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迷糊之間,一股子腥氣送到嘴邊,蒙泰吊着的最後一口氣緩了緩,在這絲清明之間,看清了流雲的模樣,他使勁扭過臉去,卻被人鉗住了下颌,緊接着,溫熱的帶着濃烈的腥氣液體流進了口中,他知道,那是師兄的血。
“你必須活着,”流雲手下用力讓他動彈不得,他得先保住他這僅剩的最後一口氣:“我要知道你為什麽要陷我于不義。”
流雲就是泡在藥材裏長大的,血液中有解毒的功效,蒙泰抗拒不過,喝了好幾口,他緊緊閉着眼睛,不想看見他的模樣,哪怕他不得意,哪怕他也不憤怒。
“聽着蒙泰,”流雲伸手點住他的穴道,開始脫他的衣服:“你若死了,我也有辦法消除納蘭的殺心,到時候不光你的女人是我的,她的心慢慢也會忘掉你,接受我,我這麽說你相信嗎?”
他猛然睜開眼睛,直直地盯着流雲,心中越發的苦澀,他相信,正因為他相信,這麽個奇男子,沒有人會抗拒,納蘭有了他就會逐漸忘記自己,所以才陷害他,利用納蘭的多疑,利用她對自己的餘情未了,寧願自殺也要他陪葬!
可惜了,可惜沒能讓她狠決到底……
一根根金針沒入他的身體,蒙泰瞪大眼睛看着流雲,他仍舊是女裝模樣,納蘭不在屋內,他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說道:“我恨你。”
“我知道,”流雲氣息不穩:“可你也得留着性命恨不是?”
“我想死,”一顆淚珠終于滾落下來:“你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麽?”
“我當然知道,”流雲紮入最後一根金針,他挑着蒙泰的皮膚,另只手拿過銀針引導毒血:“可是我不能看着你就這麽死,因為,”他垂目,暗自渡過真氣給蒙泰:“因為是我對不住你。”
“蒙泰呀,”他輕輕嘆息:“你可知我回到京城,為的是什麽?高高在上的人,她怎麽能體會到百姓的心?可我一屆男兒,又能做什麽,無非是讓她記住我,忌憚我,或者是拼着命在她心底留下一點念想,然後打着她的幌子去做自己的事,蘇蘭二家不可能永遠都這麽共存,我也不會永遠留在這兒,對于這麽個遲早都要走的人,不管結局是生還是死,你都不能再等等嗎?你要是有足夠的耐心,定然能等到納蘭。”流雲閉上眼睛,緩和了下不穩氣息,确定道:“對,你堅持住,我雖然不想見她這時娶你,但是我走之後,若換成別人,更寧願是你。”
金針從
穴位中一一拔出,蒙泰在通順的血脈中咳嗽了兩聲。
蘇流雲抖着手将金針棄在地上,他一路疾奔回到京城,這會兒費了內力和藥血,已是虛弱至極。
他坐在床邊好半晌,直到外面若隐若現的腳步聲,才緩過神來,不消說,門外自然是納蘭,流雲嘆息着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打開房門,日暮的餘光在他眼中恍惚地閃動,一人靠着牆壁,仰頭看着天邊正出神。
“怎麽樣?”納蘭看着天邊的雲,肯定道:“他沒事了吧!”
“嗯,”流雲站定:“已無大礙,可他服藥太久,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多謝,”納蘭收回目光真誠的看着他,她的目光随着他手臂流下的血跡緩緩飄忽:“可欺君之罪罪不可免。”
“我知道,”流雲低笑道:“可我至少救了一個人。”
“嗯,”納蘭已無話可說:“知道就好。”
她不再看他,一邊等待已久的侍衛迅速圍了上來,流雲鼻尖微酸,他臉色蒼白的可怕,頓了頓想問問她是否真的相信了蒙泰的話,想了想卻什麽都沒有說,從容地戴上枷鎖奔赴天牢……
納蘭站在門口,身後鎖鏈的聲音逐漸消失,那叮當之聲卻不絕于耳,仿佛這個人從未走遠。
屋內傳來啪地一聲,她趕緊推門而入,蘭秀攔住了蒙恬等人,想了想給門關得嚴嚴實實。
快步走到門前,她趕緊扶着蒙泰躺好了。
“怎麽起來了?”地上一個空盒子正是他拂倒在地的針盒。
“……”他不說話,只紅着眼睛看她。
“別想太多,”她給他掖好被角:“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仍舊不說話,看着帳頂怔怔出神。
“流雲的事你也別記挂,”納蘭挺直了背脊:“我會處理掉的。”
“……”他閉上眼睛,整個人都縮成一團。
納蘭陪着他坐了好一會兒,蒙家人陸續過來探望,她叮囑幾句就退了出來。蘭秀一直等在門外,她推開房門的瞬間忽然想起他蒼白的臉,輕咳了聲問道:“去探了沒有?”
蘭秀謹慎道:“蘇公子有點不大好。”
她停下腳步:“怎麽?”
