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邽

薛慕之還欲再說,背後一陣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騎馬之人大聲吆喝:“讓開,讓開!”

薛慕之忙讓馬夫将馬車趕到一邊,自己跟魚幼薇三人讓到另一邊,這樣一打岔,薛慕之也不好再說什麽了。見魚幼薇他們衣衫褴褛,面容枯槁就猜到他們打算進城,可是這個時候,他們根本進不了城。自己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先撇開同窗之誼不說,光是魚文翰的救命之恩,自己也不能任由恩兄的遺孀流落街頭。

思及如此,薛慕之就單刀直入:“嫂子是打算進城嗎?”

劉氏回答道:“是準備進城,但是我們三人現在這樣…”說完有些無奈地看了看自己跟兩個孩子。

薛慕之試探着問:“嫂子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快開口!”

劉氏正欲擺手拒絕,魚幼薇卻搶着說道:“薛叔父,我們現在無法進城,如果薛叔父能用馬車載我們進城就再好不過了。”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

本以為薛慕之會痛快地答應,誰知他卻推辭道:“恐怕有了馬車也無法進城,因為已經有明文告示貼出來嚴禁災民進城,如果被發現,即使沒有性命之憂,恐怕也不能将你們送進城。”

即使知道他說的在理,魚幼薇心中還是有心不舒服。劉氏不知道薛慕之跟魚文翰的淵源,魚幼薇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本來希望他看在阿耶的救命之恩能幫一把手的,現在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人心,人心薄如紙啊!

罷了,還是靠自己吧,別人是靠不住的。她從來都不是轉牛角尖的人,既然想通了就将他抛開就是,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

心中雖然這樣想,魚幼薇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愉快,而是恭謹地對着薛慕之彎下腰去:“如此,蕙蘭跟母親就此別過,還望薛叔父一路走好!”

薛慕之見魚幼薇如此,知道魚幼薇誤會了自己,一方面概嘆她真是個心細如發的孩子;另一方面又贊嘆她此時還能維持禮節跟恭敬,真是不容易。心中越發覺得魚幼薇有魚文翰的風範,不愧是大家子,雖然長在鄉野,一舉一動皆是大家風範!

思緒流轉之間,魚文翰忙道:“蕙蘭留步,此時天已晚,嫂子跟蕙蘭也沒有投身的地方,不如随我一起去下邽,可好?”

別說劉氏,就是魚幼薇也是神情一滞,但是她很快就壓下內心的驚愕說道:“多謝薛叔父,不瞞叔父,此時蕙蘭與阿娘、阿兄的确身無分文,舉目無親,走投無路。”

薛慕之以為魚幼薇答應了,卻不料她話鋒一轉:“正因如此,蕙蘭不敢接受叔父的恩情!我們三人皆是婦孺,身無長物,今日若受恩情,他日恐難以為報。”

見薛慕之有些動容,魚幼薇再接再厲:“蕙蘭雖年幼,卻也記得阿耶的教誨,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若他日難報大恩,豈不有負阿耶的教誨!”

薛慕之忙問:“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果真是至理名言,令人發饋,這話果然是恩兄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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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幼薇身體一緊,難道這句話是唐朝以後的?不管了,反正都說了,就算是阿耶說的吧!

“是的!”

“阿耶他還說過”施恩不記受恩毋忘!”魚幼薇緩緩地吐出這幾個字。

“恩兄他,果真…果真如此!”神色見像是收到了極大的觸動,薛慕之忙像劉氏解釋:“嫂子,30多年前,若不是恩兄施以援手,就沒有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薛慕之啊!”

聽他說出來,魚幼薇呼了一口氣!今日他自己說出來是報恩而來,他日就不會挾恩以報。

雖然薛慕之是阿耶的好友至交,雖然此人品行端正,行事磊落,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己身無所長,無所依侍,還是小心方能使得萬年船啊!為了以後着想,自己今日,就當一回小人吧!

薛慕之又看向魚幼薇:“恩兄的大恩,我還未報!今日讓怎能眼睜睜看着你們淪落街頭?”

劉氏有些訝然,似乎不相信,薛慕之又接着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如若,嫂子與蕙蘭今日不肯答應,豈不是讓我做忘恩負義之徒嗎?”

言辭灼灼,語氣誠懇,說完深深一拜:“請嫂子答應!”顯然是不答應就不擡頭的樣子。

劉氏被這突如其他的景象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想扶他起來又于理不合,貿然答應又有些不太放心,手足無措之間,魚幼薇卻已經上前一步将他扶起來,泣涕漣漣:“薛叔父,蕙蘭帶阿耶感謝你!多謝薛叔父,蕙蘭以後銜草結環以報薛叔父救命之恩!”

劉氏此刻本來也拿不定主意,但是的确沒有更好的辦法,見魚幼薇答應,也跟着答應了。

三個人這個一一登上馬車,薛慕之招呼他們吃幹糧填腹墊饑,又囑咐他們小心颠簸。這才放下簾子,随車夫坐在簾外。只聽一聲鞭響,車輪就在馬的帶動之一圈一圈地轉動起來!

