兩個是不是真的比不上錢,爸媽是不是真的只喜歡掙錢。

宋頌溫言安慰着,什麽都沒說。

從那以後,宋頌就明白,不是所有人說過的話都會兌現。

大人們悉心教導孩子不能說謊話,但他們從未做到自己許諾的事。

但是眼前這個人,好像不太一樣。

餘浪只是臨走時,随口提了一句晚上回來,而她真的沒有放在心上,也沒有當真。

宋頌站在門口都能感覺外面鋪天蓋地的寒意,她局促地站在原地,不太敢擡頭看他:“隊長,你冷不冷?先喝點熱水吧……我去給你沖杯感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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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餘浪喊住她,好笑地說,“我好端端的,喝什麽感冒藥?”

“但是……”

“給你帶了雞湯,自己去熱,我上樓洗個澡。”

餘浪從宋頌手裏接過那杯熱水,慢吞吞喝了一口,加上屋子裏又暖和,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

他還背着臨走時候的雙肩包,不同的是,背包裏鼓鼓囊囊的,看樣子是裝滿了東西。

宋頌把雞湯放在鍋裏熱開,香氣四散開,滿屋子都是暖洋洋的味道。

剛把湯熱好,餘浪的聲音就從樓梯傳過來,大概是在和奶蓋說話,語氣兇巴巴的,一點都不友好。

“小白眼狼?還記得你爹?”

“你往我屋裏鑽什麽鑽,看看樓上,那才是您的窩。”

“餘奶蓋,有句話叫金窩銀窩不如你自己的貓窩知道嗎?少碰瓷我。”

宋頌把雞湯分成兩碗,一碗是自己的,一碗是餘浪的。

沒過一會兒,餘浪從樓上下來,坐在宋頌對面,奶蓋被抱在懷裏,委屈巴巴地趴在他肩頭。

他颠了颠這只重物,又上手掐奶蓋的腰,皺眉:“這怎麽又胖了?”

又。

胖了。

奶蓋聽完,四只爪子抵着他的肩,整只貓從他懷裏掙脫出來,順着桌子跳到宋頌腿上,只露出一個小腦袋看着餘浪。

咕嚕嚕的大眼睛驕傲又挑釁。

“行。”

餘浪舌尖頂了頂後槽牙,“你還挺會找後臺?”

奶蓋往宋頌身上縮了縮。

“隊長,你別吓它了,”宋頌及時出來勸架,下巴一揚,“快喝吧,湯都要涼了。”

餘浪擡手把面前那碗湯推到宋頌面前:“這都是給你帶的。”

“?”

宋頌:“這怎麽喝的完?”

她又推回去,倔強道,“你的。”

餘浪盯了她好一會兒,還是沒告訴她,自己是吃完晚飯才回來的。

“好,我的,謝謝小宋老師。”

“……”

雞湯炖的入味,雞肉被撕成條,吃着也很方便。

兩人吃着飯,都沒說話。

宋頌想到什麽似的,問:“隊長,你的心理咨詢怎麽樣了?”

餘浪喝了口湯:“那個醫生過完年就要回C國,她給我的建議是讓我長期跟她保持聯系,我拒絕了。”

宋頌:“為什麽?是她治的不好嗎?”

餘浪:“不是她,是我。”

“我已經接受這種生物作息了,沒必要強制性更改。奶蓋前段時間被你抱走,我晚上适應了好長一段時間,第二天起來訓練都沒什麽精神。”

生怕宋頌自責,餘浪迅速接道,“不過奶蓋抱走以後,我的确睡得還可以,這個,要謝謝你。”

宋頌狐疑:“不客氣……?”

“所以我說沒必要,可岚姐他們也勸我接着去,說試試看能不能調到正常作息。”

“那就不去——”

餘浪怔愣住,複而又問:“你不勸我去?”

這話問的好笑,宋頌不明白,既然自己不想去,為什麽要逼迫自己。

她理所應當地說:“不想去就別去,沒準以後你想開病就好了。像你說的那樣,強制更改作息,會讓你自己不舒服。”

宋頌喝着湯,奶蓋也伸長了脖子湊到碗裏看,被宋頌一手捂着頭按回去,每喝一口湯都要遮住饞嘴小貓咪的眼睛。

“我是真沒想到,這話居然能從你嘴裏說出來。”

第一次見宋頌,她穿着一身乖乖女的衣服、一看就是個甜妹,從下三好學生獎狀拿到大,獎項榮譽不計其數的學生。

是別人家的孩子,爸媽眼裏的乖女兒。

餘浪收回視線,把湯喝完,拿紙擦了擦嘴角,“我第一次見你,以為你是個乖乖女,很聽家裏話的那種。”

餘浪作為隊長,了解每一個隊員家裏的情況。有些事情,也沒必要瞞着。

宋頌吃完,放下手中的筷子:“我就是太聽家裏人的話了。”

“最後發現,我才是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那個人,沒有任何人能以任何名義、用任何他所謂對我好的方式來傷害我。”

