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CH(2)
他皺眉想了一會兒,低頭繼續挖果子凍,“哦。”過一會兒憤憤地,“那個白癡。”
蕭撄城被他逗笑了,“你還記得?”
“哼,為什麽要讓白癡占我的腦內存。”
“你把他從樓上扔下去了。”
蕭撄虹手一停,沒有擡頭。
蕭撄城帶點憐憫地看着他,“雲寶。”
男孩的聲音像溫熱沼澤裏發酵出的霧氣,芳香而沉悶,也許是因為他正在嚼果子凍。
“姐姐知道嗎?”
蕭撄城沉默了一下,“也許她知道。”
“喔。”靜了一會兒,他細瘦雙肩微微地發起抖來。
蕭撄城一眼看過去,吓得連忙拎起弟弟,“喂!”
“嘁。”
那張上圓下尖的玲珑小臉筆直對着他露出一個甜蜜的微笑,丹鳳眼眯得又細又長。
“那時候,被姐姐看見了啊。”
蕭撄城一瞬間張口結舌。記憶瞬間閃回,十五歲時那一幕仿佛正在眼前,那年他讀十年級,仍然住校,仍然和亞爾賽特同級。蕭撄虹偶爾耍賴跑去他宿舍住一晚,舍監早知道他倆來歷,慣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蕭撄虹又長得可愛讨喜,賣起萌來十分見效。
他的室友還是松?沃爾特,慣常搖着頭取笑,“就是一只阿拉斯加帶着只阿比西尼亞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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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只貓經常來蹭吃蹭喝蹭住,并且懂得躲開十年級的級長斯溫松?拉姆奎斯特。斯溫松英俊颀長,成績優等,臂肌發達,游泳隊主力之一,有個豪富卻懂得低調的父親,唯一問題是:他從八年級開始明目張膽地追求亞爾賽特?阿德布林,招數無所不用其極,并且無論被婉拒多少次都樂此不疲。他比蕭撄城大了兩歲,身高相仿,一樣是各科老師的寵兒,男孩女孩裏都有自己的一票擁趸,小勳爵一時也只能沉默以對。
直到聖誕節前的一個舞會夜,寒假在即,心已經活了,多少有點無心向學,于是校方決定開個舞會——在這種随心所欲的程度上,國王中學和瑞典其他學校也并無二致。舞會自然十分熱鬧,餘興未盡,男生宿舍裏有人偷渡了含酒精飲料進來,很快就開始大呼小叫,非常熱鬧。
蕭撄虹自有他的一套,別人忙着違禁,他早就跟大哥咬過耳朵,托人弄了不少煙火,趁着女孩子們都回宿舍,在樓下積雪的花圃裏點了就跑,兩座宿舍相距不遠,蕭撄城拎着他躲在男生宿舍門廳裏看熱鬧。
蕭撄虹小臉凍得紅撲撲,興高采烈,“哥,姐姐在看。”他伸手一指對面樓上。
蕭撄城拍拍他的頭,不以為意,“你還看見了?”
“嗯,就在那兒!”
話音沒落,斑斓亮麗煙火升起,照見女孩子如花似玉笑靥,蕭撄城一時差點看呆了眼,突然覺得小弟這馊主意出的不錯,雖然第二天肯定要受罰,不過單憑煙火噴出的“A?A”兩個字——亞爾賽特?阿德布林的縮寫,也足夠在國王中學校友八卦史上暫時名留千古一陣子。
正想着,這邊樓上有人醉醺醺地叫,“嘿,狼小子!”
蕭撄城一皺眉,這俨然是叫他,北海公爵蕭-諾西阿氏向來有北海之龍美譽,對頭或看不過眼的人卻總愛叫這個姓氏一聲冰原狼,并憎惡地形容:“陰險,狡詐,冷酷,無情無義。”姑且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自古如此,北海蕭家的名號是上了煌煌正史的傳奇,通常情況下沒人敢犯這個錯,所以被當面這麽叫出來的話,多半都意味着——該打架了。
他慢慢回過頭,看一眼樓上,斯溫森趴在自己房間窗口笑,松?沃爾特被按在窗臺上,動彈不得。
蕭撄城提高聲音喊過去,“你要幹嘛?”總不至于是把溫德家的兒子扔下樓吧。
“這是什麽?日記嘛。你——夠古典的啊,勳爵大人。”
蕭撄虹一擡頭,立刻看見大哥發紫的臉色,蕭撄城放下他,簡短吩咐,“在這兒呆着。”轉身沖上樓去。
開什麽玩笑!
