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雷東多第二天就感覺自己的腿好了很多很多。

做複健的時候,他輕松踩完了五公裏橢圓機,于是決定提前做了一次透視檢查,醫生驚訝地告訴他情況相當良好。

“比我們預期中要好太多了,費爾南多——我想你再觀察三天後就可以回到訓練場上去了。”

醫生笑着放下手中的報告,雷東多優雅地沖着他微笑了回去,落落大方地握手致謝,腦子裏塞着的卻是叼着花翻窗而入、最後又淚眼朦胧鬧個沒完的加迪爾。

太離譜了,這個壞孩子。

他嘆了口氣,很想向馬爾蒂尼“舉報”加迪爾不安分的行為,但是手機都拿起來了,又有點猶豫不決。

萬一又哭了呢……?

他頭疼地把手中的小鐵塊扔到一邊,轉頭去給加迪爾帶來的花澆水,特意給屋子裏開了更足的暖氣,又把它擺到陽光下。

碩大的花骨朵上下晃了晃的樣子真像加迪爾驕縱地搖着小腦袋,他沒注意到自己忍不住笑了起來。

加迪爾卻是從沒想過自己半夜□□的事情被“告發”的可能性,他從馬爾蒂尼那裏知道了雷東多體檢意外良好的消息,高興得不行,當即在客廳裏演唱了一下《神聖光芒》。

這段戲劇的大意是太陽神阿波羅保佑自己的子民身體安康,加迪爾只學過這一個和健康有關系的,順便就唱了起來,差點沒把神給氣個半死。

“明明都是我的功勞,神怎麽會有你這麽不虔誠的子民……”

我怎麽會覺得是自己治好了費爾啊!太自戀了加迪爾,這樣不行。

加迪爾無視了神的憤怒譴責,認真地在心底反思自己,還去拿小本子記了下來。

馬爾蒂尼笑着倚在沙發上看他跑來跑去,搞得加迪爾警惕地扒拉在門邊問他:“你在笑什麽呀,保羅?”

“你猜。”

男人笑眯眯地用手腕托着自己的臉頰回答,渾身上下都在說“就是笑話你”,加迪爾認定他是在笑話自己,生氣地撲了過來,把馬爾蒂尼壓到沙發上,試圖咬他。

“老天!注意禮貌,男孩!不準這樣。”

他趕緊把加迪爾給拎了起來,小美人氣呼呼地挂在他的胳膊上,不解氣地隔着衣服咬了一下堅硬的肩膀肌肉。

然後他就痛苦地皺起了眉頭,哎呦一聲捂住了嘴巴。

馬爾蒂尼又沒忍住笑。

“上帝啊,牙不疼嗎?”

“太壞了保羅,就知道欺負我!你還笑!嗚嗚嗯哇——”

加迪爾口齒不清地生氣,馬爾蒂尼眼瞧着真把人給惹急了,這才趕緊哄哄,溫柔地擡起他的臉龐來檢查,讓加迪爾“啊”一下。

加迪爾乖乖地“啊”,張大嘴巴,委屈得眼圈都有點紅了。他看起來乖巧可憐得不行,一點都沒有剛剛那麽任性到要咬人的架勢了,讓馬爾蒂尼不由得直嘆氣,真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從哪裏惹來的這個冤家。

“好了好了,牙齒沒事的。最近在學校裏感覺還好嗎?課業壓力大不大?”

他揉了揉加迪爾的臉詢問道。

确實感覺牙齒不疼了的小美人舔了兩下牙根,迅速忘記了剛剛的仇恨。

他舒舒服服地趴在監護人的大腿上,把他的腿拿來墊肚子,伸手去夠沙發邊茶幾上的雜志:

“感覺很好,課程很簡單,大家對我也很好,每次去都很高興。但是我到現在都記不清他們的戀愛關系,上個星期,朗格萊和艾米拉還是情侶,這個星期他們就趁着排練的時候拿道具暴打彼此;哦對了,我和薩拉分手了。”

“……你們是不是上個月才在一起的?”

“準确來說是三個星期前嘛。”

“好吧,寶貝,好吧——我只想提醒你注意咳,注意生理安全,保護好自己,也保護好女孩子,好嗎?”

性教育的問題讓馬爾蒂尼有點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加迪爾無知無覺地點點頭答應。

“好哦。”

“醫生那裏還好嗎?”

“也不錯,有少一點煩惱。”

加迪爾一邊說着,一邊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空氣裏的神,對方正冷淡地抱着胳膊看他,仿佛在說“我怎麽可能是煩惱,我是福報!”

因為他畢竟頂着和自己一樣的臉,還經常想點好主意出來,加迪爾覺得最近自己對“自己”的容忍度真的高了很多。

馬爾蒂尼當然不知道空氣裏發生着什麽複雜電波,他繼續笑着問:

“那想不想趕緊到一線隊裏來?”

