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宴會
接連七日,各色華麗的馬車停留在銅雀樓門前,載着朱砂奔赴大大小小各色的宴會。銅雀樓的媽媽自然是喜不自勝,高興的合不攏嘴。這就是花魁帶來的廣告效應,培養一個花魁,少則三年,多則五載,這還是資質好的,要是碰上那天性魯鈍的,就是十年也培養不出來。這些花魁的苗子姑娘吃穿用度無一不是最好的,還要請教養姑姑教她們琴棋書畫、禮儀等,每年的花銷是一大筆費用,然而,只要能培養出一個花魁,不出半年就能賺個盆滿缽盈。
今年的花魁朱砂,根本沒有投入多少,這下可賺大發了!
許多客人前來只為聽朱砂姑娘唱曲而來。即使明知見不到朱砂姑娘,銅雀樓裏不是還有其它姑娘嗎?一時間銅雀樓客人絡繹不絕,俨然是平康裏第一妓館。花魁朱砂更是風頭無倆,伴随着朱砂的炙手可熱聲勢絕倫,“魚幼薇”這三個字也開始名聲鵲起。
《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這首詩随着朱砂的傳唱,慢慢地開始流行于世。這首詞更是得到了許多當世有名的詩人的認可與贊同。
這一日清晨,魚幼薇精心打扮了一番,拿着前日收到的請柬,準備與朱砂一同赴宴。前日收到朱砂遣人送來的請柬,才知道有幾個詩人學子想通過朱砂約見魚幼薇,魚幼薇這兩天就一直在思考在宴會上如何表現。
再精心打扮,也不過還是稚童的模樣,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魚幼薇不禁懷疑這個樣子能否給人留下好的印象。管他呢,既來之則安之。
“噠噠噠……”的馬蹄聲伴随着一串鈴兒叮叮铛铛的聲音漸漸清晰悅耳,在安靜的街道上交織出一陣和諧的樂章,擡起頭,赫然看見一匹棗紅色的駿馬身後駕着一輛兩輪方形車輿的馬車,由遠及近緩緩駛來。
紫色的馬鞍下是棗紅色的馬背,與後面紫色的車頂相得益彰。墨綠色的車身上用金色的漆描繪出簡單的線條并不顯單調,反而透出一種大氣與穩重。紅木镂空的車窗內白色的紗簾随着馬車輕輕抖動,不時飄出淡淡的香味。
魚幼薇就突然想到了那句“寶馬雕車香滿路!”,看來,古人誠不我欺!
“籲!”車夫拉緊繩缰,馬車停在了門前。車內一只千千素手撥開門簾,露出一張花容月貌的臉。朱砂對着魚幼薇展顏一笑,露出潔白的貝齒:“魚小姐,請上車來!”
車內的空間并不大,魚幼薇與朱砂迎面而坐。
“朱砂姑娘長我幾歲,今後可以直接喚我名字。”魚幼薇不習慣她魚小姐,魚小姐的叫,況且,等會到了宴會上,只有這一個熟人,雙方還表現的這麽陌生,豈不是要讓人生疑。
朱砂倒也爽快,從善如流地改了口。
朱砂細細地跟魚幼薇說着待會要注意的細節,連一些極小的細節都一一交代。
是怕自己給她丢臉嗎?還是覺得自己年紀小?魚幼薇不知道她是出于那一種原因,但是心裏還是感激她的無微不至。
醉仙樓本就在平康裏,因此也不願,很快馬車就駛到目的地。正欲下車,朱砂卻伸手攔住魚幼薇,凝重地說:“雖說是學子詩人,也難免會有沽名釣譽、濫竽充數之人,如有人為難,幼薇大可置之不理。若是實在推脫不掉,只需将那人推轉給我,由我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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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人刻意為難?這一番說辭倒像是真的在為她打算了!不過,由此也看出朱砂雖為花魁,日子也并未好過。看來自己還真是太過稚嫩,從平康裏的妓館裏出來,不管你是花魁也好,頭牌也罷,或者只賣藝不賣身都不能掩蓋自己的出身于勾欄院的事實。
就算大唐風氣開放,女子地位很高,那也是相對于明朝之後的婦女而言。再說,女子地位高,也是針對于良家女子而言。再優秀的妓=女,好的出路也不過是與人為妾而已,想到登堂入室,為人正室妻房可能性卻是微乎其微的。
畢竟有一個風流袅娜的小妾可以沾沾自喜,說與別人,足以顯示自己有豔福。但是要說自己的妻子出身于妓院,曾經抛頭露面、迎來送往,恐怕沒有幾個男子會大度到這個程度吧!
