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CHMISS (1)
CH25 MISS
從水底映出微笑的留戀之心。
——還相見嗎?
接到舊日師妹的電話,亞爾賽特不能不說有一點意外,雖然在幾個月前的婚禮上見到了莉迪亞,歸齊她甚至不曉得這姑娘從哪兒得到了請柬——或許是丈夫的秘書那裏?蕭撄城向來不理這些,又不想妻子操勞,多半那年輕手下自作聰明,将小夫妻大學裏略有關系的人物都一網打盡,卻全然不知莉迪亞和蕭撄虹那一層尴尬事,婚禮上甚至有英倫蕭氏本家的公子迷上了她。
像往常一樣,午餐約在法院門外的咖啡館,亞爾賽特近水樓臺,早到了幾分鐘,坐在窗邊的位子看着師妹一雙模特兒似的長腿裹在Gi長靴裏翩翩而來,黑色卡班長外套豎起高領掩了半張雪白臉孔,雷朋墨鏡讓她看上去像個女飛賊,長發盤在腦後,黑色發圈将劉海歸置得一絲不亂。亞爾賽特忍不住失笑,“嘿,姑娘,你被通緝了嗎?”
莉迪亞微微一笑,在她面前坐定,摘下墨鏡,手上仍舊戴着黑色絲綢手套,“嘿,公爵夫人。”
亞爾賽特皺眉,“別這樣。”她并不喜歡這個稱呼,別說公婆仍然康健,就算丈夫繼位,大法官的女兒仍舊對舊貴族的循規蹈矩毫無興趣。
莉迪亞仔細觀察她的臉,微微一笑,“你好嗎,亞爾賽特?我猜,新婚生活很适合你。”
亞爾賽特看着她,“要我說你變了嗎,莉迪亞?和上次見面時候比起來……”
莉迪亞不受幹擾地說下去,“我知道你這一天的行程,下午的審判之後司機會來接你,今晚你會和奧爾丁蕭-諾西阿勳爵大人共同出席國防學院的新教員歡迎酒會,之後就近回莊園度周末。”
亞爾賽特微微蹙眉,向後靠去,細細打量她。
莉迪亞一笑,“我說錯了麽?”
“你是什麽人?”年輕的勳爵夫人眯起了貓般明亮閃爍的杏眼,“莉迪亞?可莉迪亞又是誰呢?”
莉迪亞向窗外看了一眼,“我真喜歡這個位置。”她戴上墨鏡,一只纖手j□j黑色鱷魚皮手袋,順勢巧妙地将開口朝向亞爾賽特,小巧的頭微微一側。
亞爾賽特的臉色頓時蒼白,手袋裏的槍口任誰也沒辦法忽略。
“我不會跟你走的。”她輕聲說,“無論你是誰。”
Advertisement
“即使代表國家?放心,我不會傷害你,但如果在這裏引起騷亂,對誰來說都不是好新聞。”
她在墨鏡下盯着亞爾賽特的眼睛,“我會保證你的安全。”
亞爾賽特把視線也投向窗外,那裏停着一輛黑色limo,她忍不住苦笑,“這太戲劇了。”
“人生本來就是戲劇化的。”
“譬如你根本就不是個學生?”
莉迪亞起身做了個邀請的姿勢,“其實我是。”
“呵,帶槍的美人。”
坐進車裏後莉迪亞才嫣然一笑,回答了這個問題,“國安局反間諜事務情報部。”她倒了杯熱飲給亞爾賽特,“放輕松,亞爾賽特,我們需要的不是你,”看看亞爾賽特的眼神,她補充,“也不是勳爵大人,雖然他的确需要來這裏一下,陪你。”
維琴秋斜斜倚在他最喜歡的那張沙發上,凝視着自己依舊纖細的手指,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下一秒鐘,他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一只手捂住嘴,他痙攣似的在茶幾上翻找着,抖簌的手指推翻了茶杯,在琉璃般光潤的玉石桌面上洇出一片淩亂水痕。
一個聲音在不遠處悠悠地飄起來,“這樣不是太難過了嗎?”
