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陸知晚随着蕭景廷一起回了宴上。

原以為到了殿內,各歸其位,沒想到他卻牽着她的手,始終沒有松開的意思。

陸知晚迷茫,弱弱伸手指了指:“陛下,嫔妾的位置在那頭。”

蕭景廷看她一眼,沒說話,依舊拉着她往前走。

“陛下……”陸知晚又喚一聲。

蕭景廷頓住腳步,側眸看她:“你不想和朕坐一起?”

陸知晚一噎。

手被握得緊緊的,她也不敢甩開,只得硬着頭皮,頂着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随着他一起走上那備受矚目的高臺。

不過十幾步的距離,走得比投胎路都要艱難,待腳步站定,陸知晚額頭都冒了一層薄汗。

“大伴兒,給她搬張椅。”

蕭景廷吩咐一聲,松開陸知晚的手,掀袍在那高大華美的寶座坐下。

身着褐紅色宦官服的餘明江略帶詫異地看了陸知晚一眼,很快垂下頭,恭順應道:“老奴這就去。”

等待椅子搬上來的間隙,陸知晚就如打瞌睡被突然叫上講臺的學生,低着頭,捏着手,整個人局促地無地自容,只得在心裏狠狠罵着蕭景廷——

「狗男人又抽得哪門子風,本來今晚低調熬過去,啥事沒有。現在好了,我一個小小婕妤,位置坐的比貴妃還高,這和把我架在火上烤有什麽區別?沒瞧見顧貴妃的臉都綠了?估計又要被她狠狠記上一筆,我這是造得哪門子孽……」

很快,兩個小太監搬着一張椅子上來,就放在蕭景廷身邊。

陸知晚擠出個勉強笑容,生無可戀地坐下。好在她适應能力也強,尬着尬着也就放平心态,整個就一副“只要我臉皮厚你們誰也傷害不了我”的躺平狀态。

心态一穩,她也有了閑心去關注其他,譬如右側太後的寶座還空空如也,而一身蒼青色蟒袍的遼東王已坐在席上,泰然自若地與左右朝臣飲酒閑聊,絲毫瞧不出異樣。

「還別說,這遼東王雖然有些年紀,但長相英俊,氣質成熟,身材嘛……啧,這個年紀不但不發福,還能保持這樣挺拔的體格,可見平日的自律,不像他身邊那個絡腮胡,肚子像懷了八個月。」

「這樣的帥大叔,又是個王爺,應該挺有女人緣的吧?怎麽就喪失道德,大半夜和自家嫂子拉拉扯扯,先帝的棺材板怕是都要壓不住了。」

「不過話說回來,遼東王體格高大又是個黑皮,太後娘娘溫柔嬌小還有酒窩,這又是體型差又是叔嫂……對不起我有罪,但真的有點好磕!」

陸知晚這邊被戳中xp,嘴角忍不住變态上揚,全然沒注意身側男人投來的目光。

好磕,是什麽意思?

她想給六皇叔和太後磕頭?

兩根長指摩挲着杯壁,等蕭景廷再次凝神去聽她的心聲,她的注意力卻已轉移到別處——

「果然坐的高看得遠,剛才坐在下面什麽都看不見,都沒發現賓客裏有這麽多俊男美女。」

「那個穿青袍的小郎君白白嫩嫩的,一看就是個乖乖奶狗,坐得那麽前,應該是個皇親國戚吧。後面那個紫袍的也不錯,就是眉眼有些風流,看着像個海王,估計後院莺莺燕燕不少……」

「那個紅袍郎君應該是武将家的吧,眉宇生得好英氣,少年感十足,這放在上學的時候,我高低得暗戀他三年……」

蕭景廷:“………”

順着她的心聲一一看去,分別是徐國公家的嫡長子、廬陽長公主家的小世子、衛将軍家的小兒子……若他沒記錯,衛家那小兒子今年不過十六,這樣的毛頭小子,她也看得上?