加迪爾頓時翻身坐了起來,眼睛裏像是不靈不靈地閃着星星,急切地點了點頭,差點沒撞到對方的下巴。

“想的想的想的想的——想和保羅一起踢球!”

“就只想和我一起嗎?”

“還想單帶,想射門,想進吉吉·布馮五個球——再把上次那個敢踢費爾的混球揍一頓。”

加迪爾興高采烈地貼了貼對方的臉頰,誠實地回答着問題,而神嘆了口氣:“你搞錯了,你該答:‘最想和保羅一起踢球’”

加迪爾才反應過來上個問句的意思,但馬爾蒂尼已經啼笑皆非地揪了一下他的鼻子:

“不讓你和裏諾玩了,跟他學壞了,這麽暴力。”

加圖索在家裏無知無覺地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如果他知道了隊長在背後如此眼盲心瞎地把鍋甩到他的腦袋上,他一定會悲憤欲絕地控訴所有人都被加迪爾的外貌給騙了。

“就要玩就要玩。”

加迪爾完全把自己監護人的話當成了耳旁風,親親熱熱地擁抱住他,感覺像是抱住了剛被烘幹的暖洋洋的被子,裹在了幸福和溫暖裏。

馬爾蒂尼嘆了第不知道多少次氣,感覺加迪爾簡直像扭扭糖成精了,甜度和黏糊程度都很離譜。

“我第一次為米蘭一線隊踢球,是在1985年的1月20號,16歲生日後的第210天。”

他把加迪爾掉落在臉側的頭發攏到耳後去,微笑着和他說道,小美人不明所以地歪了歪腦袋。

“我也該湊這個年紀嗎?可是我們那天好像沒有比賽——”

他認真地掰着手指頭算了兩秒,馬爾蒂尼啼笑皆非地握住了他亂動的手,安慰道:“當然不是啦,我相信你會比我更早一些的,好不好?所以現在要在青年隊好好踢球,不可以鬧脾氣。”

“我喜歡大家,但是大家不喜歡我了,沒人喜歡和我一起踢球。沒人欺負我,我只是感覺自己格格不入——這種感覺在哪裏都不可怕,但在球場上真是糟糕透了。即使別人有很好的射門機會,也會傳球給我,這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壞蛋。”

加迪爾把臉埋進對方的衣服裏,長輩感受到了這是他尋找安全感的方式,所以溫和地環住了他的肩膀,鼓勵他:

“我知道,我知道——但出類拔萃從來都不是過錯。”

雖然當時加迪爾有被溫暖到,但是等到三天後,12月21日,聖誕假前的最後一次青年聯賽,加迪爾孤零零地坐在場下,連大名單都沒被寫進。

“加迪爾,你完全可以多休息一下。你年紀還小,踢太多的比賽總不是好事。”

教練慈眉善目地拍拍他的肩膀,像是在暗示他今天連不看比賽都行。

可是我在19場比賽裏進了39個球,我就是應該在場上的呀。

加迪爾在心中無聲反駁。

盡管再一次失望于自己不能上場踢球,但加迪爾還是迅速調整好了心情。

“加油,兄弟們。”

他在比賽開始前溜到了更衣室裏和隊友們拍手,但是大家都很沉默,只是勉強地用點力氣握握他的手掌,沒人回答他。

在過去的半個賽季裏,他們幾乎戰無不克,憑借着16分的絕對優勢領跑着整個賽季,幾乎可以說是戰無不克。但在球員通道裏和自己本場比賽的對手弗洛倫薩相遇時,青年隊的球員們顯得心情并不高昂,鬥志也不強烈。

“怎麽,今天小妹妹不幫你們踢球嗎?一群沒種的男人,離了那個小白臉就是狗屎啊。”

“哇哦,金發小美人不在啊,那我們不是穩贏嗎?這還有什麽意思?”

嘲諷的話語張口就來,都是年紀不太大的球員,說話百無禁忌,米蘭這個賽季的成績實在是太紮眼了,而加迪爾更是要把所有的球員都比進泥裏似的。賽事中他從來都是被攻擊的重點對象,但既然現在他不在,當然是輪到隊友們接受洶湧的攻擊性。

他們越是吹捧加迪爾,就越讓隊裏剩下的人感到不服氣。

沒人喜歡被人看扁,更沒一個球員喜歡總是是被別人嘲笑抱大腿。

“我們走着瞧。”

但他們也缺乏對自己實力的信心和說服力——加迪爾到來前,他們還在青年聯賽裏艱難地争奪第三的位置呢。

而這場比賽也悲慘地印證了這一點,他們被弗洛倫薩以4:1橫掃,在自家門口就交出了一份糟糕至極的答卷。

不少人是沖着加迪爾來看比賽的,媒體們更是在看臺上架滿了攝像機,見狀都在不滿地嚷嚷:“為什麽不讓加迪爾上場?”