維琴秋極不悅地瞟了他一眼,“我叫你出去了,萊努察。”
萊努察沒有動,相反地,他邁步向前,步履輕松地走到維琴秋面前,含笑低頭注視着他。
維琴秋大怒,“出去!”蕭未瀛聽見動靜不對,自裏間出來扶住他,輕聲安撫,“幹什麽?別動氣。”
萊努察微笑,“侯爵大人。”
維琴秋暴跳如雷,“你在這兒廢話什麽!歐金紐呢?我剛不是叫你帶他過來?”
“歐金紐大人抵達之後,我會安排他在隔壁休息。”
蕭未瀛目光一凝,本能把維琴秋攬進懷裏,淡淡凝視萊努察,“出了什麽事?”
“您不覺得,”萊努察深深地看了維琴秋一眼,輕聲說,“您不覺得,主上這麽撐下去,未免太辛苦了嗎?”
蕭未瀛沉默片刻,不露痕跡将維琴秋擋在身後,“你想怎麽樣?”
萊努察微微鞠了個躬,“我一直都覺得,這個家裏,只有侯爵大人真正擁有了所謂智慧,可惜那在咱家,也沒什麽用處。”他瞟了維琴秋一眼,“不是嗎?”
維琴秋冷笑,抓過手帕揩了揩嘴角,扔到一邊,慢慢坐直,“萊努察,你瘋了嗎?”
萊努察垂下眼睛,輕聲回答,“那也許是您。”
您不覺得,最近一年以來,您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病人嗎?
維琴秋氣急反笑,“你這是要改行去藥塔當學徒嗎,萊努察?”
蕭未瀛輕輕按住他,凝神直視萊努察,“說清楚。”
萊努察繼續微笑,自衣袖裏抽出一張小巧的羊皮紙,攤開來放在茶幾上,“這是菲奧多爾的方子。”
維琴秋擰着眉,一臉迷惑地盯着他,“怎麽回事?”一句話又岔了氣,咳得直不起腰,蕭未瀛連忙摟進懷裏輕輕替他拍背,忍耐地看向萊努察,“這是什麽?”
“主上中的那種毒的解法。”
蕭未瀛一瞬間汗毛直豎,玉白臉龐微微滲出一絲殷紅,聲音不由自主略微提高,“什麽?!”
萊努察沒理他,“主上,”他又輕柔地給維琴秋鞠了個躬,“抱歉,這不是病症,您只是中毒了。”
維琴秋抓起茶杯沖他砸了過去,怒不可遏,“滾!”
萊努察一動不動,骨瓷杯子碎在腳尖前,他聳聳肩,退後一步避開水漬,不受幹擾地保持着一貫的溫和口吻,“主上,您肯定比任何人都懂的。”
維琴秋盯着他,狠狠咽下一口血,“慢藥嗎?最無聊的法子!”
萊努察輕聲回答,“可是有效。”
蕭未瀛伸手去抓羊皮紙,維琴秋厲聲喝住,“別動!”注視着萊努察,他輕聲說,“他不會這麽好心的,咱家就沒有長了良心的人。”
一根手指敲了敲膝頭,他垂下眼睛輕聲問,“你想要什麽?”
“您這是承認輸給了菲奧多爾嗎?”
維琴秋冷笑,“就憑他?”他一指萊努察,“你殺了他,才拿到這方子,對不對?”
萊努察聳肩,“他膽怯了,想要退出,我總不能讓他把這方子直接遞到您眼皮底下,再把整件事一五一十講成個故事。”
“你以為現在就不是故事了嗎?”維琴秋嘲諷地盯着他,放低聲音,“三流故事。”
“恐怖故事。”萊努察加重語氣,“特別是,在沒了這方子,您肯定活不過一星期的情況下。”
蕭未瀛一言不發,臉頰上那一絲紅卻幾乎洇進了眼白裏,他緊緊攥着維琴秋的手,重複那一句,“你想要什麽?”
