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太心疼了
林遇的一生而已，他陪的起。
林遇知道青林沒有回隔壁, 因為他已經去敲過三次門了，一直到子時，他趴在自己的房門後聽着外面的動靜, 除了偶爾經過的不知道是誰的腳步聲, 就沒有聽見隔壁的開門聲。
其實下午青林在車裏說的那句話并沒有惹林遇不開心, 林遇之所以之後一直在走神，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本能的把青林當成顧南川了, 所以才會生出那麽多超出身份的想法，想靠近青林, 想和他分享自己的一切，想他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顧南川, 可是青林真的是顧南川嗎？
只是長相像而已, 只是正好住在了隔壁, 正好偶爾對自己好而已，這好像真的不能說明什麽。可是萬一呢，林遇忍不住又去想青林身上的那些細枝末節, 又聯想到顧南川的一切, 一個動作, 一個眼神, 甚至是責備自己的語氣，又都太像了, 這實在是太讓他煎熬了。
林遇坐到了地上，頭靠在門後, 沒來由的想到了顧南川死之前的一天，在緊迫的高三下學期, 他倆難得周末不用去上學, 晚上依偎在老房子林遇的房間裏, 纏綿悱恻之後，屋裏混合着各種粘膩的味道，顧南川開窗透氣，窗外春雨綿綿，微風浮起，屋裏的少年擁抱在一起。
林遇趴在顧南川的懷裏，可能是因為下雨，也可能是因為他倆的關系在學校被人家曝光了，林遇也不免的煩躁，他倆聊到了高考，聊到了未來，甚至聊到了死亡。
死亡這個話題對于少年人來說無外乎太陌生和太遙遠了，即便他倆都經歷過別人的死亡。
但是真正在腦子裏想象自己有一天死去的話，還是不能設身處地的感受到那種離別的痛苦。
林遇手不老實的在顧南川的腰際徘徊，被顧南川捉住放到了心口，他笑着道：“顧南川，将來我要是比你早死了，我就火速的投胎轉世，你在這一世等着我，十八年之後，我一定會找到你的，讓你老牛吃嫩草。”
“胡說八道些什麽？”顧南川很輕的笑了一聲，擡手捏着林遇的臉頰，笑道：“你不會早死的，你會平平安安活到老的。”
“那你一定要陪着我。”林遇看着顧南川道。
顧南川看着林遇清澈深邃的眼眸，并沒有回答他，而是和林遇說：“如果我比你早死的話，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我會化成風化成雨化成這世間的一切陪在你身邊的，但是你最好忘了我。”
“顧南川。”林遇坐了起來看着顧南川，又低下頭親了親顧南川的薄唇，笑道：“這是你和我在一起以來講的最浪漫的一句情話。”
“嗯？這算是情話？”顧南川實在是沒有明白林遇為什麽會把這句話當成情話。
“算啊。”林遇又躺回到顧南川的懷裏，手腳并用的纏住顧南川，把耳朵貼在顧南川的胸口，聽着他的心跳聲，低聲道：“但是我不會忘了你，我會永遠愛你，死了也愛你。”
顧南川無奈的笑了笑，那笑容裏藏着林遇不曾察覺的不舍和決絕。
也就是在他們讨論過生死的第二天上午，顧南川從實驗樓頂墜落，林遇就在樓下站着，他完全忘了自己當時是怎麽眼睜睜看着顧南川墜落，是怎麽樣癱坐在血泊中抱着已經沒有呼吸的顧南川，他聽不見周圍的一切聲音，他甚至都沒有流眼淚，他只是輕輕的撫摸着顧南川的臉頰，頭靠着顧南川柔軟的發頂，腦子裏不斷的回想着顧南川昨晚的話。
如果我死了，我會化成風化成雨化成這世間的一切陪着你，但是你最好忘了我。
林遇說這是顧南川說過最浪漫的一句情話，可是這句話在林遇往後十年渾渾噩噩的時光裏，就像是一把一直紮在他心裏的刀一樣，鮮血一直在流，傷口也不曾有時間愈合，這句話一直在林遇的腦子裏回響着，提醒他去在意身邊的風和雨以及所有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是顧南川幻化的。
即便是刀子，也是這句話支撐他活了十年，如果他不這樣想的話，他當年可能就從醫院的樓頂跳了下去，随顧南川一起去了。
林遇其實已經想不起來顧南川死的那天到底是什麽樣子了，是他記憶有損也有可能是心理上的本能回避，他的腦子裏能想到的只有那個時候耳邊的風聲，好像是有個人在和他說：林遇，忘了我吧，好好活着..
