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生與死-07
衛生間似乎已經成為他們在這局游戲裏的約會地點。還挺詭異的場所,不過時停春還是在抽牌結束後的十分鐘過去,找到了蹲在角落裏抽煙的唐豫進。
“不會又抽中什麽倒黴牌了吧,寶貝。”一見面,唐豫進就這麽問了對方。而時停春沉默的幾秒讓他還有點害怕,好在沉默之後,時停春勾了勾嘴角。“這次是空牌。”他說,“你什麽情況?”
“運氣依舊非常好,不像某人兩次都差點掉了腦袋。”唐豫進倒是松了口氣,至少不用再考慮怎麽抛棄時停春的事情。但又有點惋惜,畢竟這家夥要是死了,他就不用還錢——雖然就算他能活着,他也暫時沒打算給人還錢。
不過要是他真死了,他還是有點麻煩,又要去找個合他口味的男人。上次那個紅頭發的小年輕因為輸在他手裏已經再也不肯見他,目前只剩下時停春一個人既免費還合他心意。
也是看在這一點上,他才會在最開始找上對方,順帶騙個免費保镖,誰叫他的腿暫時還算是行動不良,他覺得時停春也該為此負點責任。
“那就按計劃吧,九點一到就去換牌。”唐豫進也沒打算繼續和人廢話,雖然他已經讓人幫忙看守了公證處,但還是怕出什麽意外,有人比他們先一步進去,破壞他們的計劃。
畢竟現在唐豫進自己還算安全,但如果有人跟他們想到一處,那時停春還是有可能完蛋。說來說去,他們對于今天的籌謀,其實也不能算必勝的計劃,甚至有明顯賭博的因素。
唐豫進過去靠着這種鑽空子的做法贏了不少游戲,但還是有被抓到從而差點喪命的時機。在停屍房,沒有什麽絕對,就連停屍房本身都是這樣的一種存在。它是一座荒島。唐豫進曾聽到有人這樣形容,叫他覺得這樣的形容也許比停屍房更适合這裏。
可惜給出這樣形容的女人,早已死在了停屍房裏。
他還和那個女人上過幾次床——都是他在下面,趴在床上,被使用着冰冷的道具。他無法對女性的器官勃起,但可以因為被女人用道具玩到射精。而那個女人同樣無法通過男人的陰莖有任何的感覺,反而更享受折磨他們的樂趣。因此他們很合拍,他和她。江飄,這大概是她的名字,也可能不是,唐豫進承認他已經快要把她忘記。但那之前,床上床下他們确實難能都可以處在一起,即使也就處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後,江飄最後的時間耗盡,是她自己選擇結束她的生命。
在她死去之後,世界照常運行,星辰依舊起落。唯一變化的似乎只有唐豫進的世界,随着她的消亡而些許地黯淡下去,當然,徹底黯淡的,還是她那個只屬于她的,從未讓他人真正觸及的心靈。
而她選擇死亡的原因,只是發現她永遠無法重新開始,掙脫那個讓她憎惡起男人的過去。她的記憶得不到清洗,她整個人也就永遠焦慮地彌漫在這個世界裏。但如果她真有機會抛棄她的記憶,她又會懷疑那個失去記憶的她到底還能不能算是她自己。
雖然有痛苦,她還是喜歡她能體驗到的自己,恐懼着那個失去記憶的可能性。即使過去的記憶對還活着的她已經是一種直觀上的缺席——但很顯然,缺席中仍有着意向性。是所有缺席和在場共同給予了她的同一性,回憶着的她和被回憶的她是她在時間上的多樣性,哪一個也不是本質,但每一個構成了她的同一。
這也是唐豫進在一個晚上之後,最終對這個游戲給出的答案。忒修斯之船已經徹底消失。至少那個最開始的船只已經消亡在了過去的時間。那個船原本就是不可分離的,每一塊木板,每一個組件,在人最開始把握它的時候,即使無法觀看到它的全貌,也是知覺着一個由諸要素構建而成的整體。
對他而言,他從未單獨把握過一個人的記憶,一個人的大腦,一個人的肉體,或靈魂這樣更虛無缥缈的東西。對他而言,以上任何一種事物都無法讓他單獨将人的本質确定。人的記憶依托于大腦,人的大腦可以左右分離——如果将大腦看作一個人最本質的東西,那當一個大腦被分割成了左右腦進入不同的身體,這兩個新的存在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同一?而一個人的肉體又永遠傳遞着靈魂,一個人的靈魂不可能暴露在外,并為人知覺——否則就不會有對他人的懷疑。
由此,唐豫進想他只是一個知覺者,他只是從外感知着那一個又一個的視角面共同塑造的存在,那種整體的知覺所形成的概念對他而言就指向了一個存在真正的同一——他真正需要解決的問題,也許不該說是那些被改造過後的存在還是不是“人”,而是,他們還是不是他最開始所把握的“人”——那麽在此,肉體和心靈的區分對他而言原本就是一件錯誤的事情。