萊努察沒有回答,“這讓我想起當年。”他輕聲說,“當年裏夏德大人就是這樣,一夜之間把尊主之位交給了你,為什麽?三塔有你的人,歐金紐,哈拉蘭布……但那根本不是個理由。狼林和四典司為什麽會聽從你?二十四宗系和長老會都瘋了嗎?尊主之位,一個二十歲的男孩子?”
蕭未瀛立刻注意到,他已經不再對維琴秋用敬稱。
維琴秋冷冷提醒,“別忘了瑤薇恩維奧雷拉繼位時才十六歲。”
“可他二十歲的時候已經不是活人。”
維琴秋嘁了一聲,“所以呢?你瞧不起我,為什麽還跟從我?”
萊努察搖頭,“我沒有輕視你,這只是個疑問,為什麽?當然,你一直無所不知……”他輕聲笑了起來,“呵,無所不知,嚴苛、無情、決斷、放縱、不按牌理出牌……所有作為咱家當家尊主該有不該有的素質你全都有了,這就是一個天才的特權嗎?”
維琴秋微笑,“我本來就是天才。”
“藥塔的天才而已。”
維琴秋失去耐心地瞪着他,“你到底想說什麽?說我要死了?然後呢?”
“遜位。”
維琴秋噗嗤笑出聲來,“哦,收到。”他向後一仰,靠進綿軟巨大絲緞圈枕裏,j□j似的感慨,“你是指望我像裏夏德一樣來個讓位嗎?可他還活着呢,讓位給你?你讓我去跟他搶族長的位子嗎?”
萊努察微笑,“他還活得很好,可你就快死了。”
維琴秋嘲諷地伸出手指點了點那張方子,“所以呢?”
“拿走這個,你解決掉他,也不是什麽令人吃驚的事。”
“聽起來不錯。”維琴秋喃喃說,突然冷冷喚了一聲,“歐金紐!你他媽的還沒聽夠嘛!?”
門外寂靜無聲,萊努察回頭看了一眼,笑着對他點點頭,“刑塔師匠在隔壁休息,我告訴過你了。何況……”他聳聳肩,“并不是你一個人才有這種待遇。”
維琴秋跳了起來,“你們給他也下了藥?!”
“還有骨塔師匠。”萊努察溫文爾雅地點頭,“不過請放心,他們二位還有用得很,和你攝入的并不是同一種。”
“哈拉……”維琴秋握緊手指,喃喃叫了一聲,“你在骨塔和刑塔安插了人?”
萊努察聳肩,“我力求像你一樣,無所不知。”
“你以為這樣能奏效?你不過是個龍牙會禦使!”
“龍牙會最高權位,尊主大人。”萊努察輕聲回答他,“這就是龍牙會沒有一位總座的壞處,最接近你的人是不是太多了一點?”
維琴秋洩氣地偎回靠枕裏,“霍萊……”
“這個時間,他應該已經搞定了裏夏德大人。”萊努察安慰地看着他,“你放心,我和你的最大不同,就是不會把一場政變演成屠殺。”
維琴秋嘲諷地笑起來,“是嘛?你還是個人道主義分子?”他煩躁地搖搖頭,“亮牌吧,你,別讓我猜,我最懶得猜謎。”
萊努察輕聲說:“請放心,我會為你節約僅有的時間的。”他伸出手,“一直以來你靠了什麽有恃無恐?龍牙會,三塔,和狼林,不是嗎?真是一手好牌,現在我們數數看,你手裏還有什麽花色剩下?”
龍牙會向來聽從三禦使,耶雷米亞已經撒手人寰,霍雷亞則接受了我的想法,這當下想必正帶同手下與裏夏德交涉。有當家尊主和族長大人在手,四典司又怎敢輕舉妄動?
更何況,就算裏夏德一直寵慣縱容你,長老會可從未贊成過你這種放肆。你對得起維奧雷拉二十四宗系嗎?多少自古流傳的規矩都因你而壞,逼你遜位,你以為二十四宗系不是樂觀其成?
