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車子穩穩停在半山墅門口, 易淮川透過車窗看向外面。
夜幕落下,奢華高貴的歐式別墅靜靜屹立在黑夜裏,門口的路燈亮着, 像是在虔誠而孤獨地等待着歸家的主人。
再往裏,整棟別墅都陷在黑暗裏, 沒有燈, 也沒有往日等他回來的人。
沈昊軍下車為他拉開了後座的門, 喚了聲:“易總。”
“嗯。”易淮川收回視線,輕輕應了聲, 擡腿下車,“你回去休息吧。”
語畢,他徑直回了別墅,如往日一樣輸入密碼。
大門傳來“咔噠”一聲,在寂靜的夜裏尤為明顯, 短暫的聲響過後, 又是無窮無盡的靜默。
像一顆石子扔進幽深的古井裏, 再無動靜。
門被推開,屋裏漆黑一片, 讓人的感官都更敏感細膩。
往日一進門便聞到的那縷清淡的香味不在,易淮川有些不習慣,伸手按下了開關,入目的是空空蕩蕩的玄關,長期擺放在櫃臺上的小雛菊果然不在。
下意識的,他掃向餐廳的地面——那裏幹幹淨淨,實木的地板泛着暗澤的光, 前些日子的一片狼藉消失不在,應該早就被阿姨打掃過了。
是痕跡被清理, 卻如時光被掩蓋,有種抓不住的流逝感,無端讓人覺得煩悶。
易淮川別開了目光,直接進了書房。
半山墅他并不常住,書房也顯得空蕩,往日并不覺得異常,不知怎地,今晚再看,總覺得需要用些東西填滿才更合眼。
處處不合心意,導致他心裏的煩悶愈加明顯。
在書桌前落座後,易淮川下意識去端咖啡,想要緩解隐隐的不舒适,卻伸手摸了個空。
他一愣。
電腦旁空空如也,哪裏有他平日一回來,梁思思就送來的熱氣騰騰的黑咖啡。
單手取下眼鏡,随意丢在桌上後,他捏了捏鼻根,很可惜,沒有任何緩解效果。
憑借記憶,他拉開了書桌最下方的抽屜,一枚黑色的U盤靜靜躺在裏面。
U盤裏有四年前的監控視頻,是爺爺讓人調取後給他的,送梁思思來半山墅那天,他随手丢在了這裏,從未看過。
他不信世上有巧合,只知道所有的偶遇都是預謀,所以覺得根本沒有看的必要。
但梁思思走之前那番近乎于決絕的話,忽然讓他萌生了看一眼視頻的想法,那是他多年來為數不多地懷疑自己做錯了某件事。
很荒謬,很奇怪的想法。
這想法剛一閃現,就被他無情掐滅了,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晝夜不休。
但像遇到魔咒,怎麽都繞不開心頭那團迷惑,于是,他還是回到了起點,坐在這裏驗證自己。
打開電腦,插好U盤,畫面跳轉出來——
并不寬敞的咖啡店包間裏,他身穿小香風套裝的繼母與一個穿着緊身連衣裙的女人對立而坐。
背對視頻畫面的,是正在上咖啡的工作人員。
“人能認出來麽?”繼母問。
年輕女人谄媚地笑了下:“您開玩笑,易淮川誰不認識。”
視頻裏,上咖啡的工作人員手頓了下。
繼母很敏銳地掃了眼工作人員,她立馬雙手抓住盤子,微微欠身,恭敬禮貌道:“您們的餐上齊了,請慢用。”
語畢,再無停留,她離開了包間,出門時,因為正對鏡頭,易淮川看清了她的臉。
清秀幹淨,一雙眸子清澈透亮,不染塵埃似的,是更幾年前的梁思思。
視頻裏傳來輕微的關門聲,包間裏的對話在繼續。
“病例帶來了嗎?”繼母擡了擡下巴。
年輕女人趕緊點頭,從身後的包裏掏出一本病例,翻開放在桌上:“帶來了,您看,我是五年前染上艾滋病的。”
繼母瞟了一眼,确認了真實性後,擺了擺手。
年輕女人趕緊将病例收了起來。
繼母将墨鏡往上擡了下,完美遮住了小半張臉,而後拿出一張卡放在桌上,語氣高貴:“這是定金五十萬,只要你跟易淮川發生關系,事後還有一百萬。”
