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縷輕煙從滾燙的咖啡杯中袅袅上升,氤氲朦胧,源源不斷。齊宥的一只胳膊擱在沙發扶手上,歪着頭看着窗外,從殘留的餘輝和地面拉得越來越長的影子中,可以知道時間不早了。

那邊已有小攤小販在忙着準備了,這就是他們的生存之道麽?人活着到底是為了什麽啊!難道只是為了活着而活着嗎?那邊廣場上坐着為人們畫畫的一群人已收拾東西準備走了,是些藝術學校的學生麽?是為了賺生活費還是為了夢想?夢想?齊宥眯了眯眼,這種東西他還有嗎?那種沸騰的血液早就不在他的心髒和血管裏奔流了吧?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好像到了下班的時間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些拖着疲憊身軀、邁着匆匆步伐來來往往的人群也是這樣的麽?他們到底從何而來,去往哪裏啊!人生的意義是什麽呢?想到這個問題的人們都會感到迷茫無解吧!齊宥自嘲的笑了笑,真有夠閑的,居然想這些。

玻璃上方投下一片陰影,齊宥擡頭一看,一張興高采烈的臉落入了他的眼中。他沖他笑了笑,起身走出咖啡屋,蘇岩從肯德基出來,本打算去一趟商場,卻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想也沒想就走過來了,“你怎麽在這?”齊宥望着他。

“下班剛巧路過,看見你,所以……”

“哦,這樣啊!現在打算去哪裏?”

“去給我的小侄子買生日禮物。”蘇岩想起那個可愛的小家夥,臉上露出寵溺的微笑。

“那麽,一起去吧!反正我閑着也是閑着。”齊宥心中一動,擡起手揉了揉蘇岩那細滑、柔軟的發。

身體湧過一陣電流,蘇岩不自覺的縮了一下脖子,怎麽回事?靜電的作用這麽強大?蘇岩呆呆的跟着齊宥,疑惑的望了望他的手掌心,是天氣的原因還是人的原因?他的視線從齊宥的手向上爬,跳過肩膀來到臉上,盯着那張線條優美的側臉,心一下子“突突突突”的跳個不停。

蘇岩急忙掉過臉,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邁着大步向前走去,突然胳膊被拽住了,下一秒便被圈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蘇岩被一股男人特有的氣息所包圍,心跳如戰鼓一般激越昂揚,世界萬物都消失了,唯留有這個溫熱的胸膛。

齊宥憤怒的看着呼嘯而過嚣張遠離的機動車,“你做事總是這麽毛毛躁躁的嗎?即使是綠燈,也要四處留意啊!不是每個人都遵守交通規則的。”齊宥愠怒的數落道。

“啊?哦。”蘇岩一臉呆相,他這是關心麽?

“沒事吧?”意識到自己分貝過大,齊宥柔聲的問道。“沒事。”蘇岩下意識的應道,剛才不正常的心跳是怎麽了?是被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吧!是了,一定是這樣的。

齊宥看着呆立不動的蘇岩,不至于吧?膽兒這麽瘦?這個程度就吓傻了,牽過他的手,蘇岩還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迷迷糊糊的跟着齊宥走。

越過了人行道,齊宥卻沒有松開手,蘇岩回過神來,這種感覺說不出的怪異,他不是沒有跟男生牽過手,可是為什麽這一次會讓他如此慌張不安?心跳如此迅速呢?在這樣下去,心髒會超出它的負荷的。

難道說是剛才的意外還心有餘悸?那樁夠不上驚吓的“交通事故”,他什麽時候變成老鼠膽了?他想抽出手卻又覺得不妥,相反的,那溫暖的掌心和那略微冰涼的指尖讓他有點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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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戀?!蘇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一定是工作一天有點累了……

“你要去哪裏買禮物吶!”齊宥駐足。

“啊?啊,就在前面那個商場。”蘇岩順勢抽出自己的手,極為不自然的向前指了指,偷偷斜了他一眼,應該沒發現什麽可疑情況吧?

齊宥莞爾,這個家夥,該說是單純還是愚蠢啊!哪有偷了人家東西還特意回頭看人家反應的?

