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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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城是個極為富庶的所在。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晏府外面的一切都令悸雲感到新奇。男女老少,環肥燕瘦,神色各異。
街上的人衣着打扮各有不同。只是悸雲也能大約辨別出來,究竟哪些是達官顯貴,哪些是尋常人家。
悸雲這個晏府下層人的穿着在江南城的街道上竟也不算過于掉價,甚至比許多尋常百姓都要好上一些。可見晏家這個江南第一世家名不虛傳。
可惜的是,這種初涉江湖的新鮮感,很快便被身無分文的焦慮感所打敗。
流落在外的日子并不好過。從前在炊事七房,雖然時常遭受打罵,但至少吃穿不愁。
悸雲從府裏攢下的錢財已經所剩無幾,她舍不得花錢住店,便找了個城郊無人的馬廄旁鋪了張草席将就着入眠。
過了今夜,明日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悸雲的肚子止不住地叫了起來。
如果明日再找不到活計,悸雲只怕要成為餓死在這偌大江南城中的一個。
若真是如此,這欣欣向榮川流不息的江南城縱是再繁華也與她毫無瓜葛了。
命都沒了,生活的天地就算再美好也無法用眼睛去看了。
悸雲突然感覺身體有些發冷,額上冒着細密的冷汗,嘴唇也因幹燥而崩裂起皮。
“水……”悸雲的意識開始渙散起來,本能地想要喝水。
只可惜她這裏地處偏遠,又在牆根邊上,四處人跡罕至,又正值夜深人靜,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她的存在。
若是繼續這麽下去,悸雲只怕還沒餓死,就先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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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何處燃起的生存意志,伸手用僅有的一絲力氣狠狠地捏了自己大腿一把。
總算清醒了些……
“千萬不能睡着,不能睡着……”悸雲來回晃動着腦袋,反複提醒着自己。她着實已經口渴難耐,下意識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卻沒有絲毫的緩解。
悸雲将身上遮蓋的草席推開,扶着牆根慢慢地站了起來。
小小的身子仿佛風一吹就要倒似的。
夜晚的江南城遠不似白日繁華,只有緊閉的門戶裏隐約透出些許燭光照亮黑夜的路。
悸雲自小在炊事七房長大,連晏府的門都沒出過。對江南城自然是不熟悉的,加之暗夜行路,不過是無頭蒼蠅四處亂轉罷了。
“水……”悸雲的嘴裏依舊不停地念叨着。
對水的渴望已經超越了她所能感知的任何一個部分。
現在的她甚至感覺不到饑餓,感覺不到寒冷,也感覺不到病痛。
她依稀記得,前面不遠處似乎有一座小橋,橋下正有潺潺流水。
若是能在水裏泡一會兒該有多快活呀。
這麽想着,內心似乎也快樂了不少。
悸雲的視線已經模糊起來,只有對水的渴望使她如行屍走肉般的行走着,臉上還帶着充滿希望的笑容。
她的眼前漸漸變得光亮起來,但她卻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只是幾乎毫無意識地向前走着,去尋找她渴望的水源。
她這是到天界了麽?
劉伯曾與她說過,好人做了好事可以上天界,而壞人做了壞事便要下地獄。天界光明耀目,地獄黑暗無邊。
如此光亮的地方應該是天界吧。
天界的神仙果然目光如炬,知道她不是丫丫所言那種偷雞摸狗的小人。
悸雲心裏又快樂了些,連邁向光源的步伐也沒有那麽沉重了。
那裏會有水喝吧,那我要再快一些……
悸雲心裏默念着。
幾團黑影漸漸從光亮之中出現,遠遠看去,倒像是幾個人影。其中一個身形稍矮的站在正中央,年紀似乎與丫丫相仿,而兩側用戶着他的正是幾個成年人影。
這是傳說中的神仙嗎?
悸雲有些好奇,身上似乎也回複了一些力氣。
是神仙的話怎麽不會動呢?
随着距離的拉近,眼前的光亮越發奪目,身前幾個人影也越發的清晰。
站在正中央的小男孩披着銀白色的長袍,氣度很是不凡。
光亮正是從他周圍成年人手中的火把裏發出來的,那些人看上去像是男童的仆人。
可是悸雲的眼睛實在是太模糊了,她想看清男童的臉卻怎麽也無法做到,只好再走進了一些。
“幹什麽的?”仆人模樣的男子上前擋在男童身前,謹慎地看着悸雲,另一只手甚至摸在腰側的佩劍上,眼看劍就要出鞘。
悸雲顯然還沒有意識到此刻的危險。
她只覺得男童的衣着打扮甚是好看,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男孩,想看個清楚。
待她又走近了一些,卻發現了更能吸引她注意力的存在。
男孩的身後正是她苦苦找尋的吊橋!
“有水了!”悸雲很是開心。
她徑直繞過男童一行人,往吊橋的方向奔去,一頭紮進了橋下的流水之中。
“小心!”
