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秦思莞回到輔國公府,繃着臉直直地回了自己院中。
她乳母穆氏一見,問跟着秦思莞出門的丫頭玉虹:“娘子這是怎麽了?誰惹娘子生氣了?”
玉虹蹙着眉頭搖了搖頭。
沒一會兒便聽秦思莞在房裏叫道:“阿姆。”
穆氏忙進去。
秦思莞顯然是在房中焦慮徘徊了一陣,頭上的金步搖還在微微顫動着。她對穆氏道:“你去打聽一下,綏安伯三弟的嫡長女孟允棠,與衛國公賀砺,都有些什麽過往?”
穆氏答應着出去。
秦思莞又煩惱地徘徊了兩步,招來丫鬟吩咐道:“去瞧瞧我阿娘在不在府裏。”
片刻之後丫鬟來報,說夫人在府裏,秦思莞便去了她阿娘韓氏的院中。
恰韓氏得空,秦思莞進去之後便屏退了房中下人,挨着韓氏在坐床上坐下來,問道:“阿娘,上次我進宮,小姑向我透露口風,說祖父有意将我許配給剛回長安的衛國公賀砺,是真的嗎?”
韓氏見她問的是這件事,嘆口氣道:“你祖父原本是有這個意思,奈何那賀砺不識擡舉,今日第一天上朝便打你祖父一個措手不及,讓聖上當朝将何禦史下了大獄,你祖父氣壞了。”
“可明明是何禦史先在朝上參他當街傷人啊,難道不是受祖父指使?”秦思莞急道。
“他當街傷人是事實,何禦史參他那是職責所在,什麽受你祖父指使?你這孩子,說的這叫什麽話?”韓氏嗔怪道,“你阿爺說,祖父本來只想試探一下他的态度,誰知他那麽厲害,出手就是殺招。明明自己回長安還沒幾天,居然能提出一個證人來參何禦史縱子行兇徇私舞弊。在聖上面前也是咄咄逼人寸步不讓的。這樣的男人,哪是你能收得住的?你阿爺早就歇了心思了。”
秦思莞張了張檀口,卻又不知說什麽好,只得不開心地一扭身子,眉尖輕聳抑郁不樂。
韓氏瞧她這模樣,有些明白過來:“你突然跑過來問我此事,知道你祖父和阿爺歇了結親之意又是這副模樣,莫非,你看上了那賀砺?”
秦思莞緩緩轉過身來,看着韓氏道:“凡是跟咱們家有來往的,在祖父面前莫不是一副俯首帖耳搖尾乞憐的模樣,看着便令人生厭。賀砺他不一樣,他看着沒有奴性,是個堂堂正正威風八面的男子漢。”
“可他與咱們秦家有仇。當年五皇子奪嫡成功,咱們秦家便是擁趸之一。今上和太後因為你祖父棄暗投明擁立之功不再追究秦家當年犯下的罪過,可賀家的覆滅,到底是有我們秦家一份責任在。賀砺他若不肯與你祖父化幹戈為玉帛,那你對他而言,就是仇人之孫。他怎會娶你?我和你阿爺,又怎能放心将你嫁給他?”韓氏耐心地與秦思莞講道理。
秦思莞問韓氏:“那祖父和阿爺是不是就要着手對付他了?”
韓氏伸手将她發髻上的金簪正正位置,道:“那是他們男人之間的事,我們女子不過問,乖。”
孟允棠與林宛燕在西市逛得腿酸,才高高興興地租了兩頭驢子一道回長興坊。
雖是沒有找到大雁,但和好友一道逛市集總是令人開心的。
兩人剛行至朱雀大街,一隊身穿黑甲的金吾衛巡街使煊煊赫赫地從對面走過,倏忽一人離隊,策馬向孟允棠這邊跑來。
林宛燕驚疑不定地看着直向她們奔來的玉面郎君,問孟允棠:“這是何人?”