蘭秀趕緊回道:“他臉色不好,出了蒙府都是侍衛架走的。”
納蘭雙手負在背後,想了想說道:“你去天牢知會一聲,給他傷口包紮下好生照看着,
這是要犯,出了什麽差錯叫他們提頭來見!”
她心緒煩亂,趕着進了宮,在東宮躺了一會兒卻是什麽也不想做,如意叫人給她送了參湯,禦膳房變着花樣折騰了一番晚膳,納蘭沒有胃口,小女帝一直陪在她身邊,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在榻上躺着,如意猶豫再三,不顧父後的勸說,到底給流雲的老底說了,納蘭一直閉着眼睛,原來這蘇家産子流雲,因為女丁甚少,也是當女兒養的,這孩子從小聰慧,更是拜了名師,自己起名雲載,寓意深遠,竟是想做國家的棟梁,願天上的雲能載他一程,從此為了進京當官,費了不少心機。
蘇家能發現他也是因為考取秀才的試卷,蘇家出了兩個蘇雲載,一真一假,結果過了鄉試省試時候被發現男兒身,蘇家幫忙善後,他受了提拔,年少時候就開始磨臉換骨,然後一直在百姓當中行善積德,再次伺機進京。
如意去年就在計劃迎他進京的事了,當然她這麽說納蘭也不會相信,蘇家一直以君後為主心骨,她這麽說不過是既想說實話又不想納蘭惡其父後罷了……
她不希望再對皇姐有任何的隐瞞,仔仔細細的,都說了清楚,如意以為姐姐或許會對蘇家傷心,會對她失望,可她忐忑地站在榻前,皇姐卻一句話也沒說。
如果她責備自己,她也能掉兩個眼淚,或者抱着姐姐大腿撒嬌哀求,可是她什麽都沒說,真是不好開口,其實比起父後說的舍棄蘇雲載,留住納蘭的法子,如意更願意實話實說,保住這個大表哥,可真到了求情的時候,她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好了。
“皇姐~”她使出殺手锏:“如意好累啊嗚嗚!其實我真想出去玩啊,大表哥對我可好了,他還喜歡你不舍得離開你呢嗚嗚,你別讓他死好不好?皇姐~”小如意拉長聲音,不敢抱大腿。
“……”納蘭微微嘆息,不作回答。
“皇姐~”如意真要擠出眼淚來了:“別殺他,就看在他救了蒙大公子的份上也別殺他好不好?這次是蒙大公子要害他,他除了騙你是男人之外……這個皇姐不也是早就知道了嘛!”
“然後呢?”納蘭忽然睜開眼睛:“說得頭頭是道,到底有皇帝的心思了,你說留着他的性命,然後呢?”
“然後……”如意哪知道然後怎麽辦,她現在是随便說出口的,她去求父後,父後卻說蘇雲載自己求死,他若想活自己就有辦法脫逃不用管他,她又去了了天牢,大表哥
歪倒在一邊,他臉色蒼白,既不肯包紮傷口,也不吃東西,分明真是不想活的模樣。
真是氣死人了……
“然後還讓他繼續為官?”納蘭自嘲道:“藐視皇權?”
“這……”如意說不出口了,想想又不甘心,只好吶吶道:“不然叫他去邊關打仗好啦,也算将功贖罪了……”
“是他自己想去吧?”納蘭輕笑:“他出京之前就計劃好了,懷縣那打個幌子,弄些銀兩,一部分捐給百姓,一部分用作軍饷,然後他就光明正大的去邊關,是這樣吧?”
如意膛目結舌的看着皇姐,的确是這樣。
納蘭一直未說對于蘇雲載她是想怎麽處理的,蘇君後說沒用态度就是最好的态度,他讓如意沉住氣,如意卻不敢拿蘇雲載的命做賭注,她知道納蘭一向狠決,男女之情幾乎絕了,一個美男,恐怕是不足以擾亂她的心思。
次日納蘭稱病未出,天牢裏的蘇雲載失血過多,竟是一命嗚呼。
仵作驗屍的時候,蘭家去了兩個武将,她們親眼看着那白得像紙一樣的女子,手臂上還有匕首劃過的痕跡,納蘭只當不知,如意叫人擡了出去,清歌和老師随即搬出了公主府,他們帶着流雲的屍首,葬在了蘇家園林裏。
次日,蒙泰在送葬的隊伍裏現身,然後再沒回蒙府。
次日,蘇家有名無實的相爺錦衣公子,請命去邊關。
次日,納蘭坐在公主府的庭院當中吹了風,立時受了風寒。
次日,蘭家老家主沖到了公主府,她應下了婚事。
京城當中,終于要有喜事了,姬于納蘭定下婚期,來年開春,當娶蘭染。
于是,第一卷終。
第二卷始
第二卷
卷語
我的一生中,願在最美好的時候遇見你,而不是步步緊逼,留下一個刻刻算計的回憶,如果有一天,等你心裏的那個人真的離去,你動心的再也不會因他而感動,你惱怒的再也不會因他而激憤,你悲傷的再也不會因為他而難過,那個時候,我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