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喵喵喵

蘇黎沒把房間裏的貓放出來, 先不說以其中一些貓的身體素質能不能從籠子裏跳下來安全落地,光是可能存在的危險都讓蘇黎沒法打開門——如果門被暴力突破,在地上站成一團的貓就會先受到傷害。

更重要的是, 如果他的逃脫行動真的失敗了, 如果門外那個傻逼真的進來了,那些籠子裏的貓因為還乖乖待在籠子裏, 至少不會第一時間拉去仇恨。

在意識到自己現在只是一只貓的情況下, 蘇黎還是有點倔強地想為那些曾經被他視為弱小存在的小貓咪做點什麽。

他想, 沈作這會兒肯定知道他已經不見了。

他想, 他或許能撐到沈作找到他。

他想,理想一點的話, 他甚至能先找到沈作。

..

他想了很多,現在他在想要怎麽打開這扇窗。

廁所裏亮着燈, 裏面的一切都看的很清楚。

洗漱臺、馬桶和淋浴間, 看起來像是善後的地方——收拾幹淨自己身上的血腥人模狗樣地走出去, 誰都不知道在這屋裏他們幹了什麽。

到處都是幹涸的髒污,長久積累下來根本洗不幹淨。

蘇黎沒多看,他現在要開窗。

他之前以為的窗戶上的黑色貼紙其實是黑色塑料膜,就覆蓋在窗戶上, 大概是用來隔音的, 根本扛不住蘇黎幾下撓, 就碎得差不多了,露出後面窗戶的本來模樣。

這同樣是一扇很普通的窗戶, 甚至普通到很老舊,它也還是用的插銷, 是蘇黎輕易就能打開的那種。

或許是因為廁所的門他們做了改造所以沒怎麽關注這扇窗, 窗戶并沒有封死, 但蘇黎之前沒看清,插銷和鎖扣上纏了很多的鐵絲,鐵絲直徑大概得有2毫米,人或許可以憑借蠻力把它們掰開,從末端一點一點向上解開,但小貓咪的爪子實在是幹不了這種精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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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說鐵絲末端被特意往裏拗,不借助工具都沒法把它弄開。

蘇黎不能在鐵絲上打主意,盡管只要鐵絲擰開,想打開窗戶就易如反掌。

蘇黎開始打量別的地方。

這是扇很普通又很老舊的窗戶,所以上面的玻璃是卡在窗框裏的。

蘇黎湊過去推一推,那塊玻璃便「咔咔」地動起來,看起來不怎麽牢靠,但對于一只小貓咪來說,想弄壞這扇窗戶也有些艱難。

木質的窗框發出瀕臨破裂的聲音,但那長着黑色污漬的木框依然還在,蘇黎的後腿都蹬酸了,也沒能把這塊玻璃給踹開。

他換了一塊,依然還是一樣的結果。

看起來破破舊舊的玻璃窗,卻也不是他能輕易弄碎的。

他得換個方法。

他的爪子不行,力氣不夠,弄不開這窗戶,就找個能幫他打開窗戶的足夠堅硬的東西,螺絲刀可以是很好的工具。

這裏不一定有螺絲刀,但絕不會缺少刀。

門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暫時沒有動靜,但蘇黎還是很緊張,他從馬桶上跳下來以後,飛快地就往門外竄。

桌子上有很多刑具,剪刀、刀,什麽都有。

蘇黎挑了其中一把叼在嘴裏,又飛快地往下跑。

他從來沒碰過這麽髒的東西,把柄咬在嘴裏的時候,一股酸澀和惡臭的味道湧上來,蘇黎都忍不住反胃。

可他只能叼着,他得開窗。

他身上背着他自己的命,還有他身後這群貓的命。

他挑的刀不大不小,刀柄長,刀身也長,但刃薄,很輕易就能插進窗框和玻璃的縫隙裏。

蘇黎咬着刀柄試了好幾次,因為嘴叼着不夠靈活,所以才有些艱難。

又往裏推了推刀,蘇黎等刀卡在那兒不會掉下來以後,側過身就開始推刀柄。

玻璃依然堅固,但木頭窗框卻開始碎裂。

蘇黎左推右推,将縫隙擴大以後又将刀推進去,繼續靠壓力壓碎木框,将玻璃和窗框之間的空隙擴大。

等到推不動了,他就上牙咬,叼着刀柄往前推,用盡了渾身的力氣。

他覺得自己要出汗了,熱的厲害,明明貓的汗腺只在個別部位分布,蘇黎卻還是覺得自己渾身都包裹着熱氣。

他緊張,又害怕,又有點即将逃出生天的欣喜。

其實這時候他可以朝着窗外喵喵叫,在現在這個社會,貓叫聲的确能引來人,但當那聲音是在別人家裏的時候,大家都會放棄轉而選擇離開。

人們默認救助的是外面的流浪貓,而不是別人的家貓。

蘇黎不想也不能節外生枝,他得悄咪咪的。

也不知道弄了多久,那塊玻璃終于松動了,蘇黎用刀把它往裏撬,将它弄得松松垮垮要掉下來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手腳并用,把這塊玻璃弄到了廁所裏面。

