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劫難逃

第三十四章 在劫難逃

東南盛典頒獎典禮上,江一凜走上舞臺,無數臺攝影機對着他。

東南盛典并非全國領域的獎項,如它的名字,只在東南區域予以票選。最佳男主角的頭銜,在這個資本市場裏,最佳差不多等同于“最受歡迎”,同時入選提名的幾人,卻也是小有名氣,如之前被幾次國際表演獎提名的林瀚。因此江一凜斬獲此獎,雖算意料之中,卻也是僥幸,畢竟說白了,這些年林瀚演的劇和電影,比他的,要更上得了臺面。只是粉絲數不敵流量小生,因此落敗。

此時,坐在他旁邊的林瀚正微笑着面對鏡頭,彰顯大度,毫無失落地鼓掌。從臺上下來之後便是采訪,自然要提起馬上要開播的綜藝《摘星》,除了一些關于節目和這次獲獎的問題之外,難以避免地在臺上又被提及母親,記者笑着說,若是您的母親在天上看到您拿到這個獎,一定也是很開心的,一凜,有什麽話要對你母親講呢?

只見江一凜臉色一僵,一時陷入詞窮,過了會兒,他笑了笑。

“該講的都講過了,再講,就顯得矯情。采訪就到這裏吧,我還有點事兒。”

匆匆結束采訪便離開的江一凜,被鏡頭捕捉到的是有些陰沉的臉,與他往日那春風拂面的笑容大相徑庭,這才一出采訪室,那被撂攤子的記者們議論紛紛。

“怎麽耍起大牌呢?”

“就是啊。剛拿了獎,就這樣!”

一旁的盛威火急火燎滿臉賠笑地哄記者們,解釋說江一凜是因為幾日連軸轉身體不适,這才将怨氣平息下去。不過盛威也沒辦法保證記者們會怎麽寫,心裏暗罵江一凜懂事了那麽多年,居然敢得罪記者。

此時,江一凜在洗手間和林瀚狹路相逢。

相比在頒獎典禮現場的假裝大度,下了臺的林瀚坐看右看無人,顯然不想掩飾,索性摘下面具,露出他慣有的誰都不屑的輕蔑表情。本來以他的實力和這個獎失之交臂,已經頗為不爽了。偏偏輸給江一凜,這更讓他怒火中燒。

林瀚當年是江滄海公司的簽約演員,與小生派的江一凜路線不同,走的向來是硬漢路線。前些年發展不算順利,在公司接的偶像劇裏,常常飾演男反派,大多數都為綠葉。林瀚心氣越來越大,幾次與江滄海起沖突提要求被拒後,索性與江氏撕破臉,稱江氏雪藏之,最後官司沒打贏,倒是攢了不少同情。也不知林瀚是不是真和江氏相沖,原先不溫不火,一離開之後遇到個伯樂導演,備受賞識,這些年忽然戲路開挂,飾演的幾個硬漢電影口碑甚好,短短的時間內便走進了男主角行列。因此,這反而成了江氏雪藏他的佐證。

但他與江一凜,早年間便已不和,面上笑笑,私底下,再無私交。

眼下突然遇到,二人都是一愣,林瀚搶先笑起來,用一種特別社會的嗓音道:“喲,我們的大影帝。”

江一凜勉強動了動嘴角。

“江老板可好?聽說,身體,不如從前了?”

倒不是江一凜敏感,林瀚臉上的笑帶些幸災樂禍之嫌,他嘴角的笑意淡去,見林瀚繼續歪嘴挑釁道:“所以嘛,人得服老,又不是有皇位要繼承,你說是不?”

林瀚伸手拍了拍江一凜的肩膀:“珍惜啊,可能這輩子,也只能拿這麽一個小獎了。”

江一凜并不惱火,只是笑着拍了拍自己剛被林瀚拍過的位置,像是撣灰,然後他擡起頭,直視對方眼睛:“聽說林師兄給組委會送禮被拒,本想着面皮薄,頒獎典禮不會來了。沒料到您如此大方,竟能親臨現場。”

林瀚臉色一變:“江一凜,你講話給我小心點!誰知道你們塞了多少錢!讓一個流量小生拿影帝,簡直贻笑大方!”