即使從那些被唐豫進觀測的人自身來說,心靈和肉體貫穿同一,這一點通過知覺就能輕易把握。人所能感受到的知覺原本就是由肉體感知到的外部經驗和心靈的意向投影共同整合完成的事情。肉體經歷着實體,眼睛看見了一件維納斯的雕塑,觸摸到那石頭做的皮膚,嗅到一場大雨之後藝術館裏潮濕的空氣,而心靈則直接将那件雕塑整合成完整的知覺——很顯然人在最後形成關于維納斯的概念時,生成的不會是她的任意一個部件,任意一個毫無變化的、靜态的、中斷的但又是人在正常狀态下最直接把握到的切面,語詞和圖像也不會在這種知覺活動中自然而然地剝離。自然态度下,人們不會同時在知覺到維納斯整件雕塑的同時,又感到自己正看到皮膚上某一條紋理和她的裙擺被雕刻出的痕跡。
而在對這件雕塑的實觀裏,也沒有哪個人看到的維納斯會和另一個人完全相同,因為他們不可能在同一時間裏站在同一空間,觀測同一個視角面下的藝術,也不可能擁有在過去同樣的經驗和同樣的性格,将同樣的知覺生成。至少在每個人進行對她的回憶的時刻,重新被喚起的知覺毫無疑問都會有細微的不同。而在知覺中,肉體生成的外在經驗也無法和心靈擁有的內在經驗相互獨立,人的肉體和心靈已經在不知覺中相互粘結,讓人在時間和空間上都得以同一。這樣的貫通,恰好是區分自我與他人的原因,同樣也說明一個問題,雖然可能還有其他要素的參與,但人其實是心靈和肉體的混合物而非二者的組裝體。
由此,他人單獨的心靈在這種狀況下對唐豫進而言并不成為一個實體,只是一個加諸于他觀察對象身上的要素而已。而當心靈這一要素和目标的對象缺乏了可拆分性,所謂同一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對某個此在而言不可拆分的要素一旦被強行拆分,那原有的此在就顯然走入另一種存在的定義。甚至再進一步來說,心靈和大腦——肉體的部分更是不可切分的東西,不論是從科學還是哲學的角度對這一點都能輕易理解。
如果一切并非如此,也就無法解釋心靈的向外,解釋心靈如何穿過被懷疑封閉的重重屏障,和外部世界達成某種直接接觸的事情。而他人的肉體同樣對唐豫進而言并非能獨立出來把握的實體。只不過是語言的抽象性讓人總誤以為不論是肉體還是心靈之于人的存在而言是可以被單獨拎出來談論其存在的東西。
歸根結底,它們就像是檸檬的黃,雖然這二者構成要素的方式并非同一回事,但它們之于整體的意義還是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人無法把黃色單獨從一顆檸檬上剝離——因為失去了黃色的檸檬那已經是一個新的、人們也許無法理解的存在物,那麽失去心靈或者肉體任何一個成分的人自然也不再與知覺者最初認識裏的“人”所對應的存在物同一。
而即使發生這樣的變化,在失去了“黃”後,檸檬不再是知覺者最初知覺的檸檬,也不能說黃色就是一顆檸檬的本質,人顯然能夠理解,它并不是使檸檬從其他事物中真正區別開來、也不是在失去後就阻止了檸檬本身的存在的東西,而只是塑造了同一性裏的多樣性之一。
所以,唯一能被确認的此在,是作為他知覺裏的“人”而存在的概念所指向的混合體。對唐豫進而言,只有那個從最開始出現,到被改造之前的五號和九號,那時的他們是他能确定以人去把握的存有,所有不可拆分的要素都在那個時間裏齊全——當然,他的推論,他的一切思考從不是完美無缺,更不是一種蓋棺定論,只是從他自己的需要出發的一種觀點,他明白對于這場游戲,只有這樣的結論能說服自己,讓他擁有一顆能達成結束游戲這一目的心靈。
或者說,讓他得出這樣的結論就是這場游戲的目的。一切已經在規則裏說明,僅有這種情況才能達到規則希望的最優解,否則這個游戲只能在毫無意義的殺戮裏進行下去。在這時,唐豫進又有了新的想法——他一切的推論到底是真正屬于他的意志,還是早已被決定發生的事情。
停屍房是個荒島。這句話不可避免地在唐豫進的腦海中再次出現。
各種混亂的想法一時擠占了唐豫進的大腦,差一點絆住了他的手腳,讓他沒有準時趕到公證處進行他的計劃,他只差一點就成為他自己的變數。好在,幸運之神仍舊籠罩在他的上方,偶爾他的好運也會讓他陷入和時停春一樣的懷疑,這個世界是不是僅僅是屬于他的一個猜想。
但性交往往還是能把他拉回現實,畢竟他想光靠自己還是沒辦法構造出那麽多人的高潮。比如時停春,他高潮的時候就和自己不太一樣。有點隐忍的,像是把它當作某種不可告人的事情,尤其是在被自己操的時候更是這樣。說起來他也好久沒讓自己的陰莖得到點原始的抒發,也許該在結束後去解決一下。
抱着這樣不可告人的想法,在九點整,唐豫進跟着時停春進入了公證處裏。進入之後他們就完成了一次交換,也确實都沒有欺騙對方。“合作愉快。”唐豫進在這時終于松了口氣。“……還怕你又搞死我呢,變态。”
“我什麽時候搞死過你了?”