刑塔師匠歐金紐在雪谷受的傷尚且未愈,又死了養子,就算精神不受打擊,他和你一樣,這些年來攝入大量慢性毒藥,以他現在的狀況,要對付龍牙會的群起而攻之也不大容易,話說回來,将一塔之主扣在火蘭館,刑塔還不是乖乖束手待斃?更何況刑塔禦使阿爾比納已經是我這一邊的人!
而骨塔師匠哈拉蘭布……抓住你,就等于扼住了他的喉嚨。何況骨塔裏的大巫們雖然個個都有自保之力,要靠他們對抗龍牙會拯救全家——那簡直是個笑話。你見過真正有死宅拯救世界嗎?
至于狼林……狼林現在群狼無首,就算他們知道自己該效忠于誰,一群狼而已,敵得過龍牙會嗎?他們連一個虛無缥缈的偶像都保不住——“連個只會像賣身的j□j一樣取悅男人的總管都保不住。”
維琴秋一挑眉,聲音裏微微抹上一絲驚嘆,“我倒沒想到,像你這麽老實的人,居然有偷窺的愛好。”
萊努察冷笑,“你明明知道這件事,對吧?為什麽不責罰他?”
“為什麽?”維琴秋愕然反問,“因為他跟耶雷米亞過了一夜?別這樣,如果跟男人上床就要挨罰的話,我現在應該被倒栽蔥地種在地獄的鹽池裏吧?”
“那不合規矩!”
“什麽是規矩?”維琴秋笑吟吟地盯着他,“你給我、給三塔師匠下毒,逼我遜位,這就合規矩了?你串通藥塔禦使給我侄子下毒,一并害死了龍牙會禦使,這就合規矩了?你洩人隐私,挑撥離間,這就合規矩了?你教唆蛇狩師害人、殺親,這就合規矩了?!”
被他一口氣一連串問下來,萊努察有一刻竟然不能作聲,他緊緊盯着維琴秋,仿佛看見了什麽了不得又虛無不可置信的幻象,眼神一瞬間飄忽,“你知道了?”
“你不是說過嗎,我無所不知。”維琴秋聳肩,“不過埃米爾的事,是我猜的。”
“是。”萊努察深深吐一口氣,“沒錯,果然還是……一直都是,不能相信你說的話。”他揚起頭,“沒錯,當年是我告訴埃米爾,德拉加要被收進刑塔。”
“沒那麽簡單吧。”維琴秋微笑着自下而上看他,大眼睛裏的光亮鬼魅溫潤,被他身邊那盞異香流離的琉璃燈一照,簡直美得悚人,“你挑撥他去放蛇咬死了德拉的母親。”
“我只是告訴他,那是苔絲夢娜的願望,她希望兒子跟在歐金紐身邊——難道不是這樣嗎?”
維琴秋久久地看着他,狀若遺憾地搖了搖頭,“你妒忌。”他輕輕說。
“妒忌?”萊努察微微一怔,笑了,“妒忌誰?”
維琴秋沒作聲,直勾勾瞪着他,瞳孔裏的神色幾乎是輕蔑的,他微微轉頭瞧向隔壁。萊努察看着他那個意味深長的表情,忽然握緊拳頭上前一步,維琴秋啪地轉過頭來,又瞪了他一眼,“孬種。”
“我為什麽要妒忌?先看到她的人是我!”手指攥出了清晰脆響,萊努察用力重複,“明明是我,先看到她……”
“可她看到的是歐金紐。”維琴秋聳聳肩,口齒輕快地告訴他,“對不起,出局。”
“你!”
“難道不是這樣嗎?”孩子一樣惟妙惟肖地模仿着萊努察的口氣,他微笑着攤開手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埃米爾和格拉齊安的父親死在你手裏——對吧?意外?嘁,咱家還有意外?你不過是想要他們兄弟分開,不過,為什麽?”
萊努察反問,“那不也是你的願望嗎?”
維琴秋飛快反駁回去,“難道你是我的聖誕老人嗎?”
萊努察臉色稍稍一陣發青,随即鎮定下來,冷笑,“給歐金紐一個移情的玩具,不好嗎?”