還好沒割破他自己的嘴。

他沒讓玻璃掉下去,如果引來樓下的投訴,外面的人很快就會察覺裏面的異樣。

窗戶開了,蘇黎看了看這個自己能輕易鑽出去的洞,朝外望了兩眼,天還是亮的,但樹高葉密,看不到更遠處的光景。

他沒多看,轉身又朝屋裏跑。

他把所有的籠子門都打開了,但每個籠子裏的貓全都瘦得皮包骨,骨折斷腿還有各種傷口,能跑能跳的竟然只有幾只一兩個月大的小貓,其他的貓別說從三樓下去,就是從籠子裏下去都艱難。

蘇黎只能「喵喵」地囑咐它們。

在這裏等他,他很快就回來接它們,把它們都救出去。

如果門被暴力打開了,或者說壞人從窗戶裏闖進來了,沒有傷害它們的話也別動,除非真的要受傷了,那時候再反抗。

不管他在哪兒,他都會很快回來。

那個男人帶着他沒開多久的車,他知道沈氏集團的大廈在哪兒,他也會看路标,就算是跑他也能跑過去,然後帶着沈作殺回來。

所有的貓都很安靜,它們就在籠子裏靜靜地看着蘇黎,然後溫柔地「喵喵」兩聲,像是認同了蘇黎的話。

蘇黎吸了吸鼻子,轉身就朝廁所跑,跳上窗臺就鑽了出去。

他也想現在就救它們出去,可蘇黎自己下三樓也很艱難,他根本沒法再叼上一只貓。

能幫他的只有沈作了。

沈作沈作,要趕緊找到沈作。

蘇黎就是抱着這樣的想法,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膽子從三樓的窗口跳了出去,朝着旁邊的樹幹撲過去。

他從沒有在這樣的高度跳躍過,盡管那看起來并不是什麽難以跨越的鴻溝,就只是不到一米的距離,他跳過去也成功了,但蘇黎還是死死地抱着樹幹,緊張到像是心都要跳出來。

蘇黎知道自己不能在這裏耽擱時間,但他的腳有點軟,他在那兒蹲了十幾秒鐘才緩過來,順着樹幹往下爬。

這不到兩分鐘的過程中,蘇黎的心理默念的全是沈作的名字。

沈作。沈作。

等他平安落地,撒腿就要跑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喊「找到了」,蘇黎那一瞬間心都停跳了。

他以為自己又被那個虐貓賊抓住了,直到那個人又喊着「找到月餅了」,他才恍然間回過神來。

那是個女生,不是男人。

她大夏天穿着辦公室的制服,熱得額頭的發一绺一绺地黏在那兒,卻笑得很開心,飛快地朝他跑過來。

蘇黎認得她,有時候在十五樓,她會給他開電梯門。

沈作他們已經找到這裏來了。

蘇黎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這個肯定的猜想,一下子心安了。

他就蹲在地上,看着附近的人聚攏過來,有他認識的,有他不認識的,但被圍攏在中心的他連呼吸都放松了。

他看着她們打電話,然後在電話撥通後不到一分鐘,他眼睜睜地看着沈作從他逃出來的那座樓的樓道裏跑出來,腳步飛快,直接把他抱了起來。

沈作身上也都是汗,蘇黎還沒見他這麽狼狽驚慌的樣子,好在他現在抱住了蘇黎,所以深吸了口氣以後就有了要批評他的心。

蘇黎頭一次被打屁股,沈作手勁兒大,他還有些疼。

大概是疼了,蘇黎眼睛一熱,「喵喵」着就開始掉眼淚。

他也害怕,他怕死了。

他在心裏喊了多少遍的沈作,他就有多想見他。

蘇黎想過最壞的結果,就是自己死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小房間裏,再也見不到沈作了。

