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快與慢-02

唐豫進是個怕死的人,他自己和時停春說,停屍房裏大概沒有人比他害怕死亡的來臨。當然這樣的話多少有點誇大其詞,語言被創造的當下不過是為了騙時停春給他一點憐憫而已。他确實怕死,但害怕的只是一種死亡的想象性。他真正害怕的實體是等待死亡的感覺,一種他經歷過的瀕死的體驗,而不是死亡本身所指向的意義。

他也經常參加賭局,不介意将自己的時間投入勝算不定的局勢中去。但他運氣向來很好,贏多輸少,從未有像對上時停春一樣的情況,差點把自己輸了個精光。況且在時停春出手傷他之前,他其實以為自己是要贏定——畢竟他原本比時停春更快想出如何打破他們當時的僵局,只差那麽一點,就能迎接他的勝利。

受傷的那天,他被時停春扯入的是一個特殊的賭局,規則不由他們自己制定,而是依靠随機生成的數據。只要在特定的地點就能被觸發,賭注強制是一方百分之九十五的生存時間。難度通常不高,勝負往往也更靠運氣。

剛被帶進賭局的時候,唐豫進還有點想笑話對方,不先找他算賬,而是幹這樣一件很可能賠本的事情。因此他沒有在第一時間選擇退出逃跑,而是決定和時停春玩這一局,甚至在能不能從人身上再坑點東西。進入賭局的五分鐘後,沒有更多的人再觸發此地,于是人數确認,規則生成。他們所處的場景被切換進一片草原。不算複雜的規則也在他們眼前浮現——

【賽馬詭計】

2匹馬,2位玩家。玩家各自選擇自己認為最慢的馬騎上,在不殺死對手及其所選馬匹的前提下,使自己的馬更慢一步到達終點,即贏得賭局。

——【快與慢】。提示區如是呈現。

“不然你先選——哎,會騎馬嗎?”讀完這幾行字,唐豫進倒是一點不見慌張。也許是這樣的規則看起來還算是公平,沒有太多操作的空間,靠的更多還是運氣——畢竟他們身旁的兩匹馬除了顏色一黑一白,其餘倒是沒有太明顯的區別可言。

聽到他的話,時停春也不跟他客氣,懶得給他回答,徑直走到黑色的馬邊,矯健地翻身騎上,順便在高處斜了唐豫進一眼。“要幫忙嗎?”“那倒也不用。”唐豫進看着副不着調的樣子,上馬的動作倒也同樣穩當,還撿起他為數不多的禮貌,和人謙讓了一下,“那您先走?”

“不如你先。”

“我不着急。”

“我也不急。”

“……”

“……”

看到規則的時候唐豫進就想過可能會有這樣僵持的局面,只是沒有想到時停春還真是一點不怕在賭局裏消耗時間,好整以暇地等待唐豫進的動作,甚至沒多久還悠哉游哉地開始看起風景,以此聊作慰藉。這下運氣的游戲似乎又成為耐心的對壘,只比他們誰先耐不住饑餓和勞累,先一步朝終點邁去,或者直接選擇棄權——如此只需要付出一半的賭注給對方就行。

在游戲裏,消耗的時間會比現實中縮減,但賭局裏卻是一比一地流逝,除此以外,所有的生理活動也按照正常情況進行,讓賭局總不可能長時間的維續,即使沒有分出勝負,也總會有人因為生理上無法堅持而選擇直接認輸放棄。

現在,他們面對的也可以是這樣一個消耗的賭局。如果沒有找出別的解題方式,那需要的就不是誰最後能贏得賭局,而是誰先選擇放棄。

唐豫進以為時停春就是這樣想的了,畢竟他看起來實在足夠悠閑,一點沒有消耗的焦慮。這讓唐豫進一時還有點高興,在想如果贏了這場賭局,也許能從人身上賺到不少時間。

“想什麽呢?”

“想怎麽騙你的錢。”唐豫進稍微收斂了點他溢于言表的喜悅,趴在馬上這麽說着,不要臉到一定程度——當然二十分鐘後,時停春還能看到他更不要臉的一面。“之前你給的錢也太少了,鴨子都叫不了,只能靠我去酒吧約免費的,結果活還沒有你好呢。”

時停春直接忽略他後半句話,“我什麽時候給你錢了?”

“啊,從你那偷的錢。不要這麽斤斤計較嘛,寶貝,我可是請你吃過飯的。”唐豫進對人露出個笑,恬不知恥地這麽說到,“雖然只是一點早餐,但你也是吃了的嘛。”

時停春不為所動,“錢沒有用就還我。”

“你讓我贏了我就還你,這樣行吧?”