“明白了。”維琴秋拍拍手,“分散注意力……離間兄弟順便離間父子,高明。”刑塔師匠同自家兒子隔閡太深,于是不知不覺間,他親手替德拉加培植出了個同樣天才的對手……
“這個很高明。”維琴秋欽佩地說,“确實很高明,不過我說,萊加,你是不是陣線布得太長了點兒?就算你算計蛇狩師年幼固執,挑唆他殺了苔絲夢娜,是為了妒忌。你陷害德拉加,為什麽?”他一拍膝蓋,“沒錯,炭粉、硝石和硫磺,耶雷米亞以為是德拉加偷去的,其實是你偷的吧?”
偷了那年輕哥哥的備品,再放在那驚慌失措的六歲孩子恰好看得見的地方……
“他本來應該是我兒子。”萊努察沉沉地說,“既不該管那家夥叫哥哥,更不應該叫歐金紐父親。”
維琴秋幹脆利落地回答,“呸。”
萊努察怒目而視,他卻絲毫不受幹擾,“最後一個問題。”他淺笑着問,“菲奧多爾騙德拉加去沼澤裏抓蜥蜴——那麽,那個時候,是你帶耶雷米亞去了沼澤嗎?喂,我說,這個就不好玩了。你想做德拉加的父親?有看着自己兒子沉進沼澤裏的爹嗎?”
萊努察張了一下嘴,仿佛想努力多說些什麽,卻沒有出聲,半晌只是冷笑了一聲,“燕子哨。”
維琴秋又是一拍巴掌,“明白。”他興高采烈,“這就全合上了。”他不歇氣地說,“你知道埃米爾肯定一直跟着德拉加,所以他不會死,你也知道耶雷米亞聽得見蛇群的聲音,所以不會去救德拉加,可這正好讓德拉加以為耶雷米亞對他見死不救,高明——真高明!”
萊努察看着他那張容光煥發的快樂臉孔,忍不住冷笑,“你還能指望誰?蕭家那小孩子和他的小情人嗎?”他笑出聲來,“阿爾比納帶人去藥塔迎接他們了。沒錯,他是個小天才,格拉齊安也是,和他哥哥一樣……對,還有德拉加,真是難得的孩子們。跟你一樣難得,這麽年輕就那樣j□j。”
維琴秋抗議,“喂喂。”他想一想,大笑,“總比意淫人家老婆好些吧?”
萊努察變色,過一刻終于按捺下來,輕聲笑了笑,“管好你自己吧,尊主大人。”他看向桌上的藥方,聳了聳肩,“還需要考慮一下?”
維琴秋嘆了口氣,拍拍蕭未瀛,“親愛的,坐裏面些。”他和蕭未瀛換了個位置,舒舒服服靠進離萊努察近些的沙發裏,擡眼凝視對方,“喂,萊加,你想知道我會怎麽評價你這次篡位計劃嗎?”
蕭撄城沉默地看着對面的屏幕,他聞到熟悉香水味,仍是那近乎佻達的小雛菊,和這女人的身份氣質幾乎完全不符,卻又似乎有種固執的相得益彰。
塞爾瑪林格倫慢慢在他身邊坐下,窈窕挺拔身材依舊襯得起PRADA的幾何印花裹身裙,小腹平坦,雙腿修長,腰肢依舊纖細可人,只看背影的話,誰都會以為她只有二十歲。但局裏沒人會犯這種風流錯誤,那頭柔軟閃光的白發是她從未被錯認過的注冊标記。
“奧爾丁,”她輕聲問,“你生氣了嗎?”
蕭撄城沒有動,亦沒有看她,“您只有兩天時間。”他回答的聲音平板而幹脆,“确切地說,是您最多只有兩天時間。最早今晚,最遲星期一,所有人都會發覺事情不對。”
北海公爵長子夫婦雙雙失蹤,那是瞞得住的嗎?