而她那興奮心聲還未停下,仍在喋喋不休。

就在大殿內的京城才俊幾乎被她盤過一遍,蕭景廷以為她的花癡病總算能停一停,耳邊忽又炸起一連串瘋狂尖叫——

「啊啊啊啊這個剛進來的白衣帥哥是誰?這堪比女娲炫技的臉,這高雅憂郁的氣質,還有眼尾那一顆美人痣……捂胸口,簡直是我夢中男神!!!」

蕭景廷:“………”

不動聲色地瞥過女人那張春意盎然的臉,又順着她的目光往下,待見到下首端坐的白袍郎君,他黑眸輕眯。

顧容予?

這女人的夢中情郎,是顧容予這種?

誠然,顧容予作為顧家長子,家世顯赫,容貌俊美,自身又才華橫溢,探花入仕,年方二十一尚未娶妻,的确是整個京城不可多得的俊才。但那些未出閣的小姐傾慕他也就罷了,她個後宮妃嫔湊什麽熱鬧?當他死了不成。

“陸婕妤。”

不冷不淡的嗓音打斷陸知晚欣賞帥哥的視線,她轉頭看去,便見那喜怒無常的帝王臉色不虞地望着她:“給朕斟酒。”

「斟酒就斟酒,這麽兇幹嘛,吓死人。」

心裏翻了個白眼,面上卻是笑語嫣然:“嫔妾遵命。”

她拿過桌上鎏金銀質酒壺,緩緩将他杯中盛滿,剛要放下酒壺,蕭景廷擡指點了點檀木桌案:“你也滿上。”

陸知晚微怔,剛想推脫,到嘴邊的話在男人幽深的目光下乖乖咽了下去:“是。”

斟滿兩杯酒,她觑着蕭景廷的臉色,很是上道地端起酒杯:“嫔妾敬陛下一杯,願陛下也能千秋萬歲,平安康健。”

蕭景廷面無波瀾地睇向這張清豔瑩白的臉龐,她明眸善睐,笑靥如花,可沒人比他更清楚,這所謂的燦爛笑容有多麽假情假意。

她真正的笑容,他也是見過的——就在方才,她盯着那顧容予瞧,眼中的花癡笑意都快滿溢而出。

兩相對比,他越發覺得陸知晚實在可惡,遲遲未舉杯。

陸知晚嘴角的笑容都快僵了,端着酒杯的手也有些發顫,最尴尬的是,她能察覺到不少人的目光都朝他們這邊看。

「他搞什麽啊,這麽多人都看着,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剛才也沒招惹他吧?」

「早知道就不敬了!熱臉貼了冷屁//股,誰稀罕給他敬酒似的。」

就在陸知晚決定自己給自己臺階下,眼前的活祖宗總算擡起酒杯,淺淺喝了一口,末了還撩起眼皮,瞟了她一眼。

那目光好像在說“看在你主動的份上,朕就勉強給你這個面子不用謝”。

陸知晚:“……”

這個傲嬌勁兒,男人上輩子絕對是只高貴冷豔的貓主子。

默默将自己杯中的酒水喝光,她坐正身子,眼睛又不自覺朝下首那白衣翩然的如玉郎君看去。

「這個真的是我的菜啊,無論顏值還是氣質都直戳心巴。唉,可惜恨不相逢未嫁時,入宮太早了。雖說狗皇帝的顏值和這位郎君不分上下,甚至他的眉眼更昳麗些,可那莫名其妙的壞脾氣實在叫人遭不住……真要選的話,還是這種溫潤如玉的貴公子更好。」

「也不知道這是哪家的郎君,位置也挺靠前的,看來地位不低……」

“陸知晚。”

低沉的嗓音再次響起,吓得陸知晚小心肝一顫,扭頭看去,又見蕭景廷面無表情道:“倒酒。”

陸知晚心裏都無語了,他自己是沒手嗎,身邊也不是沒有宮人,非得使喚她。面上卻還是笑吟吟地伺候着,替他斟了一杯又一杯。

也不知蕭景廷今夜鬧哪出,他喝一杯,便也要她喝一杯。

一開始陸知晚并不把這低度數的古代葡萄酒放在眼裏,但葡萄酒之神會懲罰每一個嘴硬的人。五六杯酒下肚,她腦子也有些暈乎乎,正撐着額頭緩着酒勁兒呢,蕭景廷突然來了一句:“你與顧侍郎認識?”

