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賀砺回身看她。

“我祖母說若是我敢把實情告訴你, 她就要裝病陷害我阿娘,我該怎麽辦?”孟允棠焦急道。

賀砺仰天長嘆,随即一把将她拽到胸前, 伸手指點着她的腦門道:“你這腦子什麽時候能清醒一點?你把實情告訴了我,你就是我賀砺的恩人, 老太婆有幾個膽子敢對你阿娘下手?她敢裝病,我就讓她‘病故’信不信?”

孟允棠伸手護額頭,小聲道:“你說話就說話,幹嘛動手動腳的……”

賀砺無語,轉過身繼續走。

孟允棠又道:“你剛才說我是你的恩人?那我能不能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賀砺回眸瞟她:“老死不相往來?”

孟允棠:“……”

她讪讪道:“不是,我是想, 你能不能給我祖母施壓,讓她別再插手我的婚事?”

賀砺語氣輕飄飄的:“想與誰成親啊?怕她不同意。”

“正是因為我不想與誰成親,才怕她仗着長輩的身份硬逼我出嫁。”想起祖母那副嘴臉, 孟允棠氣悶道。

“從今天起, 你可以當她已經死了。”賀砺語氣又恢複了正常。

孟允棠瞠目, 看着賀砺的背影有些緊張道:“你別胡來啊!”

“放心,那老東西, 還不值得我髒手。”賀砺曼聲道。

孟允棠松了口氣,随即想到, 只要祖母不插手,那她真的可以不想嫁就一直呆在家裏陪着阿爺阿娘了!

太好了!

以後的日子,就剩下吃吃喝喝,沒事和小姐妹們聚聚會, 一起出去逛東西市, 出去踏青游玩……對了,還有一個月就是清明節, 可以帶着以薇約上玉剪和姜姐姐她們,一起出去蕩秋千啊!

她想得正歡,冷不防被一股大力給拽得踉跄了下,回神擡眸,卻見賀砺正回頭看着他,月光下也能看見他眉頭緊皺。

“好好走路!”他道。

孟允棠這才發現自己剛才似乎差點撞到人家堆在巷子裏的箱子上。

“那麽兇幹什麽?人家只是走累了,有些走神而已。”她小聲嘀咕着抗議。

賀砺一言不發回轉身,将她一把打橫抱起,繼續往前。

孟允棠呆了一霎,一邊用手推他一邊小腿亂晃,道:“你做什麽?快放下我。”

賀砺不為所動,“不是說累了?”

“累了你也不能這樣抱我,現在不是小時候了,你……男女有別,你不能随便碰我。”孟允棠急道。

賀砺垂眸看她,“男女有別?方才你叫那什麽邵郎君來接你的時候,怎沒見你介意男女有別?”

孟允棠解釋道:“我那是逼不得已。”

“閉嘴!”

他又開始兇了,孟允棠氣鼓鼓地別開臉,忽又想起一事:“你放我下來,你又沒去過我家,知道往哪兒走嗎?”

賀砺不理她。

孟允棠左看右看,天太黑,這坊裏的宅院又都是差不多的樣式,她一時間也難分辨這是走到哪兒了。

這時,不知從哪裏傳來“嗷嗚”一聲,嗓音低沉嘶啞,十分可怖。

孟允棠吓得弓起身子一下抱住賀砺的脖頸,問:“什麽聲音?”

那不知名的動物還在連續不斷地嘶吼:“嗚~嗚~嗚~嗚~”

賀砺瞟她:“放你下來?”

“不要!”孟允棠抱緊他的脖子,臉也埋在他肩頭,只露出一雙眼睛緊張地看着他身後。

她的發髻毛茸茸地蹭在他脖頸旁,他怕癢地将頭往另一側偏了偏,停滞一瞬,又回正位置,挨着她的發髻。

那幾只動物此起彼伏地叫喚了一陣後,孟允棠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貓叫春。

她松了口氣,自他肩上回過臉來,正好他也側過臉看她,她一眼就看到了他厚薄适中形狀偏秀氣的嘴巴。

涼涼的,滑滑的,帶着茶香的微苦……

孟允棠喉頭咕嘟一聲,做賊心虛般慢慢擡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心裏哀吟:天吶我在想什麽?我為什麽要記得這麽清楚?這種事情一定要盡快忘記……