但現在,沒等他去找沈作,沈作已經找到了他。

這對一只快要走投無路的小貓咪來說,真的太好太好了。

蘇黎掉了兩顆眼淚,沈作就不敢再打他了。

懷裏中午時分還光鮮亮麗的小家夥,才丢了兩個小時就渾身亂糟糟的,毛發粘連在一處,身上沾着不清不楚的黑褐色液體,爪子更是糟糕,不知道是從哪裏爬出來的,一踩一個黑色腳印黏黏糊糊的。

沈作擔心他是不是受了什麽傷害,不然怎麽會變成這樣。

貓萬歲和張晨晨看到他這個樣子也都驚呆了,着急地要找醫生來給他看。

但蘇黎反應過來,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安全了就好,他身後還有很多其他的貓等着他去救。

于是他就拼了命地掙脫了沈作的懷抱,落到地上以後就去咬沈作的褲腳,他太着急了,都把沈作的褲腿給咬破了,喉嚨裏「嗚嗚嗚」地發出不安和焦躁的吼聲。

蘇黎:要回樓上,要回去!

他的表現告訴沈作他沒事,他的行為也告訴沈作他要做什麽:“你要去李勇志的家?”

李勇志?小李,應該是一個人,原來沈作他們已經找到那個人的家裏了。

蘇黎:“喵喵喵!喵喵!”

他大聲地叫着,松開沈作的褲腿跑到那個樓道口,等着沈作跟過來。

沈作看了看自己襯衫上的黑紅色痕跡,散發着一股人難以接受的惡臭味道,他沒有第一時間跟上蘇黎,反而看向了旁邊緊張萬分的喵萬歲。

“現在能開直播嗎?”沈作問道。

貓萬歲愣了下,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只有手機,可以用手機。”

攝像也放下攝像機去找月餅了,也就只有手機能用了。

“那就現在開直播。”沈作說完,跟着蘇黎過去了。

貓萬歲和張晨晨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如果說李勇志是個好人,那就由貓萬歲送他一波流量,可如果他是個壞人,那也由貓萬歲送他一波流量。

而從月餅的反應和模樣來看,只可能是後者了。

貓萬歲一邊跑一邊打開後臺,開啓了直播,之前許多觀衆不知道為什麽貓萬歲突然關閉了直播,到現在也沒有一個正式的公告發出來。

所以一些人還時不時會看一眼,所以貓萬歲一開播,他們就湧進了直播間。

小動物的粉絲永遠比其他的粉絲更專情,尤其是蘇黎的聰明勁兒,許多人都喜歡。

貓萬歲拿着手機往前跑,鏡頭裏一開始是滿臉汗涔涔的她自己,緊接着馬上切換,變成了跑在前面的沈作,還有地上那只飛快地往樓上竄的渾身髒兮兮地像下水道裏爬出來的小黃貓。

直播間的觀衆們不明所以,他們不知道為什麽向來愛幹淨的月餅會變成這個樣子,可沒有人回答他們的問題。

蘇黎跑到了三樓,他還記得那扇門的位置,他撲在門上,扭過頭去看沈作。

任何人都看得出他的緊張,他的耳朵緊緊地貼在腦袋上,就連他之前被帶去絕育那會兒,沈作都沒瞧見他這樣激動。

張晨晨上前去敲門,借口說是已經找到了自家的貓,前來補送謝禮,李勇志或許是被錢引誘了,也或許是心底有那麽一絲不解,說着推脫的詞打開了門。

門縫一開,蘇黎就沖了進去,沈作緊随其後,手一推,門就大開,裏面的李勇志被推倒在地,卻震驚地看着那只身上沾着血沾着亂七八糟的污穢的貓,呆滞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就是那只貓,那只被他丢進門裏的貓,它怎麽可能出現在他面前?

蘇黎一下就撲在了那個房間的門上,在李勇志和他的同夥的驚慌中,在直播間萬千觀衆的注視中,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

“喵喵喵——”

他從來沒有喊得這麽大聲過,這大概也會是他這輩子喊得最大聲的一次。

門裏面的貓似乎聽到了他的聲音,隔着門蘇黎也能聽到裏面的叫聲。

也因為裏面廁所的窗戶破了,門又沒關,站在這個屋子裏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窗外傳來的,不知道多少只貓,聲嘶力竭的大喊。

貓萬歲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紅了眼眶,他很害怕。

“這門裏面是什麽啊?”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當李勇志他們想要反抗,想要将沈作他們趕出房間,甚至要動手,想要一腳踹開正趴在那扇門上的蘇黎的時候,沈作站在蘇黎身邊,一拳就把李勇志給掀翻在地,後面緊跟着的幾個保安沖上去,把另一邊拿着棍子想要打人的那個男人給按倒在地。

