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猶有人間市井喧
那日從明陵回來,秦佩便恍惚得很,雖然平時他也不是什麽精明外露之人,但現下呆得實在是有些過分。
于是,這日朝會之後,周玦便留在中書省,喚住軒轅冕:“殿下。”
軒轅冕正吩咐陸顯将戶部關于河南道的奏章齊齊調來,見是周玦,不由促狹一笑:“喲,魏國公可是稀客,中書省都多少日子不得您老人家駕臨,我等又是多久不聞周相教誨了?”
周玦打個哈哈:“無甚要緊事宜,只是臨行前來觐見太子罷了。”
“哦,又要離京麽?”軒轅冕擺擺手,陸顯行過禮便與宮人一道退下了。
室內只餘二人對坐,軒轅冕也松弛下來:“當家不易,孤算是明白了。”
周玦笑道:“臣前日收到勉之書函,他說殿下作為,聖上很是滿意。”
“是麽?”軒轅冕不禁冷哼一聲,“若是不滿意,便讓他自己回來,孤正好也落得清閑,每日與皇兄坐而論道、與三弟吟詩作賦、和四弟飛鷹走狗,日子還不知有多快活。”
周玦莞爾失笑:“此番我經終南正好要停幾天敘舊,殿下此話我會原番不動地傳給聖上,他自有考量。”
軒轅冕為周玦斟茶,岔開話題:“對了,有一事孤想請問世伯。”
“哦?”他換了稱謂,周玦即刻猜到必為私事,果然軒轅冕下一句便是,“孤為以環在興華坊看好一處宅邸,他那人世伯也知道,何止疏于世故,簡直到了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步。此事,孤想為他一力承辦,世伯意下如何?”
周玦漫不經心地托起茶盞,吹去氤氲茶煙,“能與殿下相交,是他的福氣。本來此事我已有主張,但殿下既要插手,那便全由殿下做主。”
軒轅冕一雙鳳眸定定地看着周玦:“孤以為秦尚書生前多半留下了些許財物,生前應是交由世伯代管了?”
周玦八風不動:“明日我便讓賬房提給秦佩,看我這記性,殿下不提,我都忘了。”
“世伯今日特別的生分,”軒轅冕起身,随手撥弄窗邊紅杏,“往常您都喚我‘冕兒’,不過,對以環倒是一直叫‘秦佩’的。”
他笑意吟吟,粲比春花,周玦卻只覺心力交瘁:“冕兒……不要深究,人方能活得逍遙自在。”
軒轅冕猛然折下手中枝桠,聲調卻極其輕柔:“德澤五年到七年間所有的密檔孤都查了,前後矛盾、空缺删改之處比比皆是。孤并未打算深究,只希望世伯今日能消解孤與以環心中疑慮,秦尚書到底犯了什麽事?竟如此不可說麽?”
周玦阖上雙目:“此事早有定論,德澤五年起,陛下曾金口玉言,秦泱之事僅可有七人知曉,撇去秦泱本人與陛下不算,便唯有中樞五人,位高權重者如靖西王、大将軍赫連杵都只是猜測,不曉真情。”
軒轅冕靜靜聽着,慢條斯理地将花枝插入梅瓶。
“黃雍兩年前辭世,剩下陛下、勉之、子熙與我,殿下覺得有哪個口風不牢麽?”周玦苦笑,“這樣罷,今日算我有悖臣道,鬥膽做個主問殿下一句話。”
“但問無妨。”
周玦目光灼灼:“殿下與秦佩相交,若是以國之儲君之名,從此君臣分際、不論私情,那臣今日便可合盤托出;可若殿下引其為至交好友,我有太師名分又是秦佩義父,出于情常,我都不會透露半字。”
軒轅冕環顧左右,最終将梅瓶置于經桌之上。随即他轉過身來,幾近于讨好地為周玦添上茶水,笑道:“是孤錯了,世伯勿怪,這樣,孤委人将洛京老宅賣了,在興化坊另置一處,銀錢若是有缺便由詹事府出,”他頓了頓,又道,“至于以環那邊,世伯不如酌情以告……”
周玦定定地看他,忽而長嘆一聲:“冕兒……”
這邊廂你來我往、相互試探,宮城之外東市的聖和居裏,卻另有一番景象。
之前本說好由秦佩做東,但今日朱子英卻不容置喙地掏腰包付賬,在聖和居要了一桌酒菜,只是本該推杯換盞、其樂融融的雅間裏,卻詭異得很。
陳忓惴惴不安地悶頭吃菜,秦佩氣定神閑自斟自飲,朱子英卻長籲短嘆愁眉苦臉。
一刻之後,陳忓終于再難忍受,小心翼翼道:“朱大人可是遇到了什麽難處?下官雖位卑言輕,但若能力所及,也樂于為大人排憂解難。”
朱子英長嘆一聲:“倒也無甚大事,只是手頭有個棘手的案子,毫無頭緒。”
秦佩放下酒杯,擡眼看他。
“二位也都知道,這司法參軍其實也就是個刑官,和縣令一樣,做的也都是審案那些事。我雖不算什麽明斷神判,可也自認為差強人意,可此番卻意外遇到個棘手的案子。”朱子英正要細說,就聽門外傳來一陣大笑,“以環兄,果然又讓本王在這兒逮到你了。”
大科紬绫,玉帶雕冠,不是軒轅晉又是哪個?
“臣等參見雍王。”
軒轅晉擺擺手:“你便是朱參軍罷?皇兄很是賞識你,你當益加勉力,方不負他的厚望。”
朱子英與陳忓誠惶誠恐,秦佩卻緊蹙眉頭,頭痛欲裂。
“以環兄,我從王叔那兒給你帶的物産送去周府了,”軒轅晉在秦佩身旁坐下,興高采烈,“朱大人,你方才說什麽案子來着?”
朱子英略有為難:“臣不敢,此事畢竟晦氣,若是擾了雍王的雅興……”
“诶,朱大人莫忘了,本王可是雍州牧。”軒轅晉板起臉,“還不快快道來。”
朱子英正自躊躇,秦佩淡淡道,“雍王的話,朱大人未聽見麽?王爺關心民瘼,加以指點,是你的福氣。”
“是是,”朱子英趕緊道,“此案并不十分詭谲,也未牽扯到什麽有頭有臉的人物,苦主不過是西市回春堂的一個夥計,告的是個樵夫。”
軒轅晉聽的津津有味:“哦?那樵夫是竊賊?”
“不是,”朱子英嘆道,“那夥計在南山采藥時和那樵夫起了争執,便推搡起來,回家後沒過一個時辰就死了,可卻毫無外傷。那寡婦日日來喊冤,可既無人證又無物證,下官亦是束手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