那碗雞湯像是催化劑,宋頌連話都比往常多。她一口氣把話說完,還定定地看着餘浪。

在宋頌的注視下,餘浪完全沒辦法和她對視,只能把目光移到桌上的空碗,碗裏還飄着油花,他笑了笑,聲音很輕:“能傷害到你的,都是你以前很用心對待過的人。”

“所以隊長,你這麽厲害。只要你想讓你的病好起來,那就能好。”

“小宋老師,”餘浪笑,“我們杜絕唯心主義。”

話題到此結束,兩人一貓面對面坐在餐桌前,氣氛凝滞。

可是莫名的,兩個人中間多了點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很多不想和別人說的,在這一刻,迫不及待地想和眼前這個人分享。

“小時候——”

宋頌猛地擡眼。

餘浪低垂着眼睛,沒再看她,接着說:“小時候睡不着覺,心裏老想着事,經常一個人一躺就是一整夜。開始只是幾周,後來吃藥也沒用,怎麽都睡不着。每次都是天蒙蒙亮,樓下雞叫的時候我才能睡會兒。”

宋頌頓了頓,問:“那時候多大?”

“八歲?還是九歲?”餘浪搖搖頭,“記不太清了。”

餘浪這才對上宋頌的眼睛。

她直勾勾地盯着餘浪,眼中情緒複雜。

糾結,難過,心疼。

“晚上睡不着,所以來打職業?”

“你不覺得這職業很适合我嗎?”

餘浪伸手拍拍她懷裏奶蓋的腦瓜,滿眼都是笑意:“養了奶蓋我才知道,原來睡不着的不止我一個人。”

還有貓,夜貓子。

話匣子一打開,想問卻沒問過的,此時都到了嘴邊。

餘浪看着眼前這個聯盟第二位女選手,問:“女生打職業遭受的非議多,怎麽想起來要來當職業選手?”

宋頌脫口而出:“喜歡。”

餘浪:“就這麽簡單?”

宋頌:“就這麽簡單。”

餘浪禁不住誇贊:“你倒是随性。”

随性算不上,從小沒什麽追求和喜歡,因為各種原因,一直被壓抑。

到後來可以自己選擇的時候,當然拼了命地想要。

宋頌摸着奶蓋柔軟的毛:“看得開而已,人這一輩子沒什麽過不去的坎。”

這句話說完,宋頌瞬間覺得,自己年齡長了幾十歲。

這麽語重心長,這麽認真,這麽有人生哲理,還對着一個比自己大了一歲的人。

說這種心靈雞湯。

宋頌一默,乖乖朝他笑了下,扯開話題:“我聽說,我是你極力推薦進來的?”

“不算是。”

餘浪吃晚飯,靠着椅子,坐着沒什麽正形,“岚姐他們草拟青訓名單時,我看到了你的簡介和游戲ID。”

“?”

“我們遇到過,在半年前一場貼吧的roll點賽上。”

半年前。

一場roll點賽。

宋頌脫口而出:“[雨林度假村計劃]?”

餘浪點了點頭。

那場比賽是“某人”在貼吧裏組織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大家一起打游戲,段位要求很高,也是想看這種高段位玩家集體roll點的精彩場面。

這個“某人”。

就是韓雙。

宋頌一向不愛摻和這些事情,還是韓雙拉着她,淚與涕齊飛,讓宋頌過來給她撐場子。

所以,餘浪當時是也參加了嗎。

餘浪把胳膊肘搭在另一把椅子的椅背,吊兒郎當的姿勢:“不止是我,很多職業選手也都參加了。”他頓了下,“不過呢,我不僅是全場第一個被淘汰的玩家,還是第一個被淘汰的職業選手,因為這事,還被檸檬鯨那個狗嘲笑好久。”

宋頌尴尬地笑了笑。

記憶倒回水友賽那天,ID叫“謝謝快遞麽麽噠”的玩家,拿下了全場第一個淘汰。

原來是他啊。

“被你淘汰之後,我全程觀戰了你的視角,當時就想,這麽好的玩家,要是能來給我當突擊手,那才叫幸運。”

周岚和顧北方篩選名單,最終鎖定了被各大戰隊抛出橄榄枝的Song,拿出了比其他戰隊更優越的條件,把宋頌留在了ZYG。

餘浪看見沙發上的包,順手拿過來,交代着說:“對了,我家阿姨給奶蓋買了好多貓罐頭,這次全帶過來了……我和岚姐說了奶蓋的事,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可以讓奶蓋搬到負一樓的小房間。”

宋頌搖頭:“沒關系,有它在很熱鬧。”

餘浪把拉鏈拉開,裏面一個玻璃的星星許願瓶露了出來,他定神看着,而後彎了唇角。

“魏依然……真的絕。”

他拿起來,朝宋頌晃了晃,裏面有兩張卷好的許願紙,一張粉色,一張藍色。

伴随着他輕晃的動作,裏面的小石頭相互碰撞,發出好聽的聲音。

“半年那場水友賽前,我用這個許願瓶許了個願。”

餘浪指尖隔着瓶子點在粉紅色的紙上,“人在走投無路的時候,總是願意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的東西上。”

“宋頌,我現在依舊覺得,你是老天賜給我的最佳突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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