身後似乎傳來些許騷動,但悸雲已經無暇顧及這許多。
在觸碰到河水的那一刻,冰涼的觸感讓她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
悸雲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夢裏的她含着金湯匙長大,周圍有數不盡的仆人侍奉左右。家裏的庭院規模和家具擺設甚是比晏家的還要氣派。
她有一個專門的藏書庫,面積甚至比七個炊事房加起來還要大。
她還有一個教她讀書習字的教書先生,年近花甲,頭發花白,卻知識淵博。教書先生的眉心有一顆肉色的痣,她常常取笑先生那是美人痣。她與教書先生可謂是忘年之交,談天論地,甚是投契。先生也常誇她有治世之才。
夢裏的所有人,都尊稱她為雲大小姐……
夢裏的她并非孤兒,有父有母,只是即使在夢裏,她的父親也忙于公事未曾露面。此刻,夢裏的悸雲母親正在喂他湯水,很是慈愛。
悸雲依稀覺得她的母親是個絕世美人,只是那張臉她怎麽也看不清楚。
甚至越來越模糊,似乎馬上就要消失一般。
悸雲忍不住伸手去抓……
夢終究是夢,眼前的美景終究化為泡影,歸為一片漆黑之中。
悸雲伸出的手什麽也沒抓到。她遲遲不願睜開雙眼,兩側的枕巾卻早已被淚水浸透,濕噠噠的。
如果美夢永遠不會醒來該有多好。
人到了天界也還會做夢嗎?
如果是得不到的東西,悸雲倒是希望在夢裏最好也不曾擁有。
沒有經歷過,才不害怕失去。
“你醒了?”
聽起來像是個男童的聲音。
悸雲收回手,擦幹眼眶的淚,好讓自己的視線清楚一些。
此刻悸雲正躺在一張上好的紅木床上,身上蓋的被子是上好的絲綢所制,房間裏還有一股淡淡的藥香。
是富貴人家的擺設。
但卻不像是在天界仙品,更像是人間俗物。
悸雲側頭,左側一個穿着銀白披風的男童正坐在茶桌上看着她,一張小臉很是俊秀。
聽聲音像是個男孩,樣貌卻像女孩一般清秀。
“你是神仙嗎?”悸雲坐起來。
一塊布巾從她額頭掉下來,她撿起來握在手上。身上輕盈了許多,不再有病時的沉重乏力感。
“呵呵……”男童像是被悸雲逗笑了。
明眸皓齒,越發令人移不開眼。
悸雲只當他是默認了。
“神仙都像你一樣好看嗎?”
悸雲已經有了力氣,很輕松地便從床上下來,走到男童的身邊。
男童并不知道悸雲要做什麽,可他卻也不躲。
悸雲伸出食指,往男童潔白的右臉戳了一下,随即發出咯咯的笑聲。
“神仙哥哥你看,你有酒窩。”
悸雲示意男童臉上被她戳出來的凹陷。
原本悸雲并不是膽大的小孩,但她如今已身在天界,死過一回的人又有什麽好怕的呢?
男童安靜地看着悸雲,一雙墨染的眸子,清澈無比。
“神仙哥哥,你的眼珠子真好看,烏黑烏黑的。”悸雲忍不住湊上前去,左右細細觀摩。
她只覺得眼前這位神仙脾氣很好,任她這般放肆也不惱怒。要是換做丫丫,只怕早已火冒三丈。
“大膽。”
房門并未關閉,一位端着藥材的少年男子大聲呵斥。
悸雲吓了一跳,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神仙也并不都是好脾氣的。
“無礙,無知小兒罷了。”男童的聲音清亮,聽來甚是舒心。
“少爺……”少年端着藥進來,一臉戒備地看着悸雲。
悸雲識趣地退離了男童幾步。
“好了,這不是還有你們在嗎?不會出什麽岔子。”
悸雲瞧了一眼少年手上端着的藥碗。樣式精美,上面還刻有小字。
那幾個字悸雲恰巧認得,醉香樓。
醉香樓曾是江南城最豪華的客棧之一,內裏吃喝玩樂一條龍,一應俱全,但只接受有頭有臉的富家子弟入內消遣。連江南沖這樣的人物也只配在後廚待着。
悸雲畢竟是在晏家的炊事房長大,從小耳濡目染。醉香樓這個名字,她自然也不陌生。炊事一房的江南沖便是從醉香樓挖來的。
“你不是神仙……”悸雲嚷嚷道。
男童笑道:“我也從未說過我是什麽神仙呀?來,把藥喝了。”男童向悸雲招手,示意她過來。
“是你救了我?”悸雲将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一張小臉半埋在碗沿之內,眨巴着一雙可人的大眼睛,天真無邪。
“心情好就救了。”男童的語調平靜至極,像在說一句如同吃飯飲水一般尋常的事。
“謝謝小少爺。”悸雲立馬跪在男童面前。
她雖然書讀的不多,但做人的道理還是懂的。況且書中亦寫道,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她問過劉伯,這話說的是在困難的時候即便受人一點小小的恩惠以後也應當加倍報恩。
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男童似乎倒也很習慣他人向他下跪的舉動。
“起來吧,我說了只是因為心情好。對了,這玉佩是你的嗎?”男童将手掌擡起來,手心立馬往下墜着一個紅繩子系着的挂脖玉佩,上面刻着一個雲字。
悸雲摸了摸自己空無一物的脖子,點點頭。
“是我的。”
男童盯着玉佩,若有所思。“你姓雲?”
悸雲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不姓雲,我叫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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