還沒哀吟完,人就被放了下來。

她放下捂着臉的手,一臉懵地看向賀砺。

賀砺伸手掌着她的後腦勺把她的腦袋扭向另一側,道:“到了。”

孟允棠擡頭一看,還真到了她家的烏頭門前,檐下挂着熟悉的孟字燈籠呢。

她馬上上前拍門,看門的老奴好像也沒睡,很快就來開了門,看清了站在門外的孟允棠,大喜:“大娘子回來了!太好了!快,快,阿郎和夫人這會兒怕是都還沒睡呢。”

老奴提燈引着孟允棠和賀砺走過孟家窄窄的外院,拍響院門。

孟扶楹周氏和孟礎潤此刻都在正堂裏,天黑閉坊,沒法出門,他們心裏記挂着孟允棠,也沒法睡覺,預備熬到天亮,等朝聞鼓一響坊門一開就出去找人。

孟允棠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娘子,這般不明不白地在外過一夜,想也不會有什麽好事。周氏哭得眼睛都腫了,嘶啞着嗓子對孟扶楹道:“彤娘要是有個好歹,我就和孟雅欣那個小賤人同歸于盡!你們誰也別跟我講什麽大道理,可一不可再,那賤人一而再地對彤娘下手,就是欺我們當爺娘的無用!”

孟扶楹愁眉深鎖,道:“待把彤娘找回來問清緣由,若真與孟雅欣有涉,我也不能輕饒了她。現在只盼着彤娘不要有性命之憂,旁的都容後再說。”

他話音方落,那邊孟礎潤騰的一聲站起身來,滿臉殺氣道:“若真是孟雅欣害了阿姐,阿娘,你也不用與她同歸于盡。我找幾個夥伴,将她劫了,扒光衣服往東市一扔,我看她還有臉活下去!”

孟扶楹與周氏全都一臉驚吓地看着他,然後不約而同地撲過去,揪耳朵的揪耳朵,拍腦袋的拍腦袋,罵道:“你這說的什麽混賬話?這也是你能說出來的話!”

“她下作,不代表你可以比她更下作!你趕緊給我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收起來!”

孟礎潤被兩人撕扯半晌,煩惱地大喝一聲:“行啦!阿姐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們還有心思管我想法下作不下作!我就不信你們倆心裏不想活撕了她!我不過說出來了而已,就那麽罪大惡極?”

一句話吼得孟扶楹和周氏都停了下來,周氏又要哭,耳邊響起丫頭驚喜的聲音:“阿郎,夫人,大娘子回來了!”

……

夜黑風高,月亮隐進了雲層,只剩零星幾顆星子在夜幕中閃爍明滅。

孟府正堂裏燈火通明。

孟允棠與與阿爺阿娘弟弟報了平安後,一家人與賀砺便在正堂裏坐了下來,下人們忙着上茶。

見孟允棠安然無恙,周氏一顆心落回肚子裏,看了看坐在對面和孟扶楹寒暄的賀砺,問孟允棠:“彤兒,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

說起此事孟允棠就來氣,喝了一口茉莉香茶便告狀欲滿滿道:“都是那孟雅欣設計害我。今日我從平昌伯府出來,本想直接回家的,在路上遇見了她。她一開始說,想與我說說話,我說與她沒話說。她又說要還阿爺替她買東西墊付的錢,但是記不清有多少,要算一算,我便跟着她去了東市的龍泉茶館。我們算了一會兒賬,然後我就喝了半杯她給我斟的茶,頓時覺着頭昏眼花,然後就昏了過去。”

周氏恨得咬牙切齒,礙于賀砺在場不好開口罵人,便怨起了孟扶楹:“瞧瞧,你一片好心不計前嫌地幫她買這買那,還不收她的錢,到頭來,她卻利用此事來引誘坑害你的女兒!你說說你,做的都是什麽事?”

孟扶楹面子上有些下不來,愧疚地看着孟允棠道:“我也不曾想到她做人如此沒有底線啊!那後來呢?為何是賀大将軍将你送了回來?”