“組委會公正與否,怕是林瀚師兄最清楚。”江一凜走到洗手臺前,洗了洗手,慢條斯理地直起身,對着鏡子裏,臉色陰郁的林瀚道,“師兄當愛惜自己的羽毛,光靠着籠絡娛記,不好好規整自己的行為,怕是總有一天要翻車的。我江一凜是個小角色,湊巧搶了您的風頭,不足為懼。師兄當放寬眼,不要和我一個流量小生計較。”

眼看林瀚咬牙要冒火,江一凜忽然回過頭來,向着他身後看了一眼,臉色一變。

“有人來了。”

林瀚的表情卡到一半,回過頭去,見身後空空蕩蕩,而江一凜此時用剛洗過還濕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瀚哥別慫嘛。”

二人錯肩時,一凜側過頭,露出了一個初雪一般的笑容,随即轉身,雙手擦進褲袋裏,大喇喇而去。

剩林瀚,看着自己肩頭濕掉的手印,咬了咬牙。

“臭小子。你給我等着。”

“搓什麽搓!你不曉得今天什麽日子嗎!”

東岸,周子豪提出的出去搓一頓受到了周蕊的無情抨擊。

“你這個人,咋在裏頭呆傻了麽!怎麽這麽沒眼力界啊!”周蕊氣呼呼地說,“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再給我好好想想!”

周子豪一臉懵,眨巴着眼睛看看唐秋再看看周蕊,只見兩人都一副邋遢樣子,能是什麽日子?然後他一拍大腿。

“嗷嗷嗷嗷!今天那什麽星開播是不是?哎我這記性!”然後他臉色又一變,“周蕊你跟你哥怎麽說話的,翅膀硬了是吧?哈?!”

一面做勢要揍周蕊,一面問唐秋道:“想吃啥,哥出去跑腿兒!”

周蕊剛拿個枕頭護臉,這時露出大臉的一角:“哥你真是落伍極了,現在都有跑腿,全城送,西岸的也能到這!想吃什麽,一個電話!”

周子豪眨巴着眼睛,咬牙切齒:“人買的,跟哥買的能一樣嗎?你這死丫頭!”

唐秋眯着眼笑道:“當然不一樣,不過現在也不早了,哥剛回來,還是別出去了。App上點吧。”

周蕊從屁股底下撈出手機,一臉揚眉吐氣的土豪臉:“不瞞你們說,妹妹我剛拿了第一筆畫稿的定金,今個兒我請!吃西岸那家新開的烤串店成不?”

“成。”唐秋挪了挪屁股,“哥,趕緊入座。”

“好好好。”周子豪邊笑邊坐下,半開玩笑半感慨道,“我也就在裏頭呆了三年而已,怎麽這世道都變了。東岸,怎麽就蕭條成這樣了……哎……之前的幾間鋪子,全沒了。我本來今天過去,還打算跟冬嬸瓜哥他們打個招呼的……”

唐秋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傷感,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江河易改,星宿移位,世事變遷本是攔不住的,偏偏這些年如同開挂加速前進,更是一日一個模樣,物是人非早已是常态。能夠人如舊,已是如願以償。

真應了那句“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今天她吞下那二十個海膽之後,從西岸走路回家,路上接到了李潮東的電話。

這家夥給她弄了一個專訪,希望她能把握機會。唐秋頗有些心不在焉,問他,李潮東,你有怕的東西嗎?

電話那頭李潮東一愣,道,廢話,老子怕窮。

你丫不是拆遷戶嗎?

老子窮過好伐!

唐秋接着問,那你怎麽辦?

