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玄關那盞昏黃的燈光更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鋪天蓋地的黑夜擊潰。
一如此時,面對易淮川的梁思思。
她以為,白天的事足夠讓她絕望死心,但真的提出分手,才發現心底酸澀脹疼。
像一排排小蟹爬過她柔軟的心髒,留下細細密密的傷痕。
面前的男人,是她整個青春的追逐。
為了迎合他,她空挂虛名,放棄喜愛的影視表演,畫地為牢,将自己圈在他接受方框裏。
她早就習慣凡事繞着易淮川轉,一時間根本沒想好,離開他後要何去何從。她此刻的心境如窗外的黑夜,什麽都看不清,壓抑又迷茫。
梁思思別開頭,清亮的眼裏冰涼一片。
易淮川在原地站了會,淩冽的目光将她從頭到尾掃了一遍,繼而擰着眉,朝她走來,岑冷迫人的氣勢跟着滾滾而來。
梁思思心下一凜,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身後是沙發,她一不留神絆了下,整個人往後仰去。
這一瞬間,梁思思想的是,她在易淮川面前苦苦維持的自尊,終究要摔個粉碎了。
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狼狽沒來,她反而被圈在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裏。
清冽的氣味和溫熱的體溫一起襲來,梁思思睜開眼,易淮川完美深邃的俊顏映入眼簾。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眉頭還攏着,漆黑的眼底蘊着濃稠的情緒,像是不耐煩。
剛剛升起的感動,随即破滅。
梁思思垂眸,伸手推搡,試圖退出他的懷抱。
“別動。”
又低又沉的聲音傳來,強勢霸道。
梁思思被訓的愣了會,再回神,她已經被易淮川抱坐在沙發上。
“我……”
她剛想說自己沒事,卻發現易淮川在她身邊蹲了下來。
以一個低于她的,看上去像臣服的姿态。
他們兩人,易淮川永遠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個,即便在床上,他也牢牢占據主導,像現在這般的姿态,幾乎沒有。
梁思思一時間不清楚他要幹嘛,震驚又茫然,低頭看向他——
易淮川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腳上,而後握住了她的腳踝。
梁思思順着看過去,才發現她的腳在流血,應該是在花瓶碎片上劃到了。
只是她剛才心神不穩,沒注意到。
腳踝處傳來的灼熱體溫,讓梁思思的心跟着一燙。但很快,她又明白,易淮川的溫柔應該不是對她。
“我沒事。”趁他拿醫藥箱的空檔,梁思思趕緊收回腳,連鞋都沒穿,起身離開。
“站住。”幹淨利落的命令裏,帶着隐隐的怒意。
腳底傳來地板的涼意,劃破的地方也後知後覺傳來痛感。
梁思思抿着唇轉身,定定地望向他,将壓抑了一整天的痛苦宣洩而出:“易淮川,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情緒過激,盡管刻意壓制,聲音依然又高又急。
易淮川起身,居高臨下地回視她,冷淡的眼裏有不耐:“你發什麽神經。”
梁思思苦笑一聲,長長的睫毛垂下去。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打破了屋內突然而至的沉默。
恍惚間,她想起十多年前的那個雨夜。
易淮川也曾小心查看她的傷口,還冒着大雨,将她背到幾公裏外的醫院,救回她一條命。
那時,她天真的以為,兩人也算有了命運羁絆,于是記了這麽多年。
但易淮川呢?
他将她,連帶那短暫的糟糕時光,早就通通遺忘了。
念及往事,梁思思的心池又蕩起漣漪。
她擡頭,控制好內心的起伏,問得平靜:“易淮川,這些年,你為什麽不提分手?”
是不是想起了什麽,還是對她有了一絲絲感情?
剛剛的溫柔,到底是對她,還是對梁心恬?