作為級長斯文森當然有每個房間的備用鑰匙,可是亂翻隐私就是另一回事了。蕭撄城不信任任何網絡博客或空間日志,于是那本日記是收藏在衣櫃夾層裏的——斯溫森?拉姆奎斯特,這厮找死!
亞爾賽特早聽到了那一嗓子,也吓了一跳,她舞會裙子換到一半,就被閨蜜拖出來看煙火,虛榮心盛大滿足,正開心得了不得,突然發覺事情不好,趕緊跑回房間換了便裝,再沖到男生宿舍,舍監已經趕過來看,只聽見樓上樓下一陣陣拳j□j加,。
亞爾賽特恨得一跺腳,“這些蠢男人!”忽然想起來,“雲寶呢?雲寶去了哪裏?”也不顧校規,拔腿就往樓上跑,她心急如焚,從來知道這小娃娃跟他大哥最親,肯定不會旁觀。十歲的孩子,個頭一直沒長起來,踮腳站直了才到斯溫森肩頭,打起來拳腳不長眼,真要出什麽事,怎麽跟大人交代。
她剛跑到二樓,樓裏突然一陣陰影閃爍,幾秒鐘內全樓的電燈都熄了火。她怔一怔,等了等,自動應急系統竟沒啓動,她猶豫一下,摸黑繼續上樓。
舍監跟在後面大叫,三樓樓梯口的落地窗突然嘩琅琅一聲巨響,驚天動地地炸了開來。
随着爆炸聲,一個人半曲着身子從窗口飛了出來,砰一聲悶悶摔在樓下花圃裏的厚重積雪上。
亞爾賽特不由自主尖叫,撲到窗子上向下看,看不清楚,擡頭上看,借着白骨似的明亮月光,她看見蕭撄城蒼白鎮定的臉露出窗口,頓時松了一口氣。
舍監在身後怒吼,“阿德布林小姐,你給我下樓去!”
亞爾賽特回頭做個鬼臉,轉身就跑,一口氣沖到三樓,就在這一刻,電燈大放光明。中庭圍觀的男孩子裏三層外三層,鴉雀無聲,蕭撄城站在當中,一個小身體樹懶似的粘在他背後,神氣活現,“嘿,別惹我哥。”
人堆裏有人看見亞爾賽特,立刻大鼓其掌,“公主殿下駕到!”
亞爾賽特哭笑不得地噓一聲,走到窗邊看一看,重重嘆口氣,“你把他扔下去了?真白癡。”
蕭撄城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女孩聳聳肩,笑唇微彎,“我是說,輸了的白癡。”
蕭撄城一怔,随即笑了,笑得又開懷又明亮,眉目間光華銳利如銀。
松?溫德掩着半張嘴笑,“喂,亞爾,你怎麽知道他肯定打贏。”
亞爾賽特白了表哥一眼,“或者贏了的白癡。”
男孩子們頓時哄堂大笑。
跟上來的舍監繼續怒吼,“雲寶?埃莫蓮森?蕭-諾西阿!你也給我回家去!”
蕭撄虹立刻閉嘴縮得更緊,摟着大哥的腿不撒手,一張臉全部藏在陰影裏。蕭撄城下意識伸手拍拍他,亞爾賽特走過去拉住孩子的手,“來,雲寶,我打電話請人來接你。”
男孩一縮手,飛快在褲子上擦了擦,抓住亞爾賽特衣袖,擡頭天真可愛的一個笑,“Kitty姐姐最好了。”
墨藍色的眼睛,和墨藍色的笑容,像一杯過濃的檸檬薰衣草茶。
蕭撄城盯着小弟灰色牛仔褲上的一點暗色污漬,又環視了一圈圍觀的同學,從那些既驚訝又崇拜且豔羨的眼光裏,他知道自己算是狠狠贏了一盤。只不過……
揪着斯溫森後頸掼下樓去的人,難道真的是自己嗎?