“您放心,規矩我都懂得。”女孩接過卡,很小心地放進包裏。
繼母點點頭:“很好,你明天晚上12點直接去希爾頓酒店1808房間。”
年輕女人點頭應下,繼母提包走人,畫面終止。
易淮川盯着電腦屏幕半晌未動。
房間再度安靜下來,燈光落在他的身上,從側面映襯出剪影,矜貴且沉默。
沒人知道此時此刻的他,腦海裏浮現的全是過去的記憶——
“我是在咖啡店外面偷聽她們說話的,晚上12點,希爾頓酒店1808房間。”
“是真的,她要害你,我本來想去偷偷報信,才……”跟你發生關系。
四年前在易家老宅,梁思思欲言又止的話出現在他的腦海,與此刻的畫面呼應起來。
她沒有說謊,從始至終。
她不是繼母的棋子,也從未想害過他,相反如她所說,她救了他!
不長的視頻給易淮川帶來巨大的震撼,他愣在當場片刻,眼前忽然浮現出前兩日在軍療院的畫面來——
“四年前,我沒害你,四年後,我也沒炒作。這些都是事實,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不會在意了。”
女孩站在他跟前,單薄的身影藏在寬大的外套裏,如迎風而立的白楊樹,唯有那雙眼睛又冷又亮,像兩銀針戳在了他的心上。
陌生的,細密的痛感傳來。
易淮川靜了半晌,才拾起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易總。”
“查一下前天的緋聞是誰動的手腳。”
易淮川沉聲吩咐,語氣又冷又硬,如十二月的冬雨,澆得人心裏發寒。
沈昊軍趕緊應下:“好的,易總。”
結束通話,易淮川的目光還落在手機上,他調出通訊頁面,拇指懸在梁思思名字上方。
他正猶豫,外間傳來細微的響動。
這一刻,易淮川想都沒想,将手機随意丢在桌上,便起了身:“思思。”
未出書房門,他就喊了聲,仔細聽,聲音有些急,還有點慌。
“先生,是我。”
正在往冰箱裏放食物的阿姨聞聲走了過來,回道。
剛走至客廳的易淮川頓住腳步,晦澀未明的眸子暗了些,沉聲回複:“嗯。”
“先生晚上吃了嗎?”阿姨問。
易淮川轉身往回書房,又冷淡的“嗯”了聲。
阿姨不再打擾他,繼續忙手頭的事。
易淮川握住書房門把,未推門,忽然又轉身,波瀾不驚地吩咐:“問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啊?”阿姨轉身,有些懵。
這間屋子只有兩個主人,易淮川讓問誰一目了然。
只是阿姨并不懂,給另一個主人打電話的事,怎麽落在自己身上。
易淮川像是沒懂她的疑惑,徑直往書房走,好似随意補充了句:“她去外地拍戲了,問一下什麽時候回來。”
“好的,先生。”阿姨眼見的背影消失,應承下來。
阿姨的電話過來時,梁思思正在換衣服,沒接到,也自然不知某人因此沉默了一晚上。
與晏城孤寂寒冷的夜晚不同,南城的夜更明亮溫潤。
夜裏八點半,《最佳演員》錄制現場隔壁的名都酒店二層,正在舉行一場觥籌交錯的聚餐。
節目裏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分了七八桌。
這種場合最講究論資排輩,為首的那桌除了制片和導演,還有四個老戲骨和一些經常出現在屏幕上的明星,自然也少不了身為頂流的梁心恬。
梁思思進門後,本想随便找個位置坐下,身側的蘇曼曼卻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往主桌而去。