“上次賽馬不是啊,人家傷口還疼呢。”也許是神經終于得到放松,唐豫進又開始發瘋,“下次換個方式疼我呗。”
時停春掃了旁邊的公證員一眼,對方倒是很有職業素養,假裝什麽也沒聽到,但時停春更希望自己可以不和唐豫進扯上任何聯系。可惜這點現在是做不到了,他能做的只有嘗試把話題扯到正事上去。“結果還沒出,你就這麽肯定生死牌不是剛好在八號和十號手上?”
“啊,因為我提前買了保險嘛。”唐豫進露出個笑,“忘了和你說,十一號也是我這邊的呢。”
他們還剩下很多時間,總是要說點什麽事情來打發無聊——畢竟在交換結束以前,他們都不打算出去。
剩下六個人,在排除那三個由最開始的五號和九號做成的混合物、以及不知道發生什麽變化、但可以肯定他确實已經不再是本出的六號之後,要如何一次性解決三個人,除了殺戮,最快的方式,大概還是通過規則本身進行。
每兩天要進行一次交換。意味着中間最多只能擁有一天的空窗期。但真正擁有這個空窗期顯然是危險的,比如現在,唐豫進第一天就已經發覺端倪,更在昨日從公證員口中确認,公證處裏并沒有限制停留的時間。
而公證處每次只能單獨接待兩位玩家,就意味着只要他們現在不出去,外面等待換牌的人就永遠無法再進來将交換進行。
所以他才會在第一天利用同時持有兩張卡牌的事情嫁禍八號。人們更容易怪罪罪魁禍首,即使自己處于她同樣的位置也會這麽去做。在認為死牌最開始是從八號、九號這一共同體中傳出時,第二天八號的交換顯然會受到一定的阻力。并且在找上八號作為他的目标,還有一點,就是在看到八號和九號第一次交換後的表情、以及和八號的交談中,他多少能推斷出九號就第一天持有生牌的玩家——由此,在八號已經和九號捆綁的情況她再找一個盟友的可能性會比其他人更小,第二天也就沒人能保證和八號的交換。
如果一切順利,這天她無法完成交換,第三天她就必須要進行一次交換,否則就會被規則淘汰出局。唐豫進當時倒也沒能确認第三天剛好就剩下六個人,并且八號還活着,更有一個十號沒有在昨天進行交換,只是他運氣還是夠好,在他好像也沒幹什麽事的情況下,走到了現在很理想的結局。
八號和十號都将由于違反規則而被淘汰,二號還替他們确認了卡牌轉移進一步的規則,讓十一號能夠充分發揮她的特長,如果二號沒有抽中特殊牌,十一號也會找機會将生牌或者死牌轉移到她的身上——雖然十一號确實是個大學生,但在那之前,也應對過不少麻煩的事情,并在那些麻煩的事情裏,讓最後的贏家成為了自己。
這家夥甚至還進過派出所,當時還是唐豫進去撈的人,替她賠了事主五千塊錢。她後來是洗心革面,但當年的技術也沒徹底忘記。重新在停屍房見到對方後,他們也合作過幾次。暫時不打算将對彼此的信任抛棄,讓他們願意選擇在可能的情況下共贏。畢竟他們彼此是目前認為的唯一在停屍房遇見的,生前就已經認識的人。也正是對方的出現,才讓他們在進入此地之後,那種夢一樣的感覺得到一定的緩解。
從頭到尾,唐豫進真正的盟友大概只有十一號而已,時停春只不過是他順帶找來的調劑,必要時刻總歸是能夠放棄。好在時停春沒給他這個機會,最後也算發揮了一點用處,他們兩個人占據公證處,外面的十一號更有能發揮的空間。
“說起來午飯都沒得吃了……結束後請我吃飯嗎,七號?”唐豫進找了個牆角坐好,對時停春勾勾手指,不靠譜的本性再一次清晰呈現,“或者呢,請我吃一下你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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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由于最後的設定原因可能會有比較多的混亂小論文(滑跪)
現在看當初寫了啥感覺好羞恥好愚蠢……直接略過去這部分應該也不會太影響劇情qwq
然後這個游戲比較短hhh明天結束。接檔更短的小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