塞爾瑪微笑,“不需要那麽久。”她想了想,“事情解決與否,我都不需要那麽久。”
蕭撄城終于動了一下,“您想要幹什麽?”他很曉得這位國安局高級情報主管同自家的糾纏,但之前事情似乎并沒顯得如此複雜,事實上,一直以來他都努力視塞爾瑪林格倫作一位普通女性長輩。畢竟在軍方圈子裏,一個被傳說同你家族中的男性長輩有過私情的女人——且身居高位——那真的是很奇怪的一回事。
塞爾瑪的聲音依舊很輕,“你為什麽始終不肯來我這裏呢,奧爾丁?”
蕭撄城點點頭,“您知道的。”冠冕堂皇地說,蕭-諾西阿氏只在軍籍,不會逾越幹預政府,私底裏——我家不肯對您下注,這不是很明白的嗎?
無論二十年前,抑或如今。
他輕嘆了口氣,“My Lady.”聲音裏微微滲透一絲容忍,“抱歉,我做不了您的騎士。”
“你二叔總是那樣叫我。”她停頓了一下,“可是他究竟了解什麽呢?他什麽都沒有做,就那樣離開了。”
蕭撄城直視她,“那可不是我聽說的版本。”
塞爾瑪視若無聞,“你和你父親一個樣兒。除了家族,沒有自己。”
對蕭撄城來說,這絕對算不上贊許,更不符合事實。不過人在屋檐下,他也并不是個不識時務的年輕人,于是知趣地沒有反駁。事實上,眼前屏幕裏的人就足夠他時刻不敢忘記忍讓了。
那是亞爾賽特。坐在不知何處的密室裏,她的姿容活生生地呈現在等身屏幕上,蕭撄城努力讓自己不去想太多,至少妻子現在尚且安全,不是麽?他很鎮靜,鎮靜到了甚至沒有問一聲“她在哪兒?”那顯然讓塞爾瑪林格倫十分滿意。
他低聲說:“蕭-諾西阿氏只從戎,不從政。”
“騙人。”塞爾瑪微笑,“這話只好去騙小孩子。奧爾丁,這也是你跟我說話的方式嗎?”
蕭撄城閉上了嘴。他從小就認得這個女人,那也許有點奇怪,但北海蕭氏從來沒有同國家機器一刀兩斷的高風亮節,也沒有那個必要。何況這位被私下稱作“白女巫”的情報總管又是局裏舉足輕重的角色。蕭未晏和蕭未瀛兄弟同她相識多年,始終沒有斷了聯系。
但那實在不能作為自己被扣留在此處的原因。蕭撄城按捺着怒意,臉上一絲不帶出來。他是自願被帶到這兒的,原因只有一個——亞爾賽特。他情知自己這決策違背了家族一貫教養準則——逢人威脅,決不可貿然聽從。
按理說,碰上這種局勢,他該做的是立刻自保,再集中家族力量應對,無論如何,對方既然要跟你談條件,總不會殺了你老婆——他相信不管父親還是二叔,絕對會給出這種判斷,并且把他罵個狗血噴頭。
可……那是亞爾賽特。
“您想要什麽?”他低聲問,“您明明知道,蕭家不受人威脅。”
塞爾瑪笑了,“那你為什麽在這兒?”
蕭撄城被她噎得啞口無言。
“放心,我不會強行要求你加入國安局的。之前我就沒有為難你,現在又怎麽會。”
她撫摸了一下蕭撄城的肩,柔軟手指彈琴似的扣動着他的脖頸,“不過,我的确想問你家要點兒什麽。”
蕭撄虹軟塌塌趴在格拉齊安背上,勾着他的脖子嘆氣,德拉加看不過去,輕聲說:“我來背他。”
格拉齊安沒有作聲,蕭撄虹卻笑了笑,“不,”他懶洋洋地拒絕,拍了拍格拉齊安的脖子,“這家夥會咬我。”
德拉加的臉頓時白了又紅,半晌說不出話。三個人慢騰騰挪到塔底,迎面被卓根提斯攔住,德拉加皺眉,對領頭的人微微行了一禮,“阿爾比納大人。”
刑塔禦使,為何同龍牙會攪在一起?
阿爾比納微笑,“來接各位。”
蕭撄虹睜開眼睛,冷冰冰瞧了他一眼,從格拉齊安背上拖拖拉拉爬了下來,“幾步的路,你還怕我們死在半路上嗎?”