兩人都生的足夠漂亮,一個纖瘦秀氣,一個英姿飒爽,走在一起生出與衆不同的氣場來,即便在滿是明星的地方,依然搶眼吸睛。
主桌的導演往她們這邊掃了眼,随即一愣,站起身來,笑盈盈地打招呼:“唷,曼曼小姐來了,我這真是蓬荜生輝啊。”
蘇曼曼扯了下嘴角,露出職業微笑:“是啊,我們家思思第一次參加節目,我哥不放心,讓我跟着來照顧一下。”
她這話說得很高深,降低了自己的姿态,将梁思思擡得很高。
什麽原因,說得也足夠直白。
聞言,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梁思思身上,跟節目錄制時的微妙不同,這次更多的是傾羨和仰慕。
百鳴傳媒一直站在業內頂端,能簽約在其旗下便等于飛黃騰達的開始,沒人不眼紅。
梁思思演話劇時,因為沒曝光,大家也不知道她是誰,甚至在她前日爆出炒作緋聞,心裏多少是有些瞧不起的。
甚至都在等着看她被蘇程處理掉的笑話。
但現在,百鳴的千金陪她來參加節目不算,還帶着蘇程的囑托,試問,放眼整個娛樂圈,誰能有這一殊榮。
這都看不出蘇程對梁思思的不同,他們也不用在這個圈子混了。
不管原因如何,這人是不能得罪了。
“快請坐。”導演繞過來,态度恭敬地拉開了兩個椅子。
蘇曼曼也沒客氣,帶着梁思思坐了下來。
兩人一落座,原本圍着梁心恬的人群很快轉移了目标,在導演與制片的帶領下,衆人都開始與梁思思套近乎。
話裏話外,都是吹捧與試探。
梁思思不太應付得來這種場合,好在有蘇曼曼在,每每都能四兩撥千斤地擋回去。
一來一回中,衆人明晰了蘇家對梁思思的維護并非做做樣子,否則百鳴千金不至于陪坐到現在,于是氣氛更加高漲。
梁思思這邊熱鬧喧嚣,映襯着梁心恬那邊冷落又尴尬。
不是沒聽到桌上的對話,但心情本就不好的梁心恬,連裝都不想裝。
下午,她給沈之翰發了幾條信息,委婉地表達了自己在節目中被梁思思針對的情況,本以為會等來一個好消息。
結果剛剛沈之翰給她回的信息是:【別太在意結果,淘汰了也沒事,回頭哥給你投別的戲。】
她想要的是別的戲嗎?她想要的,是贏梁思思!
梁心恬心裏有氣,但聚會剛開始,她還得維持着仙女人設。
可是,節目沒開始,飯桌上,蘇曼曼對梁思思的強勢撐腰,讓她又輸一次。
怎麽能忍!
許是心情太差,她回沈之翰的信息時,好勝心也強烈了些:【哥,我輸了是沒關系,但我怕給易總丢臉。】
她表達的意思足夠清晰,梁思思是蘇程的人,她是易淮川的,她輸了,易淮川自然不好看。
她相信,憑借沈之翰與易淮川的關系,這一局她可以扳回來。
沈之翰的信息很快回了過來:【不會的。】
掃見答複,梁心恬的心情down到谷底,心中的憤懑如噴發前火山,洶湧燃燒,蓄勢待發,恨不能将對面的梁思思燒成灰燼。
不會的,她當然知道易淮川不會在意她的輸贏,正是如此,她才氣。
易淮川為她砸資源,不在意兩人傳緋聞,外人都道他将她捧在手心,但唯有她知道,別說見易淮川,她連他的私人號碼都沒有。
否則,她何至于在這跟沈之翰繞圈圈。
這些年,易淮川雖不重視梁思思,但好歹他們可以直接聯系,更何況梁思思還有個礙人眼的未婚妻頭銜。
她呢,除了空有其表的資源,什麽都沒有,明明她才是梁家真千金,怎能甘心!
“嗡嗡……”手機再次震動了下。
梁心恬随意瞟了眼,本以為是沈之翰的安慰,卻在看清內容後,眼睛驀然一亮,壞心情随之一掃而空。
沈之翰:【明天我媽生日,他在,你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