“是啊,是啊,‘為什麽不讓加迪爾上場?’這世界就是圍着他轉的,是不是?他是天才,是馬爾蒂尼親自照看長大的人,沒準還是哪個高層的私生子,而我們就是臭狗屎,是嗎?啊?”

“注意你的言辭!那是你的隊友,你們朝夕相處的夥伴!”

“沒人和他是夥伴,我們不配!可以了吧?”

加迪爾站在更衣室的門外,聽裏面激烈的争吵,縮回了想要推門的手。

他思考了一會兒,覺得還是不進去比較好。如果他現在進門的話,說話的這個人得難堪到地心裏去呢。

小美人安靜地戴上帽子好擋住自己的臉,穿過亂糟糟的一切,鑽進停車場內自己的車子裏。

“……你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錯吧。”

“別這麽說話嘛,加迪爾二號,我又不傷心。”

神低聲抱怨着“我是神,不是你的□□”,加迪爾全當是耳邊風,完全沒在意。

在中間他放了一張青年隊的合照,是上個賽季他們拿到了意大利青年杯冠軍時候的照片,加迪爾站在正中間,飄飛的彩帶裏,他的笑容燦爛得像是夜晚裏的太陽。

本來不該是他舉起獎杯的,但青年隊隊長把機會讓給了他。

憑什麽呢?又憑什麽不呢?

纖細白皙的手指按壓在了照片的正中間,按出了一個小小的印子。

“沒有人犯錯了,也沒人該傷心。”

他平靜地擡起頭,望向空氣漂浮着的“自己”,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麽,破天荒地摸了摸他的腦袋。

神不由自主地抖了抖,差點沒就這麽一個激靈沖出天際。

“你,你,你怎麽敢!你怎麽能摸我!”

渎神,這是渎神!!

他吓得差點就破音了。

加迪爾:……

幹,幹嘛反應這麽大?

“我只是想告訴你別傷心了,加迪爾二號,你看起來好可憐。”

他認真地擡頭和已經火箭般竄到了車窗外懸浮着的神說道:

“我愛我自己,所以我愛你,你也愛我——你看,在一個車子裏,已經有兩個愛我們的人了,這很厲害的。”

加迪爾笑了笑,從上往下看,他實在是太美、太溫柔也太純真了,眉眼彎彎的樣子像雪花安靜地落在草尖上,清晨的陽光照亮小羊羔潔白的絨毛。這是一種純粹的,生命的美麗,是造物主鮮活世界裏閃閃發亮的存在。

他和另一個世界裏的自己好像,又好不一樣。

神不由自主得失語了一瞬間。

直到他傻呆呆地跟着車飄了半小時,加迪爾已經在倒車入庫了,他才反應過來事情的變化。

“怎麽就跑到皮爾洛家裏來了?”

“那不然幹嘛,坐在地下車|庫裏抱頭痛哭嗎——樂觀點,加迪爾二號。我的‘落葉球教學’進度還像狗屎一樣呢,你不該忘了這件事,一天裏總該做些重要的事情。”

加迪爾不知道是在回答他,還是在對自己說話。不過小美人相信,這兩點實際上也沒什麽本質區別。

“安德烈亞——大驚喜!”

加迪爾用一種“将将将将”的懸浮姿勢,像舞臺劇演員登場般飄到了剛面色大變、拉開大門的皮爾洛面前。

“分明是大驚吓好嗎,小混球!我看見車|庫亮起來的時候還以為家裏進賊了!我還想着天啊,我得看看情況,但是只要一榔頭下去不行,那我就跑——”

皮爾洛一邊吸着氣抱怨,一邊舉起了手裏的“工具”給加迪爾看,小美人不常在他的臉上看見這麽鮮活的表情,笑得樂不可支,親熱地擁抱住他。

“做個乖寶寶來抱我也沒用,真的,加迪爾!我給你鑰匙可不是為了縱容你不請自來,忽然吓我一大跳——我非得朝保羅舉報你不可。”

他一邊在嘴上瘋狂嫌棄,一邊身體非常正直地擁抱了加迪爾,拍了拍他的後背。

“唔,居然不臭——我以為你今天有比賽?洗澡洗得這麽快嗎?”