思緒翻飛間,魚幼薇已經随朱砂進了醉仙樓。迎客的侍童顯然是認得朱砂的,因此滿面笑容的将朱砂引上二樓。許是将魚幼薇看做朱砂的侍女,那侍童只瞟了一眼魚幼薇,雖然驚豔,但也是一瞬間就将注意力繼續放在朱砂身上。
“朱砂姑娘來了!”幾個年輕的男子紛紛上前打招呼,看來朱砂真的很受歡迎。
“朱砂姑娘來了,有失遠迎!”一個大約十八九歲的男子殷切地迎了上來,語氣中自帶幾分熟稔。旁邊的幾個人自覺地讓開,看來這個人身份很不一般。
“裴郎君客氣了!”朱砂雙手相疊,盈盈屈膝,雖然很有禮節,卻帶了一些疏離。
看來他就是這次宴會的主人裴澄了!
裴澄上前一步,準備扶朱砂起來,朱砂卻先他一步起身,理了理裙裾,側身站在一旁。
伸出去的雙手接了個空,裴澄臉上閃過一絲惱怒,正欲發作,雙眼瞄見朱砂精致的面容與修長的脖子,惱怒之色一掃而空。只一瞬間,又繼續載笑載言地與朱砂說話,一雙眼睛卻像牛皮糖一樣黏在朱砂的渾圓飽滿的(胸)部。
朱砂只微微蹙眉,卻不敢與他撕破臉皮。魚幼薇心中惡寒,覺得裴澄很惡心,虧他還是名門世家出身,看來朱砂的處境不妙啊!
今日賓客不多,也不算少。陸陸續續的人從樓下上來,一時間也算是賓客滿堂。讀書人聚在一起所談之事,無外乎就是風花雪月、詩詞歌賦。大家見了面先是恭維對方前日所做的詩詞很好,自己很仰慕佩服,這時候對方一定會謙恭地說不敢不敢,然後又會說出對方曾經做過的一兩首有名的詩,來表示自己不過是班門弄斧,贻笑大方而已。
氣氛正好的時候,不知是誰提議說讓朱砂表演《水調歌頭》,此時裴澄正纏着朱砂,好不容易有機會脫身,朱砂當然不會推辭。
坐于席上,裴澄命人來拿一把琴,侍者将琴抱在懷裏,看不分明,依稀看見背面的牛毛斷紋。裴澄卻高聲與衆人介紹:“家父于數年前得到一把琴,相傳此琴是董大家所制,當時世人皆推崇五弦琴,董大家卻擅長于七弦琴,由于七弦琴十分古老,難得知音,董大家遂覺得倍感孤獨。董大家做《胡笳》聲明遠揚,其琴藝之精湛,演奏曲目之廣,為當時琴壇罕見,雖聲明在外,聞名于世,卻依然曲高和寡,難逢敵手!”