阿爾比納臉色一變,“勳爵大人,”他忍着氣,“我是一番好意……”
蕭撄虹立刻搶白回去,“你一番好意?不是維錦叫你來的嗎?!”
眼看阿爾比納變色,他置之不理,繞過他負手慢慢踱步,挨個掃視在場的卓根提斯,冰冷素白小臉綻出一絲微笑,光華清冷如藍,“龍牙會……還有刑塔的卓根提斯,你們混在一起幹嘛?開派對嗎?”
他陡然回身,一指阿爾比納,“你他媽到底想幹嘛?!”
少年聲線明亮凄厲,阿爾比納禁不住後退一步,手下意識摸向腰間,蕭撄虹冷笑,“無事獻殷勤,放着龍牙會禦使不用,維錦會叫刑塔禦使來接我?一個刑塔禦使,能率領龍牙會?這家裏還有沒有點規矩!”
他聲色俱厲,面目蒼白如月色下的幽靈,襯得臉上那道傷痕益發妖豔扭曲,“阿爾比納納埃維奧雷拉,你逾矩了!”斜斜一掃遠處藏在草叢裏一只麻布袋,他高聲怒喝,“把那姑娘放出來!”
阿爾比納到吸一口涼氣,“你……”怎麽知道!
白影一閃,半縷輕煙似的散出一絲餘影,格拉齊安像個白衣飄飄的鬼魂,腳尖不沾草尖地落到袋子旁。刀光一閃,彎刀背到腕後,他單手從斬開的布袋裏拽出了披頭散發的少女,挽在身邊緩緩帶到蕭撄虹面前。
蕭撄虹饞住少女,輕輕替她捋平長發,柔聲安撫,“佩西娅,不要怕。”
少女渾身發抖,牙齒在豐滿下唇上咬出了血印,努力克制着戰栗,她握緊蕭撄虹,“我父親……他們帶人軟禁我父親。我從窗子上缒下來……火蘭館裏不對勁,非常不對勁!”擡手一指阿爾比納,她輕聲說,“我聽到了,他帶人來捉你們。”
蕭撄虹不動聲色地抱了抱她,在她耳邊問,“帶人封鎖你家的是誰?”
“龍牙會禦使……霍雷亞伊拉納維奧雷拉。”
“哦,他啊。”蕭撄虹拍拍她的肩,推給德拉加,“替我照顧佩西娅。”
德拉加又氣又驚又笑,“小寶!”這口氣……你想扮演救世英雄嘛?!族長被囚,火蘭館生變,你……又想幹嘛?
蕭撄虹冷冷瞥他一眼,立刻阻住他再說,德拉加呆呆注視他走向阿爾比納,一瞬之間突然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麽。
那雙眼睛——那雙墨藍色的眼睛!瞳孔中細細的豎痕銀色星芒,纖細如針,銳利如刀,狡狯如豺,妩媚如貓。
為什麽……居然真的變成了這樣,為什麽剛剛發覺……那是蛇的眼睛!
他已經,是百分之百的羽蛇了。
格拉齊安橫刀在手,擋在德拉加和佩西娅面前一動不動,德拉加輕聲問,“你為什麽不去幫他?”
格拉齊安沒有回頭,“你明白。”
德拉加微微打了個冷戰。他看着蕭撄虹輕盈敏捷地走向阿爾比納,和他身後那一群卓根提斯,阿爾比納忍無可忍,一把扯住他領口硬生生提了起來,“小子!別以為你還是什麽貴重人物!你知不知道今晚是什麽日子!”
雙腳離地被扼在半空,少年依舊微笑,“什麽日子?”
他低一下頭,尖巧下颏輕輕摩挲阿爾比納指節,“喂,說說看啊,大人?”
阿爾比納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找死!”