“走吧!”齊宥率先走去,蘇岩連忙跟上。

“老板,我要這輛紅色的遙控賽車,麻煩包裝一下。”蘇岩甜甜一笑。

“好嘞!”老板笑逐顏開的接過。

“這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看的動畫片《四驅兄弟》。”童年總是讓人那麽懷念,只可惜時間是過了楚河漢界的兵卒只有前進沒有後退。

齊宥略帶傷感的語氣讓蘇岩心口一疼,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但終究沒說,說安慰的話麽?真有悲傷的事要一個忠實安靜的聆聽者足矣,更何況,他不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縱使巧舌如簧,有滔滔雄辯之才又有何用?

兩人默默的走出商場,“二哥。”身後傳來銀鈴悅耳的驚呼。

齊宥頓了頓,蘇岩訝異的轉過頭,看見一名高中生摸樣的清瘦少女,嬌美的面龐洋溢着喜悅之情,齊宥回過頭嫌惡的瞪了她一眼,攬過蘇岩的肩膀,毫不猶豫的離開。

蘇岩看見少女的神情一下子變得沮喪,淚珠盈滿了眼眶,像是一朵瞬間枯萎的鮮花,蘇岩于心不忍的轉過頭,偷瞄了一眼齊宥,他臉上呈現出從未有過的陰沉表情。

他不說話,蘇岩也不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別人無權過問,哪怕那個秘密就是你。

“我送你回去吧!”齊宥換上笑臉。

“不用了,我搭公車就好,今天真是謝謝你了!”真的是很感激,齊宥緩緩的擡起右手,想去摸蘇岩的發。

糟糕!心跳又開始加速了,蘇岩下意識的躲開,“再……再見。”也顧不上禮貌問題了,拔腿就跑。

在你心裏,現在的我是一名恐怖分子了吧!齊宥情緒轉好,不由的笑出聲來,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蘇岩這幾天已經盡量的避免與齊宥有任何的肢體接觸和眼神接觸了,可他的耳朵不是裝飾品吶!齊宥的每一句話都一字不漏的鑽入了他的心裏,他也曾做過努力,努力對齊宥關上自己的耳朵,可是卻徒勞無功。

齊宥的聲音就像他正在學唱的一首将熟未熟的歌曲,那優美的旋律總是在不經意間在他大腦裏徘徊,揮之不去,他的俊美面孔也總是出其不意的在蘇岩眼前晃蕩,有露出迷人笑容的,有沉思默想的,有姣好側臉的。

蘇岩雙手交叉抱着後腦勺呈“大”字躺在床上,眼皮耷拉着盯着對面牆壁與天花板的交界處,為什麽見到他就會耳紅心跳,思想混亂呢?着實想不通啊。

“你是不是……戀愛了?”米可的話如流星般劃過蘇岩的腦際,戀愛?蘇岩閉着眸緊鎖眉頭,戀愛啊……等等,難不成……

蘇岩一個鯉魚打挺,翻坐起身,不會吧!這麽扯?!他怎麽會對一個男人有什麽想法?可是……這種心情還真是像吶!也許得了什麽病也說不定,比如齊宥接觸心跳症,比如齊宥綜合恐懼症,再比如……

啊——蘇岩煩躁的叫喊,拳頭重重的砸在床上,發出一聲悶響。

哪個少年不風流,哪個少女不懷春?稍微冷靜一點,蘇岩想起了高二的那段暗戀時光,那時的他青澀懵懂,真真切切的一張白紙啊!可惜了那純潔美好的感情,竟被一本本測試題和一沓沓試卷給壓沒了,互相一比較,竟是同一種心情,讓他情何以堪!

蘇岩神經質的抓着他的頭發,手臂激起一陣痙攣,兩眉之間有一道痛苦的溝壑,兩只無神的眼睛睜得溜圓,神情有點恐怖。

他居然喜歡上了一個男人?!而且是比他大七歲的男人?!

十幾年的戀愛觀瞬間崩塌,他一直以為他是這個世界的人,沒想到是另一個世界的人,這比他一直以為他是父母的親生兒子,突然有一天父母告訴他他是撿來的更不能接受,怎麽辦,他該怎麽辦?

他感覺此刻的他正站在懸崖邊上,身體搖搖欲墜,下面是望不到盡頭的深淵,也不知道是地獄還是天堂。他急需一個人來拯救他,規勸他,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吶!

