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遭逢患難誰依怙
“秦公子,請。”曾蒲微微躬身,讓開些許,露出一條地道。
秦佩蹙眉不語,曾蒲陰笑道:“莫不成還在等你那位小友來搭救不成?可他來不了了。”
秦佩猛然轉頭,神色驚異。
曾蒲猖狂笑道:“到底初出茅廬,崔長史出身博陵崔氏,他早已問遍山東豪族,趙相根本就沒有李姓子侄。而你,且不論你身份真假,姑且當你确為秦大人遺孤,那又如何呢?”
“确實不如何,”秦佩諷刺道,“三日後長安便會收到邸報,有一秦姓舉子不幸夭亡,請相關人等前來認屍……”他頓了頓,兀然回頭,“若有人覺得此事蹊跷,要深查下去,就不知這個罪責,又會是誰來一力擔當了,我想,未必是範大人吧?”
他一步已然邁入甬道,悠悠回頭,蒼白臉孔上點墨雙瞳直勾勾地看過來,說不出的詭異,讓人遍體生寒。
曾蒲愣怔着看着秦佩緩緩隐沒于幽黯之中,猶如泥塑木雕。
地道蜿蜒陡長,秦佩在心中估算着,約莫走了百步才見底,足有近五米深。
推開那道木門,卻是間鬥室,內置桌椅床榻,案邊還坐着個人,好整以暇地托腮看他。
猜測得到證實,秦佩氣得笑出聲來:“隐兮兄。”
李隐兮不知這兩日去了哪裏,一身月白長衫滿是塵土,發髻散亂,很是狼狽。見了秦佩,他仿若料到一般,并無異色,只笑道:“以環兄讓我好等。”
與曾蒲等人周旋許久,秦佩仿似繃緊良久的弓弦,早已疲憊不堪,幹脆在榻上躺下,長噓一口氣。
李隐兮卻不肯讓他清淨,湊過來在他身邊坐下,“怎麽未回長安?”
“心下惦念隐兮兄安危,故而前來探望。”秦佩沒好氣道。
李隐兮靠着牆,把玩着手中紙扇:“讓我猜猜,莫非是……朱子英?”
秦佩輕哼一聲,權當默認。
李隐兮用扇柄敲敲他的頭:“反正你我二人閑來無事,不如将這幾日的變故梳理一下?”
秦佩雙眼微合:“那日在曾蒲家的筵席上,朱子英塞給我一張絹帛,讓我第二日卯時到城郊子虛亭。我便一人赴約,道旁有具屍首,亭裏是曾蒲。”
“哦……”李隐兮思索道,“那倒巧了,那日黃呂氏給了我一把銅鑰匙還有一張草圖,在半道上截住我的也是曾蒲。”
“其實去子虛亭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秦佩道,“範铠堯、曾蒲、朱子英、黃澤泊、黃呂氏、崔長史等等,這些人個個面目分明。可我這人有個毛病,一眼就能看出來的事情,我多半不願相信。”
李隐兮輕笑道:“因為黃澤泊被殺在先,我們便以為他本無辜,順帶着黃呂氏與朱子英也洗脫了嫌疑。”他口氣平淡,像在說一件無關痛癢的小事,“在萬州收到密信的時候,我便有個先入為主的推測,那就是洛京官吏以範铠堯為首沆瀣一氣貪污虧空,黃澤泊有所察覺而被滅口,而曾蒲作為他的繼任,必然從中獲利。”
“曾蒲也确實不負衆望,一直沖在最前面,擔當這個跳梁小醜。”秦佩淡淡道,“到了今天這步田地,倘若我們依然以為自己是被人跟梢中了圈套,就未免太蠢了,從頭至尾此事怕都是一個設好的埋伏,只等着李兄來跳啊。”
李隐兮在他身側躺下:“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不過一月,你我同榻三次,三千年的緣分,嗯?”
他有意岔開話題,秦佩卻毫不領情,“于是,破解此事的關鍵全系于李兄一身了,其一,密信是誰捎給你的?其二,他們出于何種目的要設計李兄?”
李隐兮似是無奈地嘆了口氣:“以環兄,打破砂鍋問到底這個毛病,總有天會害了你。”
秦佩只淡淡看他,默不作聲。
“捎給我密信的人,你大可不必懷疑,他讓我插手此事無非是讓我歷練一番,”不知是否刻意,他壓低的話音喑啞,聽在秦佩耳裏卻別有些暗昧味道,“你還不明白麽?你我偶然出現根本不在他們算計之中……”
兩人靠的太近,呼吸相聞,秦佩把他推遠了些:“黃澤泊謀反一事是大理寺審定,中樞衆臣亦有過問,何況倘若聖上不曾首肯,三司會審又如何會判他腰斬?”
秦佩起身在室中踱步,口中念念有詞:“若黃澤泊無辜,我等來就是為他伸冤,那黃呂氏與朱子英便與此圈套毫無幹系;若黃澤泊确鑿有罪,那他們幽禁我們便是為了滅口。”
李隐兮側卧在榻上,目不轉睛地看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不對!”秦佩猛然轉身,“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棄車保帥。試想,到底是什麽驚天秘聞,讓黃澤泊寧可以莫須有的造反罪被判腰斬,也要拼死掩蓋?”
李隐兮坐起來,微微揚聲:“以環兄,營建西京你知道要用多少銀子麽?”
秦佩負手而立,目不斜視:“恒河沙數。”
“都畿道官吏自河南尹範铠堯而下,利用遷都數年中樞虛懸之便,挪用大量官銀并借機苛征雜稅、中飽私囊,”李隐兮不露形色地站在秦佩身前,“可惜,再天衣無縫,也有東窗事發的一日。于是你們便想出了這個李代桃僵的計策,用黃澤泊造反一事攪渾這潭死水蒙混過關,我說的沒錯吧,範大人?”
擊掌之聲傳來,範铠堯帶着崔長史朱子英幾人站在地道口,面色陰沉。
李隐兮拾階而上,絲毫不忌憚對方狠辣笑意,秦佩躊躇片刻,亦緩步跟上。
“李公子再近一步,恐怕就要撞到刀口上了。”範铠堯道。
似是證明他所言不虛,他身後爪牙紛紛拔劍,映着地道內的搖曳燭光,很有幾分修羅場的味道。
李隐兮在離劍尖半寸處停步,笑道:“得與範大人傾談,縱有刀山劍樹,又有何懼?”
事态危急至此,他卻言笑自若:“何況佛經有言,‘死入惡道,刀山劍樹’。鄙人雖不算大慈大悲,但也決非大奸大惡,無間地獄恐怕還輪不到在下吧?”
秦佩在他身後,微微眯起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