直播間的人們看着這一幕,聽着那些叫聲,飛快地刷着評論。

而這時候,沈作的朋友牽着他家退役的警犬也上來了,進門的時候他還笑呵呵地問着「怎麽了」,走進來以後他臉色一沉,手上牽着的警犬金子大聲狂吠,目标明确直沖那扇門,吸了兩口氣以後,發出了警告的吼聲。

血的味道。

大家都知道門裏面有什麽。

金子想要拱開趴在那兒的蘇黎,好給準備開門的沈作他們騰出空間時,蘇黎又想起自己插上了門上的插銷,攔在了門口。

門如果暴力打開的話,會傷到裏面的貓的。

他看了看房間的布局,拖着沈作的褲腿往旁邊的廚房走。

從廚房這邊的窗戶出去,就能翻到他剛才打破窗戶鑽出來的廁所裏。

他指揮沈作抱他上窗臺,打開窗戶,然後在想鑽出去的時候被沈作給攔住了。

蘇黎舔舔他的手背,低聲「喵嗚」了幾聲,推開他的手繼續往外。

他得進去才能給沈作他們開門。

但等他爬到窗外,看到那缺掉了塊玻璃的窗戶的時候,也看到廚房外的窗臺和那邊廁所的窗臺之間相隔的距離,又默默地退回來,咬着沈作的袖子讓他幫自己。

蘇黎:“喵嗚喵嗚——”

把我抱過去吧。

唯有在沈作面前,他才會撒嬌。

剛才還能跳到對面樹上去的勇敢的小貓咪在這時候也變回之前那個膽小的黏人精,要沈作幫忙才行。

沈作看着他蹭自己的手,也不知道怎麽的就理解了他的小動作,翻出窗後一手抓着窗框,一腳踩在窗臺上,把蘇黎送到了那個洞口。

他看着蘇黎飛快地鑽了進去。

李勇志和他的同夥胡彪被按在地上,貓萬歲和張晨晨她們舉着手機拍着那扇門,沈作就站在門邊上,他腳邊還有一只警惕地低吼的警犬,身邊是正在聯系自己戰友的朋友。

貓萬歲直播間的彈幕瘋狂地刷,在線人數越來越多。

人們有着不好的猜測,但卻不敢暴露出來。

貓萬歲小聲的說話。

她說月餅下午走丢了,她們緊急去找。

她說月餅是為了救一只小貓才出去的。

她說月餅其實不是走丢了,是被抓走的。

她說月餅自己逃出來了,渾身都是亂糟糟的痕跡。

她說她聽到很多很多的貓叫聲,叫得她眼淚都在瘋狂地掉。

她沒說別的什麽,但大家都知道她想說什麽。

——

蘇黎如他所承諾那般地回到了這個房間。

他把門上那些他插上去的插銷都拔了出來。

在他想跳起來開門的時候,他又轉過身,把所有籠子上的門鎖了起來。

所有的貓都被鎖在籠子裏,所有的貓都沒有可以逃脫的可能,所有的貓都是即将赴死的囚徒。

他要門打開,外面的人看到的不是在地上緩緩挪動的貓,而是被關在籠子裏等待着死亡的凄慘生命。

蘇黎跳起來,門的握把被拉下,門開了一條縫。

蘇黎先從門縫裏鑽出去,端端正正地在門口坐着,他身上到處都是亂糟糟的痕跡,看起來很不幹淨,但他很嚴肅,很認真。

沈作幫他推開門。

門裏面是密密麻麻的籠子,籠子裏是密密麻麻的貓,每一只貓都沉默着沒有叫,只靜靜地趴在籠子裏看着外面的世界。

所有人都說這片地區的救助人多,連流浪貓的影子都看不到。

但現在他們才知道,那些本該找到幸福生活,被盡職盡責的主人寵愛着的貓,全都被拘束在這樣一個刑場裏面,等着随時可能降臨到自己身上的屠刀。

這間十六平米的房間裏,關着一百二十七只流浪貓,或許在明天,它們就會成為一百二十七個商品,成為一百二十七段視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那些大家看不到的貓,都在這裏。

但幸好,在今天,有一只聰明的小貓咪用自己陷入危險的代價,換來了它們的沒有明天。

作者有話說:

月餅老師最棒啦!!感謝在2022-06-16 13:19:23-2022-06-16 21:44: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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