沒頭沒尾一句話叫陸知晚腦子卡了殼,蹙着黛眉問:“誰是顧侍郎?”

蕭景廷淡漠道:“就你一直偷看的那個。”

換做平常,陸知晚的第一反應肯定是矢口否認“我哪有偷看,陛下可別冤枉我”,并對蕭景廷來一段肉麻兮兮的深情告白,以表真心。然而此時她灌了半肚子的荒唐,反應也慢了半拍,張嘴的第一句話竟是:“那白衣郎君原來姓顧麽?”

這前朝後宮怎麽這麽多姓顧的?

陸知晚腹诽着,蕭景廷則是平靜地解答她的疑問:“他是貴妃的兄長,顧容予。”

“顧容予……”

陸知晚眉頭擰起,這個名字好耳熟啊。

對了,上回夏禾提過一次,她當時就覺得耳熟,只是沒想起來。

到底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亦或是,她原來真的與顧容予認識?

纖纖玉指揉了揉酸脹的眉心,陸知晚又往那氣質卓然的白衣郎君那瞟了好幾眼,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腦中浮現,下一刻,又被一陣不大不小的動靜打斷。

“太後您慢些……”

“姑母您可算回來了,怎去了那樣久。”

原是顧太後總算回來了,身上還換了件衣裳,由最開始的暗紫色團壽紋長袍換做現下這件姜黃色松鶴竹紋的綢袍。

這個變化不由讓陸知晚回憶起石牆後那聲愠怒的“你放開”。

「所以遼東王把太後的衣袍扯破了?還是……發生了什麽更刺激的事?」

陸知晚及時打住亂七八糟的腦補,但面對顧太後時,還是有種無法直視的尴尬。

天知道在今夜之前,顧太後在她心目中就像是個溫柔和藹、完美無缺的菩薩,現下菩薩會在深夜和小叔子私會,猶如白璧蒙塵,有了缺憾,再看總有種難以言喻的不自在。

顧太後見到陸知晚坐在這邊,也有一霎詫異,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朝陸知晚笑了笑:“陸婕妤。”

陸知晚忙不疊請安:“嫔妾陸氏拜見太後,恭祝太後聖壽安康,松鶴萬年。”

“好孩子,快起來吧。”顧太後笑着颔首,又睇着陸知晚泛起淡淡緋紅的臉頰:“這是喝了多少,臉都紅了。”

陸知晚面露赧色:“也沒多少,嫔妾是陪陛下喝。”

顧太後聞言看向蕭景廷,打趣道:“看來有陸婕妤陪着,皇帝心情都好上不少。”

蕭景廷不置可否,略略掃過顧太後衣袍,漫不經心問:“母後怎麽換了衣衫。”

顧太後眸光有短暫閃爍,面上笑容不變:“開始那件不小心弄濕了,便換了件。”

“這樣。”蕭景廷也沒多說,轉臉繼續看着殿中的歌舞。

陸知晚不看歌舞,也不看帥哥了,一雙烏眸悄悄關注着遼東王的一舉一動。

像是有千百個貓爪撓心般,她真的好想知道遼東王和太後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

「有沒有好心人能給我個前情提要啊,信女願吃素三日,換一個完整保熟有售後的瓜!」

吃素三日?

慵懶斜靠在寶座上的男人把玩着掌心的白玉杯,狹眸中閃過一抹暗色。

這也太便宜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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