四目相對,易淮川默了片刻。
而後低沉的回複傳來,無波無瀾,像是簡單陳述一個事實:“因為爺爺不允許。”
最後一絲幻想也被澆滅了。
內心的酸楚爬上眼眶,梁思思閉了閉眼,哽着嗓子應道:“我知道了。”
手機鈴聲響起,易淮川從緊閉的房門上收回視線。
“易總,晚上七點半,您有個跨國視頻會議。”是他的特助沈昊軍。
易淮川“嗯”了聲,轉身去書房。
視線掃到客廳的電視時,易淮川的腳步頓了頓,冷聲吩咐:“讓王志新把下午的視頻删掉。”
“……”沈昊軍沉默了會,才小心翼翼地試探,“易總,您下午離開片場時,就讓王導删掉了。”
易淮川的眸色沉了沉,不知是不滿自己忘性大,還是煩特助的刻意提醒。
他摁掉電話,随手将眼鏡取下丢在書桌上,揉了揉眉心。
不知為何,梁思思剛剛離開的背影,讓他想起,她在片場做替身時,看他的眼神——全然不見往日的依戀和愛意,只剩冷意和絕望。
正因此,他才會回來,還在她腳流血時,想幫她包紮。
講不清緣由,他只是單純在看到那個眼神時,覺得煩躁。
見來得及回公司,易淮川戴上眼鏡,離開了半山墅。
大門開了又關,整棟別墅徹底陷入靜谧。
梁思思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間,她又續上了之前的回憶——
他跟易淮川的再見,是四年前。
那會,她還是晏城影視學院大三的學生,除了偶爾被梁心恬使喚着做替身,她還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咖啡店兼職。
她是在給包間送餐時,聽到兩位女客人提到“易淮川”的。
那三個字,她記了整整十年。
第一次,她違背原則,偷聽了牆角。
包間內,年輕的女人是艾滋病患者,被安排将病傳染給易淮川。
易淮川不僅是她追逐的光,還是易氏集團開創者的親孫子。
十五歲奪得高考狀元,之後去美國本博直讀。回國後,短短一年就掌控了易氏集團的小半江山,并将易氏旗下的天志娛樂做到了國內頂尖。
無論哪個年齡段,他都是人人豔羨傾慕的天之驕子。
梁思思無法想象,他被傳染那種病的後果,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允許。
她按照偷聽的時間地點,去報信,誰知道剛好遇到被下藥的易淮川,意亂情迷中,兩人有了第一次。
本就是她不忍易淮川難受,自然沒想過要他負責,她當夜就離開了。
誰知第二日,她被帶到易家祖宅。
三堂會審的局面,易家老爺子坐在正上方,易淮川在左側,他父親、繼母、繼弟在右側,梁思思被迫站在一衆人面前。
“丫頭,你說,昨晚是怎麽回事?”老爺子問。
屋內的氣氛太壓抑,她偷瞄了一眼易淮川。
紅木沙發上,他神色冷峻,坐姿随意,低頭擦拭着眼鏡,一下一下,看似散漫,卻又認真,好像壓根不關心正在發生的事,自然也沒分出一絲目光給她。
這樣的易淮川,是她記了十年,連見一面都是奢望的存在。
梁思思的心跳,不自控地踩着他擦拭眼鏡的節奏。
她在滿脹的情緒中,一五一十交代真相,包括在咖啡店見到他的繼母。
“你胡說!”最先出聲的,是他的繼母,辯解的話自然是對着老爺子,“明明是這個女人想爬淮川的床,怎麽還反咬我一口。”
老爺子沒理,偏頭看易淮川,問:“淮川,你怎麽說?”
易淮川慢條斯理地将眼鏡戴上,也不看誰,只輕啓薄唇:“我不信。”
不信誰,他沒點明,但梁思思很急,生怕他誤會自己。
她顧不得場合,盯着他,不自覺擡高音量:“是真的,她要害你,我本來想去偷偷報信,才……”
才跟你發生了關系。
她說不下去了,畢竟當時她是心甘情願,遂紅着耳尖低下頭去。
“我信她。”老爺子下了定論,“淮川,我們易家向來有恩必報,人家姑娘救了你的命,你就要用一輩子來還。”
梁思思剛想說不用,就聽到易淮川喊了聲“爺爺”。
但老爺子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蓋棺定論般遣散了衆人。
再沒多久,兩人在老爺子的安排下訂了婚。
易淮川送她到半山墅那天,她滿眼期待地問:“你記得我是誰吧?”
不然怎麽會答應跟她訂婚。
易淮川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淡,語氣也淡,尾音上揚,帶着一絲嘲諷:“替身?”
梁思思滿滿當當的期盼,被他那兩個字戳破了。
他還是不信她。
梁思思歇了跟他相認的心思,只想證明自己沒說謊。
易淮川卻蹙了蹙眉,不耐煩地打斷她:“不重要。”
她以為,他說的不重要,指沒感情也可以慢慢培養,卻不知他這麽多年的隐忍,是迫于爺爺的壓力。
她以為,易淮川那句替身,指艾滋病患者,卻不知是指她的妹妹梁心恬。
……
梁思思做了一整夜的夢,第二天醒來時,只覺又疲又累。
直到洗完澡,疲累的感覺才被清刷少許。她在衣帽間換衣服時,想了想,給閨蜜兼經紀人蘇曼曼發了條信息。
梁思思:【曼曼,我能不能去你那借宿幾天?】
離開半山墅,跟易淮川徹底分開,是她昨晚入睡前做好的決定。
但她在晏城沒有房産,臨時找房子也需要時間,只能從長計議。
蘇曼曼的信息很快回過來,簡單明了,如她本人一樣直接:【?】
梁思思垂眸,抿着唇打字:【我決定跟易淮川分手了。】
只這幾個字,好似耗光了她的氣力,心重重的,往下墜。
蘇曼曼什麽都沒問,言簡意赅:【我來接你。】
梁思思打起精神,收拾了幾套換洗衣服,等蘇曼曼一個【到了】的信息過來,她推着行李箱出去。
門外,正午的陽光很好,溫暖舒适,跟別墅裏的冷清壓抑,形成鮮明對比。
梁思思回頭看了一眼——
這裏,她住了四年,依然是當初搬進來的樣子,空空蕩蕩,規整刻板。
客廳裏,唯一的私人物品,就是地上碎着的瓷片和散落的小雛菊,相較昨日,它們更顯頹敗和殘破。
梁思思喜歡小雛菊,因為它的花語是深藏的愛。
現在,這愛破了、碎了,她也終于可以丢掉,好好做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