賀砺接口道:“後來,綏安伯府的孟氏兄弟将彤娘送到了我府上,說是彤娘喝醉了,時辰不早坊門已閉,來不及送她回家,要在我府上借宿一晚。我那随從知道我認識彤娘,見彤娘人事不省,身邊也沒有丫鬟照料着,若是不收,恐怕會出什麽意外,就自作主張将人帶進了府裏,然後才來禀報我。等她醒轉費了些時辰,不然還能更早些回來。”

孟允棠見自己在他房裏那般驚險曲折的經歷就被他輕描淡寫的兩三句話給帶過去了,忍不住幽怨地瞪着他。

賀砺感官敏銳,很快側過臉向孟允棠看來,氣定神閑道:“彤娘那樣看着我,是有什麽要補充的嗎?”

孟允棠:“……”他把她摁在床上這樣那樣,怎麽還能這樣道貌岸然啊?臉皮真厚。

但那些事,她也确實不好意思說給阿爺阿娘還有臭阿弟聽。

“我還在衛國公府吃了飯……吃了飯才回來的。”她收回目光,有些讪讪道。

“真是多謝賀大将軍了,此番幸虧是賀大将軍,不然小女還不知會落得何種境地。”孟扶楹感激地朝賀砺叉手道。

“孟公客氣了,怎麽說都是舊識一場,豈有看着人落難袖手旁觀的道理。只是此事,不知孟公打算如何處置?”賀砺道。

孟扶楹被他問得一愣,思慮片刻,猶豫着問道:“莫非賀大将軍有何想法?”

賀砺颔首,道:“請孟公屏退下人。”

周氏示意堂中下人都退下。

賀砺在幾人的注目下道:“為了趨炎附勢,不惜設下如此毒計陷害自己的堂妹,孟氏兄妹心思之毒人品之差,令我十分不喜。我認為,他們此舉,應當嚴懲。”

害的是自己的女兒,孟扶楹自是義憤填膺,聞言附和道:“是,應當嚴懲!”

賀砺問他:“孟公以為當如何嚴懲?”

“這……”孟扶楹一時沒想好,拿眼睛去看周氏。

周氏心中也有顧慮,以她之見,最好是以拐帶人口罪将那豬狗三兄妹告上官府才好,可如此一來,允棠的名聲也保不住了。除非嫁給賀砺,否則,全長安的人都知道了她曾被孟氏兄妹弄昏了送去過衛國公府,誰還能要她?誰還敢要她?

嫁給賀砺,允棠願意不願意且另說,就兩家的家世差距,再加上允棠又是再嫁之身,賀砺會不會娶她做正妻,也難說。

孟允棠心裏擔憂的和周氏大差不差。

孟礎潤已經開始幻想孟氏三兄妹進了牢中受盡各種酷刑了。

“就讓綏安伯府抄家奪爵,如何?”不等這夫妻倆尋思出個萬全之策,賀砺語氣平靜地提議。

“抄家奪爵?”各有心思的一家四口反應一致地擡起頭向賀砺看來,表情愕然。

孟扶楹最先回過神來,斟酌着道:“光憑此事,似乎夠不着讓綏安伯府抄家奪爵。”

賀砺道:“把人弄暈了送到我府上來賄賂我,自是夠不上抄家奪爵。可若他們是給人下了毒,再借故人之便送到我府上來想要陷害我呢?”

孟扶楹驚道:“賀大将軍的意思是……”

“孟公覺着,罵幾句或是打一頓,就足夠補償令愛今夜所受的驚吓了麽?若此番不是我,而是別人呢?”賀砺垂眸端起幾上的茶盞,語調輕緩,卻自帶冷意。

孟扶楹看向孟允棠。

孟允棠滿眼無措。

“他們如此行事,我心中自然也是恨的。只是,若依賀大将軍所言,只怕刑罰過重,且将來萬一東窗事發,會連累到賀大将軍。再者,此事便做成了,也會讓人心中存疑,我大兄家的侄兒侄女,好端端的用我女兒的命去陷害賀大将軍,其目的又是什麽呢?”孟扶楹勉強穩住心緒道。

“自然奉他們祖母之命,滅令愛的口以便掩蓋張家冒領令愛之功勞的事實。”賀砺道。

孟允棠驚呆。

孟扶楹反應不過來:“什麽?冒領什麽功勞?”