他緊盯着蕭撄虹揣進口袋的小手,指尖上一點血漬被他若無其事抹幹,他搖搖擺擺地蹭在亞爾賽特身邊,下樓時忽然回頭對哥哥笑了笑。
墨藍色的笑容,和墨藍色的眼睛。
蕭撄城痛苦地閉上眼睛。
“是你嗎,小寶?”他無聲地嘆了口氣。
是你吧。
那場事故的後果當然不大好看,斯溫森?拉姆奎斯特摔出了輕度腦震蕩和大量軟組織挫傷,兩人因鬥毆都被請了家長也記了處分,但這點教訓在中學男生看來簡直等于騎士勳章,女主角的明示偏心更是教皇加冕的三頂金冠。
“他該慶幸積雪差不多有一公尺厚。”松興致勃勃地說,“嘿,天曉得,那會子停了一下電,我都沒看清你是怎麽幹的,有空教教我,那一下子簡直比得上功夫片——沒錯,我倒忘了你家也是,”他撅起嘴怪聲怪調,“神秘的東方人。”
蕭撄城沒作聲,就連斯溫森這倒黴蛋本人,事後也悻悻承認,“我喝了酒,才被狼小子扔下樓。”
可沒人比蕭撄城更清楚明白,燈光熄滅的那一瞬間,是什麽柔軟小巧的生物,貂一樣敏捷而狠毒地竄過了他身邊,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攜着斯溫森?拉姆奎斯特高大的身體直直撞上中庭落地窗。
是破碎的玻璃,劃破他指尖。
“你怎麽知道。”
維琴秋微微一挑眉,“再說一遍?”
蕭撄城輕聲重複,“你怎麽知道他一定不是人。”
維琴秋看了一眼蕭未瀛,驚愕地笑了,“哈。”他似乎覺得這提問非常有趣,“哈哈,這就是你在想的東西嗎,大小子?”
他揶揄地做了個鬼臉,“你發了這麽半天的呆,就是要跟我犟這個?”
蕭未瀛敏銳地伸手按住他,看向大侄子,“奧爾丁,維錦不會亂講,已經有跡象了,對不對?”
“他殺了人。”蕭撄城遲疑一下,困難地說,“他給自己找了時間證人。”
維琴秋輕柔地回答,“聰明寶寶。”
蕭未瀛并沒像他那樣放松,緊盯着大侄子,他輕聲問,“有其他人也注意到了,是不是?”
“……亞爾賽特,我不知道,賽特瓦爾斯警司的死,她會不會懷疑。”
“哈。”維琴秋伸了個懶腰,“小女友起疑了,所以得把罪魁禍首送走,消滅證據。”
蕭撄城怒視他,“我弟弟沒有問題。”
“那可不是你說了算的。”維琴秋的聲音依舊輕柔,甜蜜得像砂糖灑上新鮮柑橘,“當然,對我來說他也沒什麽問題,只不過,我可不想弄懂高貴的文明世界是怎麽想的。”
他笑得輕巧而調侃,“告訴我,準公爵大人,在你們那兒,廢除死刑的文明國度裏,怎麽處理連環殺人犯?——是交給自己哥哥帶回家去細細管教嗎?我猜不。”
蕭撄城覺得胸口被人重重給了一記。
“不該死嗎?”他在自己公寓裏找到蜷縮成一團的蕭撄虹時,弟弟擡起滿是淚痕的斑駁小臉,問出他無法回答的問題。
“那些人不該死嗎?”
賽特瓦爾斯的死訊和他的家意外失火的新聞一起,在第二天就抵達蕭撄城耳中,他立刻驅車去找弟弟,國王中學的畢業式下星期就要舉行,蕭撄虹卻不見影蹤。溫德伯爵的宅邸沒有,莉迪亞那裏也沒有,蕭撄城在找遍了所有想得到的所在之後,終于靈光一現,他回到自己在城裏的公寓。那是他剛上大學時父親的禮物,亞爾賽特偶爾會來住上幾天,雖然蕭撄虹并沒有鑰匙。
門窗緊閉,他卻在廚房的地板上發現了半昏睡狀态的弟弟,他看上去就像只剛被剝出蛋殼的雛鳥,潮濕綿軟得沒有一點活力。
然而盯着那雙墨藍色的瞳孔,蕭撄城就忍不住想要發抖後退。
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回答蕭撄虹的任何問題,但他還是問了自己的問題。
“為什麽要殺那個人……賽特瓦爾斯警司。”
“呵。”
無力地靠在櫥櫃上,男孩擡起那雙眼睑單薄的細長眼睛,無辜地笑了笑。
“我不喜歡他用槍指着你。”
——你才是那個真正的危險人物,不是他。你才是導致這一切的原因。
……是你,喚出了怪物。他做這一切,完全是因為你。
……是你。
蕭撄城沉重地坐倒在地,許久之後才低聲開口,“小寶。”
他握住弟弟冰冷的手指,“我們得去趟羅馬尼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