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風波暫息疑雲起
那日林貴妃撫着那鳴鳳圖泣不成聲,衆臣也紛紛對雍王孝舉稱頌不已,秦佩與軒轅冕站在攢動人頭、如晝燈火之後,各有所思。
軒轅冕負手而立,笑意清淺,似對這天倫之樂并無所感,不知想起什麽,看向林貴妃的目光失了幾分暖意。
秦佩則蹙眉緊盯着軒轅晉身後,有一嬌俏女子滿臉不耐地站在宮婢之中,當軒轅晉撲入喜極而泣的林貴妃懷中彩衣娛親時竟還大喇喇地翻了個白眼,絲毫不将滿堂貴胄放在眼裏。
“以環,那是?”
秦佩回過神來,只見軒轅冕亦是皺了眉頭望向彼處。
“我想應是江南繡莊的繡娘,仿佛是叫納錦。”
“哦?”軒轅冕漫不經心,可秦佩卻知曉那是他故作姿态,此時怕已是上了心。
秦佩笑笑,幹脆一股腦地告訴了他,省的他再遣人去查。
“當日我們前去東市,許是排場招眼了些,又正好是踏馬案沸沸揚揚之時,這女子曾屢次對王爺出言不遜。不過雍王并未怪罪,後來因其繡工卓絕,還讓她帶了兩三個出衆的繡娘入府,一道為貴妃繡這鳴鳳圖。”
軒轅冕勾起嘴角,意味不明道:“門第是低了些。”
秦佩搖搖頭,看了看天色:“我便先回了,殿下早些歇息。”
軒轅冕目送他離去,對懷恩道:“以環愈發體貼了。”
想起他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孔,懷恩幹笑道:“那是秦大人對殿下一人體貼。”
軒轅冕瞥他一眼,冷聲道:“阿谀!”
懷恩正自冷汗涔涔,卻又見軒轅冕含笑道:“不過說的倒是實話,走罷,和雍王打聲招呼咱們便擺駕回宮。”
自鄭谙慮改弦易幟後不過短短數日,原先上蹿下跳的清流士子們便紛紛偃旗息鼓,原本轟烈一時的踏馬案便再掀不起半點波瀾。早在秦佩意料之中,故而他也不如劉缯帛一般驚詫怨憤,依舊整理自己的卷宗,做好這踏馬案的善後之事。
主犯周孟元流刑,其餘從犯則由家人繳納五百金贖回,終身不得出仕,亦不可承襲爵位。
想到那位心機深沉卻也稱得上磊磊落落的裴行止此生都将是個白丁,秦佩不免為軒轅冕錯失良才感到有些可惜,于是便匆匆決定拜谒東宮,想着為他讨個恩典。
黃門通報了将他引進去,卻見太子的座上早已有了嘉賓,不是裴行止又是誰?
他與軒轅冕對坐手談,一人風姿飄飒,十分天潢貴氣中又帶着三分優游自如,另一人一身布衣,身無餘飾卻笑得雲淡風輕,不見半點頹唐。此二人坐在一處,雖只是尋常棋局,卻讓人覺得那黑黑白白早已落在萬裏河山。
不知為何,莫名的不悅湧上心頭,秦佩刻板行禮:“臣參見太子,殿下千歲。”
軒轅冕似是苦思殘局,随意招招手,“以環速來幫孤,切不可讓孤輸給這匹夫。”
裴行止倒是客氣,對秦佩作揖道:“先前在刑部承蒙照拂,鄙人感激不盡,他日必将報還。”
秦佩抿唇,遲疑片刻仍是淡淡道:“這是殿下的恩典,你不欠我什麽,想要報還,便去還殿下吧。”
軒轅冕此時擡眼與他視線相對,波瀾不驚的一雙鳳眼裏幾乎捕捉不到任何情緒,他在熹微晨光中微微一笑,拍拍身側空位,輕聲喚道:“以環。”
秦佩原本想告辭離去,此刻卻如同被巫蠱魇住般定定地站在原地,随即緩緩步至軒轅冕身側,席地而坐。
裴行止頗有興味地打量着,笑道:“聽聞殿下與秦大人親如手足,甚至有結義之說,如今看來,傳聞非虛。”
“裴兄消息果真靈通。”秦佩不鹹不淡道,看着眼前棋局,心思卻不知飛到哪裏去了。
軒轅冕落下一子,默然道:“再過三月,這小選怕是避不過去了。”
裴行止并無官身,想來應算是東宮的謀士,在他面前提及此事,可見雖時間不長,軒轅冕對他卻稱得上信賴有加。
果然裴行止端詳着軒轅冕的臉色,揣摩道:“殿下之意是擇機延期?”
秦佩木然聽着,手在桌沿扣緊,心中想到,皇子歷來婚期極早,軒轅顯、軒轅昙皆早已出宮建府,有了子嗣,如今只剩下太子與晉王兩兄弟還拖着。到十月二十,太子便年滿十八,在這個歲數還未大婚,在歷朝太子中都數得上的晚,不管軒轅冕自己是否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恐怕這次小選都是避不過去了吧?
“先選着,”軒轅冕冷冷道,“可挑些分予諸王,剩下的充作女官。”
本朝采選,歷來都是挑選良家子入宮,除去為數不多門第姿色才學品性都是佼佼者可為宮妃王妃,乃至嫔妾側妃,剩下的多半選為女官,然後在深宮之中年華虛度,了卻殘生。
裴行止不再多話,沉思片刻,悠悠道:“雖不知殿下的意思,但倘若殿下如今不想為後院之事煩心,在下可幫殿下物色幾個家世不顯、懂事明理的擺着,殿下若是覺得煩心大可不見她們,就當是個物件。”
活生生的人被說成個物什,秦佩不覺皺起了眉頭,可又覺得這裴行止實在聰明,短短時間內卻已摸清了軒轅冕的心思。
軒轅冕輕嘆一聲:“若是萬不得已,也只好如此了。”
三人默不作聲,也早已失了下完此局的興致,秦佩起身道:“臣不過是來向殿下請安,殿下既已安好,臣也便放心了。”
軒轅冕仰頭看他,溫和道:“以環不留下用過晚膳再走麽?”
“不必了。”秦佩急切道,頓了頓,怕是覺得失禮,也放柔音調,“殿下還有要事相商,臣便不叨擾了。”
軒轅冕不再強留,只派人賞了他不少嶺南進貢的枇杷荔枝,着懷恩送他出宮。
秦佩背影走遠,軒轅冕挪回視線,只見裴行止低頭看着棋盤,對他二人之間風雲詭谲毫無窺探之意。
不動聲色,軒轅冕以手指蘸茶水,在案上寫了兩字。
裴行止看畢,在心中暗暗記下,告辭謀劃去了。
偌大的崇文殿又剩下軒轅冕一人,對着一杯殘茶,一局殘棋,一院殘花,不禁苦笑嘆道,“寂寞重門掩,無人問所思。”
第五卷:魏紫姚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