“……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像是徹底放棄靠競争的手段贏得賭局,時停春直接和他開始聊起了天,“哎,你到底叫什麽,沒名字不好罵你。”

“那你贏了我就告訴你。”唐豫進對人露出個賤兮兮的笑,倒是挺符合時停春對他的第一印象,确實是個賤人,還犯賤地繼續挑釁,“當然,你也得有辦法贏才行。”

在這天之前,他們都沒有真正了解過對方。不過是憑借床上床下的一點交流,拼湊出一個殘缺的形象。于是在挑釁之後,唐豫進還打算下馬休息一會,卻是先一步看到時停春拿出了他預料之外的匕首,還學着他也露出個笑。“那也不是沒有辦法。”時停春将刀向下比劃了兩下,“雖然不能殺死你的馬,但我自己的好像沒說不行。”

突然出現的匕首短暫斬斷了唐豫進的思緒,一時間他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早做防備,明明也在停屍房混了挺久,卻很少提前将武器準備——也許是不處于游戲或賭局中的停屍房還有規則對殺人這種事情限制,多數游戲也不允許玩家自備武器的原因。不過思緒只停滞了很短的時間,規則就重新浮現于唐豫進腦中,讓他一下從時停春的話裏得知他的意圖——讓自己的馬永遠無法前進,永遠都到不了終點,自然就是最慢的馬,能被判定勝利。

不過這樣的方法很可能會導致平局,雖然唐豫進目前看着赤手空拳,但也不是不能找到方法讓他的馬同樣無法再向前行進。這顯然不是最優的解法,時停春也只是随口恐吓一下對方,本就不打算靠這種方法解決問題,所以他又提出了另一種可能,“不過殺馬還是太血腥了——換成讓你受點傷應該還是可以。”

只要唐豫進受傷到一定程度,無法繼續賭局,就會被自動判定出局。

于是說完之後,時停春手上的刀就對準了唐豫進。看在他們睡過幾次的份上,時停春也還是願意給他一個機會,讓唐豫進選擇自己出局,還是選擇被規則淘汰。

變故也正是在這個時候發生。在時停春自認為拿捏了足夠的氣勢,唐豫進不會再反抗的時刻,唐豫進卻不再懶洋洋地趴在馬上,反而收斂了笑,下一秒,毫不猶豫地直接動手反抗。沒有武器,他一拳砸向時停春的臉,也不管自己的手臂同時被反應慢上一步的匕首劃出一條還不算太深的傷痕。

這一拳在最開始讓時停春以為他和自己抱有同樣的目的想将對方判定出局,正想重新借着手上的武器找回優勢,他卻是在被擊中後的一個恍惚後直接被唐豫進扯下了馬匹。在他墜落的同時,唐豫進直接翻上時停春選擇的黑馬,腳跟往馬腹一敲,趁時停春摔落在地的瞬間,熟練地驅馬前行。

快與慢。提示牌如此提示。落地的瞬間時停春也明白了唐豫進的意圖,于是他從地上掙紮着爬起,不顧身上的疼痛,重新翻上唐豫進選擇的白馬,緊追唐豫進而去。

賽程不過幾公裏。時停春落地浪費的那點時間使得他幾乎沒有辦法讓兩匹速度差不多的馬消弭彼此間的距離。也事實上,在想明白提示之後,唐豫進就認為自己已經贏定。先前的時間不過是用來麻痹時停春的注意,方便他搶奪對方的馬匹而已。而兩匹馬也如他所預料的,速度并沒有太大差別,甚至就像是完成某種任務而制造出的程序,跑到一半唐豫進就發現它們的速度根本沒有任何區別。這樣的發現更讓他确認了自己的選擇,不是賭運氣的賭局,而是有必勝方法的游戲。走到這一步,離終點幾乎只有一步之遙,時停春不再有什麽翻身的餘地,對此唐豫進多少有點得意忘形,回頭就對時停春比了個中指,卻又忘記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即使落後一段距離,那把匕首仍在時停春的手中。

不能殺死對手的馬匹,也不能殺害對手本身。就像規則只需要被選擇的馬更慢一步達到終點,所有的限制都只是為了創造真正的條件,解題的方法也不僅一種路徑。在方才和時停春的短暫交鋒裏,唐豫進察覺出他的身手并不能算太好,卻沒有多想一步,想到能在停屍房停留這麽長的時間,時停春多少還是得有點過人之處——于是在他即将控制時停春的馬邁過終點的前一刻,始終未被放開的匕首突然朝他飛擲,直直紮上唐豫進的大腿,力道和角度恰好使他連人帶馬地摔倒在地。

也就是在他掙紮着還想讓馬重新站立前行的一分鐘裏,時停春已經追上了他們之間的距離,比他更先一步跨過終點。賭局到此結束。場景化為虛無,只剩下重新落地的時停春,和躺在地上呻吟的唐豫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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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戲的來源是《三個邏輯學家去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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