車內的三人個人各有心事,卻都不說話。車內可以吃得幹糧不多,但是對于連日喝米湯的魚幼薇來說,已經是非常好的吃食了。馬車跑得不快,但是依然比驢車快了許多,第一次做馬車,魚幼薇不覺得有任何不适。

唐朝的官道修建的很好,下邽又是交通要道,這一路幾乎沒有太多的颠簸。晚風掀起馬車上的窗簾,風吹進來有些寒涼,魚幼薇過緊了身上的衣服,透過縫隙往車外看。

一晚殘月正卧在天上,忽而被飄過來的雲層擋住,零星的幾個星星,這個夜晚天空也顯得寂寥蕭索。魚幼薇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又将是什麽樣的命運。她告訴自己:沒什麽好擔心的,最壞的都已經過去了,不是嗎?

不知什麽時候睡着的,魚幼薇醒在一聲聲的雞啼聲中醒過來,掀開車簾,一陣晨風撲面而來,夾雜着鄉野泥土的清新,一掃連日來的低沉。一夜好夢,魚幼薇這才發現天已經快要亮了。遠處的村落屋舍在氤氤氲氲的霧氣中若隐若現,這樣一幅寫意畫般的美景讓魚幼薇覺得既心曠神怡、又賞心悅目。

見魚幼薇掀簾張望,薛慕之忙笑着跟她說幾經到下邽的城郊了,薛慕之又解釋,本來要不了這麽久,因為夜晚趕路,所以比平時慢了很多。魚幼薇知道他是怕他們路上太過颠簸,對于薛慕之的好心,魚幼薇只微微一笑故做不知,回到車內坐好。

馬車拐了幾個彎,魚幼薇聽到車外悉悉索索有人來來回回的走動,越往前行駛,車子走的越慢。漸漸地聽到車外喧喧嚷嚷,好不熱鬧。各種吆喝聲不絕于耳,想着外面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景象,魚幼薇不禁出手,還未碰到車簾,就被劉氏一把拉住,并搖搖頭示意她坐好。魚幼薇有些無奈地坐着,卻支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又緩緩行駛了一會,喧鬧的集市漸漸遠了,車子才在一處安靜的院落前停了下來。

薛慕之打起車簾:“寒舍到了,請嫂子下車。”

三人從車上下來以後,已經有年長的仆人開了院門,看樣子應該是管家,那人疾走幾步出來迎接:“郎君,回來了。”又對劉氏施了一禮,舉止之間禮數周到,可以看出主人家的教養。

薛慕之介紹:“這是管家,嫂子日後有事盡快吩咐他即可!”

劉氏忙道謝,管家只道不敢。

看着眼前的院落,門庭幹淨利落,門口一株桂樹花雖落盡,但是枝繁葉茂生機勃勃。周圍盡是規模同等的院落,皆是院門緊閉,魚幼薇不禁感嘆:好一個靜處所在!

薛慕之将三人引入院中,魚幼薇才發現這是個二進的院子。進入院中看見青石磚鋪成的走道,走道兩邊各種一棵桂樹,樹下是大片的綠草如茵,左右兩邊各有幾間屋舍。

進門之後,薛慕之邊走便問,那管家便一一回答:“夫人跟小娘子前日去了岳老爺家,要給舅郎君賀壽呢!走時說今日就回。”

“小郎君去了學堂,此刻還沒有放學!”

薛慕之點頭說知道了,擺擺手示意管家退下。

跨過二重門,入目的是正房正廳,東西廂房各三間,東西廂房各有一個通往後院的過道。還未細看,薛慕之便叫來一個婆子,命她引三人去西後院。

薛慕之道:“本應請嫂子中堂用茶,某私揣測嫂子需先收拾一番,還請嫂子不要怪罪。”

劉氏忙道不敢,三人就随那婆子去從西邊的過道,往西後院去了。

一條道直走到院門,很是小巧緊湊的院子,房間不多卻也不少,足足有五間房,抱成一個半圓型。圓口正對着一個月亮門,見魚幼薇打量,婆子忙解釋那是小姐居住的東院。

奔波了兩日,加上前段時間的流離失所,魚幼薇此刻感覺想到有個栖身之所,過上安穩太平的日子真是不容易。魚幼薇見劉氏神色之間還有些惶恐猶豫,便知道劉氏是第一次見這種大德院落,房屋。沒錯,薛府,的确比魚家富裕太多了。

丫鬟送來換洗的衣物,三人收拾好已經将近中午。

據薛慕之路上所說,薛家人口非常簡單。跟魚幼薇家一樣,薛家竟然也非本地人,是地地道道的外來戶,家中也沒有什麽親戚。長輩都已經過世,只有妻子和一雙兒女,除此之外,就只有幾個仆人了。

因為魚幼薇知道薛慕之是私生子,所以對這一切并不覺得奇怪。

劉氏有些好奇,就問魚幼薇:“蕙蘭,你看薛家這麽大,怎麽就住這麽幾個人呢?”

魚幼薇并不解釋,只反問她:“這有何奇怪,家家都有不同的事。阿耶家不是也沒有親戚與長輩嗎?為這,當初你還罵我來着!”

劉氏想想,覺得也對,心中又為自己胡亂猜疑人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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