可是林遇依舊心痛到無法呼吸，眼淚也無法控制的奪眶而出，他一只手捶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顫抖的解開了襯衣的扣子。
即便是這樣，也緩解不了他心裏的痛苦，他感覺自己好像呼吸不過來了。他恍惚間的想，難道之前種種都是夢嗎？他壓根沒有死，現在呼吸不了的情況才是要死的節奏嗎？他又覺得不對，他發現自己不能分辨這是死後還是活着的狀态了，他已經好久沒有進入到這種狀态了。
抑郁症又犯了嗎？林遇腦子裏最後一個想法就是我又犯病了，最後徹底的陷入了昏迷。
醜時剛過，顧南川出現在了三樓的走廊上，他大步的走向林遇的房間，毫無停頓的穿門而過，便看見了倒在門後的林遇。顧南川連忙彎腰抱起林遇把他放到了床上，擡手探查了一下林遇的魂魄，生魂在鬼界終究是有所損害的。
即便是有他的神魂護着，也不免被鬼界到處的陰氣所侵蝕，還好林遇只是身體虛了一些，可能是任務回來之後沒有休息好，也或許是——
顧南川展開手，手掌中出現了一支冷藍色的琉璃瓶，裏面裝着看不清顏色的液體，他嘆了聲氣，把琉璃瓶收了起來，擡手摸了摸林遇的眼角。
即便是沒有了淚水，眼角也是濕潤潤的，顧南川心跟着疼了起來，啞聲道：“你想起了什麽？林遇，為何會哭成這樣？”
林遇沒能回答他，他疲憊的擰着眉頭，嘴裏呓語着什麽，顧南川湊近一些，聽見了林遇反複的重複着一句話：“顧南川，我疼，顧南川，我疼啊..”
顧南川閉上了雙眼，死死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緒，直到林遇側身蜷縮了起來，手也在翻身的過程中碰到了他垂下的手指，然後無意識的抓住了顧南川的手，緊緊的死死的抓着不放，顧南川堅持了很久的冷漠轟然崩塌，他低垂着眼眸看着萬般痛苦的林遇，認命般的趟到了林遇的身後，就着林遇緊抓着的那只手，就這樣從後面抱住了林遇，先是虛虛的抱着。
可是林遇抖的厲害，他便貼近林遇，把林遇整個撈進自己的懷裏，另一只手食指中指并攏抵在林遇的額間，給他輸送靈力，修複他被侵蝕的生魂。
一直到林遇的身體不再顫抖，顧南川才停止了輸送靈力，他揉了揉林遇的頭發，依依不舍的放開了林遇。
可是林遇抓着他的那只手依舊不松開，顧南川只好用非人的手段把手抽了出來，然後起身坐在了床邊，他看着不滿自己離開而蹙眉的林遇，擡手用拇指把林遇擰起的眉頭撫平，他就這樣靜靜的看了林遇很久，最後強迫自己起身離開，不然這份舍不得将會越來越承重。
顧南川出了門便變成了青林的模樣，一身玄色長袍變成了大衣長褲，而後打開隔壁的房門，他就這樣站在和林遇一牆之隔的位置，一動不動的站着，他能看見林遇睡着不安的樣子。
可是他不能再給與更多了，能在林遇熟睡的時候短暫的陪伴那一會兒，已經是他容許自己在肢體接觸上最大越矩了。
顧南川想到了今天去離山見雲廷，當雲廷得知江離這三千年來無數次重複着投胎早亡，命裏多舛、受盡各種折磨活不過的垂髫之年的時候，整個人急火攻心當場差點入魔，要不是顧南川和寧言都在，估計這本就搖搖欲墜的上天界，會被發了瘋的雲廷毀掉。
顧南川當時看着已經被他們壓制的雲廷漸漸的恢複了神志，那也是顧南川第一次見到這個神魔懼怕的上天界第一神君哭的像個小孩。他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別人，林遇活着的時候，只要是不開心了，就會喝酒，喝醉了哭一場就會好很多，所以他給雲廷安排了人間最烈的酒。
雲廷說了很多話，顧南川和寧言就在一邊聽着，最後不知道為什麽會把話題引到他身上，雲廷手搭在顧南川的肩上，耷拉着腦袋對顧南川道：“二弟，你大概是不了解生死相離的那種骨頭都痛的感覺，你不了解的，要不然你也不會殘忍的死在了那個凡人的面前，你可是真夠狠的，你看着他日日煎熬、拼命的強迫自己活着為你報仇的時候，心就不會疼嗎？還是你認為他短暫的一生配不上你青林神君無限的生命？可是你好矛盾啊，青林，你為什麽又要偶爾出現在他的身邊，幫着他解決問題，甚至，讓他假死逃過天降的厄運，之後你會送他回人界嗎？抹了他的記憶？讓他徹底忘了你嗎？”