“現在的我是不可能自救的,這樣的狀況怎麽可能清醒呢?就如同掉進了沼澤中,只會越陷越深而已,我需要外界的幫助。”蘇岩喃喃自語,冷靜,冷靜,不知過了多久,心情才稍微平複了一些。

蘇岩的父親是一位大學教授,主攻古代文學的,原本是在本市的一所大學任教,在蘇岩十八歲那年被H市的一所大學挖走了。

蘇岩的母親是一位無業游民,不過她自诩為“藝術家”,一時心血來潮去教小朋友跳跳舞,唱唱歌,彈彈琴,偶爾參加一些學術交流會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比賽掙點“零花錢”。

如果母親是漂流的浮萍,那麽父親就是一波溫柔的河水,浮萍總是随波逐流的,因此父親流向何方,她就跟向何方。

在蘇岩眼裏,父親是一位穩重敦厚、學識淵博的人,像一位智叟。母親則是一個純真爛漫、不懂事的小屁孩。如果他不是這場愛情的結晶,是一個明晃晃、活脫脫的證據的話,打死他,他也不相信這世界竟有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組合,現在父親就是他的耶稣。

這個迷途的羔羊果斷的拿起手機,嘟……嘟……嘟……“喂!岩岩吶!”那邊傳來一道沉着渾厚的聲音。

“嗯,爸爸,是我。”蘇岩喉結滑動了一下,考慮該怎麽說才好,“呃,那個,爸,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哦,這是好事啊!是到了這個年紀了。”蘇爸爸笑着說。

“是……是一個男人。”不論話語鋪墊得再多,還是要進入主題的,那就開門見山吧!早死早超生,“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

果然,那邊悄無聲息了,蘇岩忐忑不安的等待着,蘇爸爸确實感到震撼,蘇岩從小是個懂事的孩子,也沒讓他操什麽心,沒想到二十幾年不鳴,一鳴則驚人啊!一向平靜的海面猛地卷起一股高高的水牆,感官是有點接受不了。

不過蘇爸爸馬上就鎮靜下來了,“這樣啊!挺好的。”咦?!這下輪到蘇岩震驚了,就這麽平淡的反應?他已經做好了迎接暴風雨甚至被連夜打包帶走的準備,就這樣接受了?不帶這樣的,好歹他也是他兒子啊!而且是獨子?!裝腔作勢一會也是可以的嘛。

“老實說,我現在挺混亂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辦!”蘇岩覺得有點憋屈,本來以為會遇到巨大障礙物,然後自己就會順勢知難而退的,現在好了,後顧之憂都解決了。

“嗯,也是,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接受,感情這種事嘛,別人也幫不上什麽忙,最主要還是看自己,你的心會指引你的。”蘇爸爸語重心長的說,為兒子的痛苦而感到憂心。

“哦!”蘇岩點點頭,自己的心麽?

“兒子!”蘇爸爸語氣變得嚴肅。

“是。”蘇岩豎起耳朵。

“如果哪天累了,別忘了爸爸媽媽還在你身邊,一直都在,敞開懷抱歡迎你。”真要是選擇了這條路,會很艱苦的吧?堅持不住就回家吧!這裏永遠是你的依靠。

“不累不累,精神好着呢!”根本聽不出弦外之音,沒心沒肺的笑着說。

唉!蘇爸爸在心裏重重的嘆了口氣,性格果然是像媽媽多一點呢!不知道是該喜該憂,“沒什麽事,那就先這樣吧!早點休息。”

“嗯。”蘇岩挂斷電話,他怎麽沒想到呢!他家一向是以“民主、自由、平等”為準則的,不過貫徹得也太徹底了吧!老爸的心髒可真夠強大的,對待這件事就像飯間打了個嗝,打完之後繼續吃,說來說去,還是沒解決問題啊!跟着自己的心走?那不是滑向無底之淵了麽?唉!

電話響起,蘇岩拿過一看,無力的撫了撫額。

“喂!”

“寶貝兒啊!你可真帥,要麽不扔,一出手就是炸彈,我先聲明啊,咱可沒性別歧視的,只要寶貝喜歡……”像放閘的洪水一瀉千裏。

“媽,時間不早了,洗洗睡吧!”蘇岩哭笑不得的截住話茬,“晚安,好夢,拜!”

電話再一次響了,蘇岩看也不看,曲肱而枕,充耳不聞,聽之任之。這場“持久戰”以簡訊的形式謝幕。

“臭小子,你給老娘記着,有你好看的。”蘇岩翻了翻白眼。

唉!他要怎麽做呢?對方可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啊!男人啊!拉過被子蒙住腦袋,聽天由命,順其自然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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