孟允棠:“晏辭。”
林宛燕瞠目:“……”
晏辭來到孟允棠跟前,因孟允棠騎着驢,他也不下馬,只從懷中拿出一盒鹿角桃花粉,遞給她道:“聽說你們小娘子都喜歡這種胭脂,我托人買了一盒,你拿着。”
孟允棠推辭道:“不用了,我已經有了。”
晏辭桃花眼一瞪,警惕問道:“誰買的?”
孟允棠瞟着他,道:“我阿爺。”
晏辭呆了一下,随即讪笑道:“那這盒你也收下吧,我留着也沒什麽用。”
孟允棠道:“你送給你妹妹吧,她好像沒買着。”
“你遇見我妹妹了?”晏辭問。
孟允棠點頭。
林宛燕想起來還不忿,在一旁插嘴道:“是啊,還帶了個相府千金,差點把彤娘給打了,真是好威風呢!”
晏辭眉頭蹙了起來,問孟允棠:“怎麽回事?”
“你家人都不喜歡我,你妹妹尤甚。”孟允棠頓了頓,仰臉看着晏辭道:“晏郎君,要不上巳節之約就算了吧,我們之間,真的沒什麽繼續來往的必要。”
“她是要嫁人的,不會一直留在府裏。你放心,今天回去我會教訓她。”晏辭道,“上巳節你一定要來,曲江池中游有片桃花林,桃花林面向曲江池那邊有一大片草地,我就在那裏建行障。”
“可是……”
“就這樣說定了,我等你。”晏辭不等她拒絕便調轉馬頭,笑着跑了。
林宛燕轉頭看着孟允棠,問:“你們不是和離了嗎?他這是想做什麽?”
孟允棠生氣地瞪着晏辭離開的背影,道:“招人煩呗!和離了還糾纏不休。”
“那你打算怎麽辦?真去嗎?”
“去啊。要一個人喜歡你不容易,要一個人讨厭你還難嗎?走,回家。”孟允棠讓牽着驢子的老漢繼續往長興坊去。
傍晚,街鼓聲聲,各坊關閉。
賀砺剛回到衛國公府,戚闊便急不可耐地告狀道:“阿郎,鹿十二在朝華玉濃坊前分發胭脂時假公濟私,竟然對與你有仇的那位小娘子說昨日你拽她是為了救她,還以此為借口讓那小娘子多拿胭脂。”
賀砺将馬匹交給馬倌,轉身看鹿聞笙。
鹿聞笙忙賠笑道:“那就是個小娘子,被阿郎昨日的無心之舉吓得戰戰兢兢的,若是宣揚出去,有損阿郎的名聲。我這樣一說,她心中再無芥蒂有何不好?她還說下次再見阿郎要親自向阿郎道謝呢。”
賀砺微微蹙眉道:“多嘴!”轉身就向正院大門走去。
戚闊幸災樂禍學着賀砺也對鹿聞笙說了句:“多嘴!”跟着賀砺走到正門之前,賀砺忽然回身,看着他道:“幾匹馬都髒了,你去把馬刷了。”
戚闊傻眼:“啊?”
賀砺一言不發進門去了。
戚闊回身,只見鹿聞笙背着雙手神氣活現地走了過來,路過他面前時還不忘扭頭取笑他一句:“多嘴!”
賀砺用晚飯時,齊管事進來禀事。
“阿郎,按你的吩咐找人去長安萬年兩處縣衙借別的由頭翻看了積年卷宗,得知去年三月,有個叫王二狗的王家灣人去長安縣衙報過案,說他原本在保寧坊病坊養病的二叔不見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卷宗上并無結案陳詞,此案是個懸案。老奴派人連夜去了長安下頭的王家灣走訪此人,得知去年四月初,王家失火,一家八口盡數葬身火海,無一生還。因擔心打草驚蛇,病坊那邊還未派人去查探,下一步如何走,還請阿郎明示。”
賀砺夾了一筷子醋芹,眉眼低垂道:“不必再查下去了。”
齊管事應是。
“祖父阿爺他們被行刑那日,張筠姬身在何處,查到了嗎?”賀砺問。
齊管事道:“查到了,那段時間,張家娘子因故住在綏安侯府。”
賀砺筷子一頓,問:“行刑第二日,她也未曾離開?”