顧南川當時腦子裏想到的都是林遇少年時沖着自己笑的樣子，而之後的十年，他偶爾出現的時候，也不曾看見林遇笑過了，他盡可能的忽略林遇生活的有多煎熬痛苦，他想着人本就是這樣。
即便是沒有自己，林遇也不見得會活的多潇灑，可是如果沒有自己，林遇至少會常笑的，他笑起來很漂亮的。
“你為何不在一開始假死的時候就抹去他的記憶？那麽林遇此後的人生壓根不會有你顧南川，他會活的很好，而那天降的厄運，那也是你帶來的，沒有你，他壓根不會有此一劫。”
顧南川被雲廷這句話重重的捶進了心裏，對啊，固然自己是因為害怕林遇被百裏淵傷害而離開的，那為什麽在自己假死之後沒有舍得抹去林遇的記憶呢？你覺得一個凡人的生命不過短短幾十年，你覺得情深也不過這麽些時間，你覺得自己不可能喜歡一個人在這無盡的生命裏。
所以你提前斬斷了這一切，退出了這個凡人的生命力，可是你為什麽沒有抹去他的記憶，為什麽要護着他，為什麽還要幫他解決一切？
你壓根舍不得他忘記你，顧南川，你比你想象中的要在意這個凡人，你寧願他痛苦的活着，你寧願他買醉哭泣抑郁自殺，也不願讓他忘了你，而後開開心心的，好好的過一輩子，你舍不得他與你無關了。
顧南川久久的沒有回應雲廷的指責，他對着萬裏長空飲下了一杯烈酒，雲淡風輕的看向雲廷，問道：“你為什麽對我的軌跡那麽熟悉？重烨，你對弟弟的關心是不是有點多？”
雲廷笑了笑，他已經有些醉了，他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招出自己的長劍立在地上，低頭看着顧南川和寧言，道：“我們兄弟四人，我是老大，自從江離走後，我才忽然的明白過來，任何關系和感情都會有一天突然的斷裂，親情也一樣，我的魂魄在這離山上出不去，只能分一縷魂魄出去看看人間，尋找江離的同時，也會順帶了解你們過的如何。”
寧言冷笑了一聲：“敢情我倆就是順帶的。”
“我知道你連順帶的都不會給我這個大哥。”雲廷的目光落在他倆身上，笑道：“你二哥心上有人了，即便他覺得不應該，也的的确确想要萬般呵護了，你倒是過的恣意潇灑，不過你也該找個伴侶了，不然這漫長的時光裏，你怎麽熬的過去？”
寧言并沒有把雲廷的話聽進去，他無所謂的展開折扇，笑道：“我樂意，你管不着，我才不會像你倆一樣因情所困，一個人多好啊，想幹什麽都行，無拘無束，潇灑極了。”
顧南川也跟着起身，他身上的琉璃瓶開始晃動了，說明有人又哭了，他要回去看看，他對雲廷道：“你自己收拾，我回去了。”
雲廷哀傷道：“南川，一定要幫我，好不好？我受不了他再承受那些折磨了，我希望他下輩子能長命，其他的都可以不要，我可以給他的，但是命這件事，只能是你來。”
每個人來生的命數都是他前世所修的福澤抑或是罪業所決定的，江離輪回了那麽多次，每次都是早夭之命，他既沒有福澤也沒有罪業，就算是現在給他除去了那個詛咒，下輩子也不見得是個長壽的命。
但是誰叫現在顧南川是這鬼界的掌管者，改變一個人的命數，對他來說輕而易舉。
思緒回籠，顧南川看着黑漆漆的牆面嘆了聲氣，他之所以當時會猶豫，其實還是計較江離傷他眼睛的事吧，這樣想來，自己也不算是個大方落拓的人。
所以在乎一個凡人也不是什麽過錯，人皆有七情六欲，神仙是也一樣，避不開這世間的所有感情，包括愛情。
顧南川擡手抵在冰冷的牆面上，看着一牆之隔的林遇，心裏冒出了一個他從未想過的、或者是他一直在回避的想法，他想，我只要林遇這輩子不算過分吧，下輩子，下輩子就放林遇自由，下一世無論林遇托生男女，是否過的順遂，是否幸福，自己都不會去打擾，就這輩子，等林遇度過了天降的厄運，等林遇回到人界，自己就去陪林遇一生，這短短的幾十年對顧南川來說不過是彈指一飛機的時光，無足輕重，所以他沒有必要讓林遇如此痛苦。
林遇的一生而已，他陪的起。
作者有話說：
我的心好疼，哎，寫這種情節，我自己都受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