德拉加驚呼一聲,“小寶!”他抓住格拉齊安肩頭,“格拉,你……”
“他會後悔的。”格拉齊安篤定地嘆了口氣,“阿爾比納納埃維奧雷拉,你會後悔的。”
他剛念出阿爾比納的名字,一股溫熱氣流混着濃重腥氣撲面而來,到他那句話餘音落地,佩西娅已經失聲慘叫起來。德拉加一把捂住她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扭曲了臉孔。
蕭撄虹輕輕跳落到地面,雙手平攤,那個姿勢就像從卧室的窗口跳到窗外的花園,又佻皮又輕巧地滑落在空氣中。他向着格拉齊安轉過臉,嫣然一笑,整張臉和迎面的衣裳已經被鮮血噴成猩紅。他左手裏握着一柄細長水亮的匕首,在月光裏摔落一串珊瑚般血紅珠子,刃鋒卻不沾半點血跡。
在他身後,阿爾比納仍然呆呆站着,甚至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胸腔整個被破開,肋籠碎裂,那簡單一劈帶來的沖力讓破損的內髒幾乎全部噴濺出來,滾熱鮮血熨暖了一部分空氣。他看着自己的胸膛變成了一張狂嘔的血盆大口,依舊完好無損的臉孔這一刻才記起慘叫,扭曲的嘴巴剛張到一半,人已經倒下。
蕭撄虹的聲音尖銳高亢,直逼進所有卓根提斯耳膜,“狗娘養的!沒有人認得這把刀嘛!?”
有明眼的低聲私語,“……耶雷米亞大人的刀。”
蕭撄虹高舉那柄匕首,挨個逼視過去,“我j□j們的媽!你們也配做龍牙會的卓根提斯!讓一個刑塔的叛徒、賊骨頭支使得像一群灰溜溜的狗!你們也配!”
有膽大的挺身而出,高聲質問,“你殺了耶雷米亞大人!”
“誰他媽告訴你的!”
一句話罵得對方噎了回去,蕭撄虹橫刀在手,“這是誰的刀?”
“……耶雷米亞大人的。”
“他的刀在這兒,他的人就在這兒!”一腳踢開阿爾比納的屍體,他又逼近一步,鮮血淋漓的小臉上笑容近乎猙獰,“忘了你們立過的誓,流過的血了嗎?!忘了你們用命寫下的盟約了嘛?!龍牙會是什麽?卓根提斯是什麽?都忘了嗎?!”
獵神的後裔,魔法的恩寵,血的呼召,靈魂的共鳴……盯着他的眼睛,其中一個卓根提斯最先着魔似的後退一步,“……我只服膺永不回頭的誓約……”
他身邊的人仿佛被某種感應狠狠牽動了脊柱上的神經,也顫抖着蠕動了嘴唇,“……只尊奉最強者的命令。”
蕭撄虹的怒吼打斷所有人的叨念,“都他媽想起來了嘛?!”他俯身一把抓住阿爾比納的頭發,反手一刀割斷了頸椎,舉起頭顱在空中搖晃,血水紛紛而下,灑了他滿身,一頭亞麻灰的柔軟發絲頓時血紅如火鶴花,劇毒而豔麗地怒放。他在猩紅打绺的發絲間擡起了那雙墨藍色的冰冷眸子,整張臉上一瞬間仿佛只剩下那一雙奇麗的眼睛。
“你們,”他低低地掃視了一圈,“我就在這兒,死亡就在這兒。你們看見了嗎?”
卓根提斯們又退了一步,一刀……一刀就解決了刑塔禦使,就像這孩子身上,天生就背負了死亡的力量。
藥塔那依山而建的幽深偉岸尖頂刺入夜空,從提着死人頭顱的血衣少年背後,升起了今晚最圓最明亮的一輪月亮。
為首的卓根提斯撲通跪了下來,繼而無數單膝落地的聲音,從龍牙會到刑塔,卓根提斯們紛紛跪倒,對着如雨的鮮血與月光下的少年垂下頭去。
尖銳明亮的笑聲聽上去就像來自彼岸的燈火,搖曳婆娑得令人盼望又恐怖。
他尖聲大笑,“多好的晚上——卓根提斯們!你們沒樂子可找了嗎?跟着我好了!”
頭也不回地,他伸出一只手,格拉齊安立刻動了,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