齊管事道:“未曾離開,據探來的消息說,那一年張家娘子似乎在綏安侯府住到年底才回了汝昌侯府。”
“知道了,去備一份厚禮,明日,我要去汝昌侯府拜訪。”賀砺道。
齊管事領命退下。
孟府。
用過晚飯後,周氏将孟允棠叫到自己房中,拿出幾匹她今天剛去東市買的料子在她身上比比劃劃。這幾匹料子霞光粼粼錦繡輝煌,一看就價值不菲。
“阿娘,我還有新裙子穿呢,你為何給我買這麽好的料子?”孟允棠有些心疼錢,以薇還有幾個月要出嫁,阿潤也還未娶妻,家裏用錢的地方多着呢。
周氏道:“雖說現在這世道,女子與夫婿和離并不鮮見,也不是什麽羞恥之事,但有些刻薄之人,還是會因此就拿低人一等的目光看人。咱們彤兒要穿得比未和離時更好看,不能叫那些心眼狹小之人給低看了去。”
“我們自己過自己的日子,管別人說道做什麽?旁人要想挑你的刺,哪怕你再好,也能雞蛋裏給你挑出骨頭來。我尋常又不用出門交游,用不着這麽多好料子做衣裙,要不……要不就留下這匹緋紅色的,其它的都退了好不好?”孟允棠道。
周氏道:“衣料行賣出去的料子,哪能給你退呢?就留着做衣裳吧。又不是月月都給你這般買,不缺你這點,啊。”
“哦。”孟允棠抱住周氏的胳膊,小聲道:“謝謝娘親。”
“夫人,門上突然來報,說聽見有人敲門,開門後門外又無人,只看門檻上發現了一盒胭脂。”丫鬟雪蘭拿着一盒鹿角桃花粉進來禀道。
周氏接過胭脂翻來覆去看了看,就光溜溜的一盒胭脂,送胭脂的人什麽信息都沒留下。
“沒看着是什麽人放在那兒的?”她問雪蘭。
“沒看着。”雪蘭搖頭。
周氏略一思忖,明白了,吩咐雪蘭下去,轉身對孟允棠道:“現在已經閉坊了,能在外頭瞎逛還不怕被抓的,只有武侯。八成又是邵家二郎那個傻小子。”她晃了晃胭脂,抿着笑問孟允棠:“收不收?”
“非親非故的,收人家胭脂做什麽?明日派個人去還給他吧。”孟允棠道。
“他若不承認是他送的如何是好?”周氏故意問道。
“那也給他,坊民撿到主人不明的物件,交給武侯鋪處理不是很正常嗎?”孟允棠繃着小臉道。
周氏嘆了口氣,道:“那後生我也曾見過幾面,相貌堂堂的人也殷勤,只是家底薄了些,武侯……也沒有什麽大的出路。還給他便還給他吧。”
“阿娘,你在說什麽呀?”孟允棠漲紅了臉。
“好好好,不說他了,繼續說料子。”周氏笑道。
母女倆在房裏又說了好一會兒話,天色不早了,孟允棠從周氏房中出來,回自己房裏去。
孟家這間院子不算大,孟允棠來到自己房前,轉身往院子深處望去,以薇的生母白姨娘房裏已經熄了燈了。
阿爺今晚宿在她那兒。
阿爺是個好阿爺,對母親來說,他也是個負責任的好丈夫。可是這也不妨礙他前後納了兩房妾室,書房裏還有兩個通房丫頭。
孟允棠心情郁郁的。
做妻子的看着自己的夫婿去睡別的女人,心裏真的不會難過嗎?
或許她不該讓阿娘把那盒胭脂還給邵家二郎?邵家二郎家底薄,沒前途,那她不就可以管住他不讓納妾了嗎?
可萬一他家底薄沒前途還要納妾,豈不是更氣人?
算了,不要七想八想了,車到山前必有路,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