“我什麽時候是臭的!”加迪爾佯裝生氣地要去揪對方的耳朵,還沒成功就破了功,笑得停不下來。

“你明天就看到新聞了,安德烈亞。我們沒贏,我也沒上場。”

男人的手微微懸停在了半空,又溫和有力地拍打在他的後背上。

“這有什麽奇怪的,連保羅都有坐冷板凳的時候——好了,快進來,別在門口摟摟抱抱的。”

“差點都忘了,我現在就想打電話給保羅告狀了。你告訴他比賽完不直接回家了嗎?”

“等會兒再說又怎麽樣嘛——這是我們今天的小秘密,好不好?”

“……”

“安德烈亞,安德烈亞,世界上最英俊的安德烈亞……”

“哦住嘴吧,你這個撒嬌精。”

關門聲響起,兩人的聲音逐漸消失在了空氣裏。

加迪爾磨着皮爾洛教他踢任意球。

“……你就來找我|幹這的?”

“那不然還能幹嘛?”

加迪爾震驚反問,皮爾洛把剛拆開的果汁盒扔到一邊,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腦殼抱怨道:

“我以為是像你進門時候那樣,賴在我懷裏哭啼啼抱怨自己沒上場呢。”

“我什麽時候‘賴在你懷裏’還有‘哭啼啼’了,哼——”加迪爾笑着把球踢給他,認真地拉伸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和腿,催促道:“快點呀,來熱身,然後教我踢球。”

“我不擅長教人!這是要靠自己練習,靠自己領悟,靠自己……”

“蹲在馬桶上忽然醒悟?”

“我就不該告訴你,小混球!啊——!”

皮爾洛抓着自己的卷發無能狂怒。

晚上七八點開始練球的結果就是兩人飛速地忘掉了一切,一邊踢,一邊吵,一邊和好,一邊來回實驗——然後在晚上十點的時候面對着忽然降臨的瓢潑大雨,一起站在家庭足球場邊的屋檐下面面相觑。

“……阿嚏。”

加迪爾呆呆地打了個噴嚏。

“快進屋裏去,我開了暖氣。”

皮爾洛開始轟他進屋子。

“我怎麽回去呀。”

小美人可憐巴巴地看着他,然後兩個人一起想到了一件糟糕的事情。

“啊,完蛋了。”

“沒給保羅打電話。”

“沒給呢。”

“完蛋了呢。”

“完蛋了呢。”

“為什麽聖誕節之前會下大雨啊?”

“因為你是個長着天使臉龐的小惡魔,上帝都忍不住要為此流眼淚。”

一直很安靜的神忍不住為這個充滿怨念的冷笑話哈哈哈了起來,加迪爾也忍不住笑了,抱住了皮爾洛,懶洋洋地宣布道:

“我不管,你得收留我,安德烈亞。”

皮爾洛:……

“收留你還包括‘拖着你去洗澡’這一部分嗎?該死,我不是你的保姆!”

“嗚QAQ”

兩分鐘後,皮爾洛崩潰地放好熱水,把加迪爾扔進了衛生間。

“我不可能給你吹頭發的!裏卡多在更衣室裏幹這個的時候,我就覺得已經夠離譜的了!在我的家裏,我絕不縱容和姑息這樣惡劣的行為!”

“嗚QAQ”

半小時後,皮爾洛又崩潰地舉起了手裏的吹風機。

“我不可能陪你睡覺的!不——可——能!臭小孩!”

“……加加很香的QAQ”

這tm都是什麽破事,加迪爾是還沒斷奶嗎?

等到已經被舒舒服服、戴着眼罩枕着抱枕的加迪爾圈住胳膊一起躺進暖洋洋的天鵝絨被子裏時,皮爾洛還沒懂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我又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要慣着他?

“他看起來要變成石頭塊了。”

神心情複雜地抱着胳膊站在床邊,看向僵硬躺平的皮爾洛。

加迪爾當然不能突然出聲回答他,而沉默也是一種答案,神安靜了一會兒,轉身飄走了,留下一點回聲:

“你還是有點傷心的,加迪爾。是不是?”

無知無覺的皮爾洛用超級別扭的姿勢一只手艱難地舉着手機、按着屏幕給馬爾蒂尼回消息。

“你該提前告訴我的,安德烈亞,這太讓人擔心了。青年隊的教練和球員都說不知道他去哪裏了,加迪爾自己也關了手機:( ——M”

“我真的很抱歉,保羅。——P”

“他還好嗎?——M”

皮爾洛凝固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爬了起來,又悄悄掀開加迪爾的眼罩,被吓了一大跳。

小美人正閉着眼睛無聲落淚。

金色的睫毛濕透了,垂在臉頰上,仿佛在大雨中悲慘呼救的美麗蝴蝶。

“加迪爾?你沒睡着嗎?到底是怎麽了?”

“我睡着了呀。”

他下意識地擡起手來捂着眼睛說,聲音有點發抖。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