這話一出,席上之人無不點頭稱是。
裴澄顯然對衆人的反應很滿意:“後來,李颀作有《聽董大彈胡笳聲》一詩,生動地描述董大家的琴藝。”
旁邊已經有人将這首詩吟詠出來:“……幽陰變調忽飄灑,長風吹林雨堕瓦。迸泉飒飒飛木末,野鹿呦呦走堂下……”
裴澄接着說:“沒錯,董大家也認為這首詩極合心意,說出了自己這些年周游四方的見地,自己也的确是将所見所感譜入曲中。遂董大家給此琴取名為“獨幽”。”
“妙,妙呀!獨者,絕也,寡也,正是董大家遺世獨立,曲高和寡,知音難覓之所表也!幽者,雅也,隐也,正是董大家琴技之高超,出神入化所表也!”說話的是另一個文人,看上去比衆人年齡都長,說話也文绉绉的,許是有些名氣,此言一出,別人都很信服。
“某對琴藝僅懂皮毛,遂此琴一直藏于家中。今日拿出,一者為朱砂姑娘之琴藝所傾倒,希望此琴能有幸被姑娘彈奏。二者,也是希望諸位為某判斷一二,看此琴是否真是出自董大家之手。”
董蘭亭,盛唐開元、天寶時期的著名琴師,人稱“董大家”。杜甫、元稹、戎昱、薛易簡等詩人都寫詩贊美過他高超的琴藝。高适的《別董大》就寫道:“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人不識君。”不僅說明他當時名揚天下,更讓這一名句千古流芳。
他一聲譜曲無數,卻只造過一把琴,并未取名,或者取名外人不知。不管怎樣,裴澄今日講,那這把琴還真的值得一看。
果然大多說人都是與魚幼薇懷着一樣的心情,希望一睹為快。魚幼薇甚至感覺到朱砂有些微微地顫抖,對此,魚幼薇非常理解。對于一個琴藝高超的人來說,能見到董大家親手所做的琴的确令人振奮。
說話間,侍者已經将琴擺放在朱砂面前的幾案上呈于衆人觀看,因為跪坐在朱砂身後,魚幼薇能清晰地看到這把琴的樣子。
靈機式的七弦琴,琴面黑紅相間漆,很是古樸。通體斷紋較多,有蛇腹斷、牛毛斷、流水斷、龜背斷、梅花斷。龍池上方刻“獨幽”二字。各種斷紋交織,不顯淩亂,反而看上去和諧大氣。
就算不是董蘭亭所作,光看這琴的樣子,就知道絕非凡品。
此時那個老者又說話了:“琴面桐木斫,琴底梓木,冠角、岳山、承露由硬木所制,翠玉琴轸,琴徽為瑟瑟徽。栗殼色底間朱紅漆,鹿角霜灰胎。龍池、鳳沼為圓形。”看來是個懂琴的。
老者激動地說道:“沒想到,沒想到老可今世能親眼所見師祖親手做的琴。此琴,确是董大家所制無疑!!”
此言一出,四賴俱靜。就算此琴很好,也不能這麽肯定地判斷就是出自董大家之手吧!
裴澄卻似驚似喜地問道:“真的是董大家所做?”不等老者回答,他又肯定地對着衆人說:“此琴,确是董大家所作!”。
看到大家懷疑的眼神,裴澄朗聲對衆人介紹:“這位老先生是曾經是禦用的琴師,祖上三代都是琴師,可以說的琴音世家。”
那就怎麽樣?禦用的琴師又不止你一個,你又沒親眼見過。顯然這個理由并不能讓世人信服。
那老者卻往前一步,不見佝偻,隐隐有大師氣度:“老可姓杜,祖父杜少君,曾師從于董大家!”
“嘩!”全場嘩然,所有都看向這個老者,驚訝,仰慕等各種眼色之中,老者卻依然閑庭散步般泰然自若,這讓衆人更加确信無疑。
馬上就有人反映過來:“原來是杜山人的後輩,怪不得稱杜大家為師祖!”
“杜山人所做的“太古遺音”簡直就是絕作,世間罕有與其相匹者!”
…………………一時間室內的聲音全部是在讨論太古遺音的。
也難怪,杜少君,人稱杜山人,被戎昱稱為“沈家祝家皆絕倒”,稱贊他的琴藝高于當時流行的“沈家聲”、“祝家聲”。
杜山人不僅琴藝高超,還是儒家大師,受儒家中正和平、溫柔敦厚的思想熏陶,又加之和道家順應自然、大音希聲、清微淡遠等思想的影響,他創作出來的琴很受文人學子追捧,最難能可貴之處在于其音質高古松透、清越而多靈韻,輕輕觸按即得正聲,被譽為琴音中之佳“老生”。
“咳咳咳!”本來是想顯擺自己,沒想到大家的注意力全轉到這老頭身上,裴澄有些不自在,忙咳嗽幾聲以圖拉回衆人的注意力。
“各位,不如先讓朱砂姑娘為大家演奏一曲,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