賀砺放下茶杯,擡頭正視孟扶楹,神态溫和道:“孟公不知麽?當年冒險替我收殓祖父,父親,叔伯兄弟的,是令愛彤娘,不是他張家人。”

孟扶楹和孟礎潤父子倆目瞪口張,随後又一起扭頭看向孟允棠。

孟允棠心虛地垂下小臉。

雖說這件事從現在來看是個好結果,但在當年,卻是件極冒險的事,萬一被發現,就可能被扣上一頂同情逆臣的帽子,要連累整個家族的。當時她只想着要為賀臨鋒做這最後一件事,讓自己心裏好受些,沒有考慮爺娘家人,這是事實。

“你也知道?”孟扶楹見周氏并未露出驚訝之色,問道。

周氏道:“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的。彤娘這孩子口風緊,誰也沒告訴,不然也不能……”不能讓張家鑽了空子去。

孟扶楹又問:“母親也知道?”

周氏點點頭,沒有多說。

孟扶楹收回目光,神情有些委頓,不說話了。

賀砺道:“若是你們願意配合,此番便可将綏安伯府與汝昌侯府一同扳倒,順帶的,也可将彤娘當年善舉大白于天下。”

“我不要!”他話音方落,孟允棠便急急道。

衆人都看她。

被賀砺黑沉沉的目光一掃,孟允棠又慫了,手指絞着袖口小聲道:“當、當初為賀……為臨鋒哥哥收殓家人,也不是為了居功,而且我也不喜歡迎來送往的熱鬧……臨鋒哥哥你要怎麽對付張家人是你的事,但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大白于天下?”她可不想以後天天在家應付那些上門來攀關系的各色人等,就像借此事得勢後的張家一樣。

周氏聽她這麽說,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對盯着她不說話的賀砺道:“賀大将軍,幾日前彤娘将此事告知我時,說得很清楚,當年她瞞着我與她阿爺做下此事,只是為了全你們幼時的交情,別無他意。她是個散漫性子,你若将她架起來,她會很難受的。至于綏安伯府那邊,若是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賀大将軍能交給我們自行處理。”

她此言正合孟扶楹的心意,雖是憎恨那幾個侄兒侄女,但是抄家奪爵……畢竟是親兄弟,打斷骨頭連着筋,心底确實不忍。

“賀大将軍,內人所言,正是我想說的。今日小女多虧了賀大将軍出手相救,但是孟家這邊的事,還請賀大将軍高擡貴手,讓我們自行處理。”他道。

賀砺見夫妻二人都這麽說,便沒堅持,只道:“彤娘于我有恩,你們既如此要求,便應你們。但只一點,若是你們處理不到位,我會插手,因為我不希望這樣的事還有第二次。”

長興坊的坊牆外,鹿聞笙與戚闊兩人蹲在牆角下。

戚闊抱着雙臂,滿面愁容,哀嘆:“我到底該怎麽讨好阿郎?”

鹿聞笙涼涼道:“你還用讨好阿郎?你多牛啊?連阿郎都敢嘲笑。”

戚闊委屈道:“也就你忍得住。咱們與阿郎相識沒有五年也有四年了,你何曾見過他被一個小娘子整治得那般無能為力的模樣?就……真的很好笑嘛!”

“那你現在趕緊再多笑一會兒吧,待會兒阿郎回來,你怕是就笑不出來了。”鹿聞笙道。

戚闊正要繼續哀嘆,牆頭風響,兩人忙站起身來,向翻牆出來的賀砺行禮:“阿郎。”

賀砺撣了下袖子,道:“孟府有個婢女名穗安,留在東市的龍泉茶館了,你們誰去看一下,保證她的安全。”

“我去!”鹿聞笙還沒反應過來,戚闊已經跳了出來,殷勤道:“阿郎,某願效其勞。”

賀砺瞥他一眼,點頭。

戚闊開心地轉身就跑,心想這下可不用被阿郎收拾了,待到明日,估計他心中縱有氣,睡了一覺也該消了。

賀砺帶着鹿聞笙徑直回了衛國公府。

守燈的侍女見他回來,就從房裏退了出去,禀道:“枕套被褥皆已換過,請阿郎安置。”

賀砺蹙眉:“誰讓你換的?”

聽他語氣不善,侍女吓得慌忙跪伏在地。

“下去!”賀砺心煩地背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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