李潮東沒好氣地說,廢話,當然是讓自己不窮啊,永遠都別窮!看着窮,繞着走。

唐秋像聽不到他的回答似的,道,那繞不過呢?

那頭的李潮東沉默了半晌,然後說,實在繞不過,就逼着自己接受它。

唐秋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回到家中以後腦子就很亂。從成為唐秋開始,她幾乎是繞着京劇走,即便煙波橋上的那位賣藝老人,她每次也是掩耳盜鈴地過去放錢,從不駐足。

是不敢,也不忍。

那天傍晚,唐秋行至老人面前,老人今天倒沒唱曲兒,在休息。唐秋忽然讓他來一曲,老人問她想聽什麽。唐秋選了一出精品罕見戲,老人頗見知音的樣子,說這戲極好,只是現在的人很少知道,覺得姑娘懂戲。老頭兒戲還不錯,只是氣息已經漸短,唐秋跟着心中輕和,心中竟翻江倒海,但卻強勒令自己忍住。

那是她骨子裏的劫,沒有一碗孟婆湯幫忙忘卻,那就只能靠自己渡。

而這時,周蕊那臺ipad上的提醒亮了起來,三人屏氣凝神,齊刷刷盯着屏幕。

《摘星》首秀,開始了。

也不知是托了李潮東的福,還是自己開場那難言的隐衷導致的尴尬場面足以博些眼球,唐秋的鏡頭,比想象中要多得多,看得她幾乎有些羞赧。虧得周蕊和周子豪對鏡頭裏的那個“唐秋”比較感興趣,沒怎麽看她的臉。

唐秋其實很少去看自己的任何鏡頭,剛開始做演員的時候跟周蕊掐着表等,等來一個鏡頭一晃而過就能高興半天。後來也沒什麽正經角色,大部分都只有幾個鏡頭,要麽就是小電影,上不太了臺面。她不挑角色,給啥演啥,錢給到位就沒問題。要說什麽演員的尊嚴……

她還真沒有。

不挑戲,當然,也是沒得挑。在合理的範圍盡自己的力,不搶戲,不出戲,一個十八線女演員的自我修養。這些年,其實電影電視劇給她的表演欲滿足的不算多。骨子裏像是畫了一個隐形的大綱,一切在框架之內,絕不滿溢。她說不上來為什麽。所以,她不得不說,自己只是合格,算不上優秀。所以,這些年,她混得不算好。不過這個行業本來就是如此,她拼不拼,其實也改變不了什麽。

此時鏡頭上的自己,有些緊張,鏡頭外的自己,也有些緊張。

她怕周子豪瞧出什麽,瞧出她眼睛裏的火花,她眼睛裏欲說還休的秘密。

幸好,周子豪神經粗,加上剪輯的緣故,他看得入神,然後跟周蕊道:“這個就是你粉的那個偶像?你天天喊着老公的那一個?”

“不不不。”周蕊迅速改口說,“哥,他呢,現在我已經不想嫁了。我讓給唐秋了。”

她拱了一下唐秋的手臂,“是不是不!”

唐秋一愣,也不知周蕊在說啥,茫然地點頭。

“啥啊?”周子豪一臉嫌棄地說,“這小白臉啊?”

“哪小白臉了!”周蕊炸毛,“你說誰小白臉呢,你這個大黑臉!”

“你這丫頭!真是皮癢了不是!你大餅臉!”

兩兄妹在她面前打鬧起來,周蕊像個孩子,周子豪像個大孩子,她一邊笑,一邊望向屏幕。

屏幕裏的江一凜正徐徐起身:“唐小姐你好,初次見面。”

她忽然覺得眼眶一熱,深呼吸一口氣,這時在心裏補了一句。

“江先生你好,初次見面。”

就當……那一次是初次見面吧,就此,将所有的前塵舊事抛開吧。

那遇見的人,是唐秋和江一凜。不再是袁歆和卞小塵。

這個劫,她要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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