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

男人穿着沖鋒衣, 衣服拉鏈拉到最頂端,顯得沒有脖子,周清皖被他頂在身前, 無法看清對方的相貌, 然而正當周清皖試圖回過身去,看清男人,卻終有一條黑布, 适時将他的眼睛蒙了起來。

下一刻,連帶雙手也被繩子縛住, 打了個死結,捆得很緊——毫無疑問,如果這種捆法綁久了,手是會廢的。

手眼被縛, 周清皖被男人拖着走, 他猜想自己應該是被男人拖到了更隐蔽的區域, 但憑着比較薄弱的方向感, 周清皖有點無法判斷,此時自己所站的方位。

或許應該是在小區的監控死角, 極大可能少有人來——平時上班的點兒, 一個小時都不見得會經過一個人, 何況是周六早晨的六點鐘……

對于一個普通男人來說, 洩一次, 最多五六分鐘。

如果這人要铤而走險,在外面做……也不是不可能。

但這并不是最糟糕的狀況,周清皖想, 最糟糕的是, 這人在此潛伏良久, 理應有屬于自己的居所或基地,如果對方将自己蒙着眼睛,帶到一個完全未知的地方,那麽他便再無半點逃脫的可能。

周清皖需要确定的是,這人對他的色心有多大——足不足以支撐對方,跟着他回到他租住的的家中。

周清皖的聲音清泠泠的,仿佛自己才是那個掌權者:“你确定?”

男人沒想到他會是這副無所畏懼的姿态,有些惱怒,“像你這種婊-子,老子見得多了,不過你的确是男婊-子裏最漂亮的。”

“漂亮的蘑菇都會有毒,”周清皖被蒙住了雙眼,但依稀看得出面部表情十分冷漠,氣定神閑:“你,不怕我有病麽?”

“笑死,”男人将周清皖搡着走,“你有病?你有病溫敬會上你?”

周清皖勾了勾唇角,淡淡道:“那你應該也聽說了,我們分了。”

男人的手一頓,腰帶當啷響的片刻停頓,使周清皖聽辨了他的猶豫,然而男人繼續說:“你特麽這種哄小孩的話,能騙到誰呢。”

就聽周清皖卻道:“你知道像溫敬這種人,和人上床,有什麽樣的規矩麽?”

男人的腳步一頓,把刀子抵在周清皖的腰上。

Advertisement

周清皖沒反應,溫良的聲音繼續說:“艾滋病的窗口期是兩周到三個月,六月初的時候,我第一次見到他,就做了hiv初篩的檢查,是陰性,七月又做一次,結果一樣,但就算最迷戀我的那陣子,他都沒同我發生過關系,這就是高貴的上層階級。”

“你特麽到底什麽意思?”男人有些不耐煩了,把刀子用力向裏又頂了頂,顯得相當惱怒。

“意思就是,我八月又做了一次檢測,所以,溫敬才突然跟我斷了,”周清皖抿唇,緩緩道,“檢測報告還在我家裏。”

“你媽的,你框我呢?傻逼——”

高大健碩的男人伸腳就踹,一腳踢在周清皖的膝窩處,周清皖借着慣性,向前一倒,發出倒地的痛苦悶聲,然而他在男人暴力的推搡下,卻保持着原有的鎮定:

“在我的包裏,有一個藥劑小盒,裝了今天中午的藥量。”,周清皖淡淡道。

話音一落,男人果然将周清皖的書包打開,把包中的東西倒了一地。

文具、書籍、筆記本……

男人正要發笑,他将周清皖的空包扔到一邊,就見側袋裏,果真掉了幾樣東西出來:安全-套,水果刀,防狼噴霧,和一個……裝了幾枚藥片的小藥盒?

男人在歪門邪道上混了多年,自然是聽說過艾滋病藥,是要每天都定時定點吃的,但這人多少有點腦子,不可能因為一個小藥盒,就相信周清皖說的鬼話,因為他也知道,有那種謹慎到有神經質的人,為了防身,會随身帶着這種東西。

于是,他罵咧咧地又問:

“你剛剛說,你家有什麽?什麽傻逼玩意兒報告?”

周清皖蒙在黑布下的眼皮眨了眨,描述地非常具體:“嗯,在我的床頭桌,第二個抽屜底下。”

男人笑得淫邪,一邊推搡着周清皖轉了個方向走,一邊對着人的腳後跟罵,“怎麽染上的?嗯?你不是潔身自好麽?操你媽的,搞了半天,就他媽臉長得漂亮,結果是個髒貨?——我他媽笑死,吳理那個傻逼,還跟我說,你只被那個演戲的搞過。”

周清皖艱難地活動了一下手腕,不說話。

明媚的冬陽從東方升起,拂照着周清皖俊秀完美的側顏,就聽男人罵道:“少給我玩些花花腸子,別管老子搞不搞得成你——反正,那什麽破爛考試,你是別想去了。”

“你圖什麽?”周清皖的語氣沒有起伏,“吳理,能給你什麽好處?”

男人笑:“這你就別管了——他在你這兒消失了五六個月,半個屁都沒有,你也不想想,他能在哪?”

周清皖自然早就想過此事,他的心裏早有幾個猜測,但他潛意識裏,總覺得吳理膽子小,做不出什麽天翻地覆的事情,然而此時聽男人一說,心中卻是一緊。只聽男人又道:

“有的時候,人是沒被逼到一個份上。”

“——鑰匙呢?”男人伸手,到周清皖的身上去摸。

周清皖為了避免被男人碰觸,反射性地一倒,肩膀重重砸在門框上,發出驚心動魄的悶聲,而那男人伸手猛力掐住他的脖子,“別特麽搞這些小動作,開門!”

周清皖被男人掐得吃痛,喘不上氣,從唇縫中擠出幾個字:“鑰匙……在我口袋裏……”

門終于被順利打開,陳舊又偏僻的小區住戶不多,根本無人在意一聲平平無奇的撞門,周清皖被男人搡進了家門。

男人環視着周清皖的家居環境,像提拿貨物一樣,将周清皖一推一搡、一拖一拉,帶到卧室,就見兩只白色的小奶貓,警惕地站在卧室門口,毛都炸了起來。

而男人伸腳将兩只貓蠻力踹開,向卧室裏看了一圈,并沒見到什麽床頭桌,一時憤懑又懷疑,向周清皖問道:“你說的那床頭桌呢?別不是框我呢吧?”

周清皖漂亮的額頭上,已是細汗密布,微微粗喘着,極力穩下心神,“在那裏邊。”

男人走到去找,在周清皖的身前進到卧室,周清皖聽他腳步聲進去,試圖抓住房間門,将卧室門從外面關上,然而他畢竟被捆住了手,蒙住了眼,動作還是慢了一些。

卧室門尚未關緊,就被高壯的男人猛力拽開!

“媽的!騙我,婊-子!”男人憤怒地提起周清皖的領子,像擲一個破布麻袋,把身型颀長的青年,往床上蠻力一扔,周清皖那張秀美端肅的臉,被眼睛上的黑布襯得格外蒼白,一雙薔薇色的唇瓣,被抿成淡粉的顏色,看上去極其适合蹂lin。而這人又穿了一件米白的短款羽絨服,被寬大的衣料包裹在芯兒裏,像一朵含羞待放的芙蓉花。

周清皖太漂亮了。

惡徒似乎更加興奮,也不去計較周清皖将他騙到了家裏,反正這人再怎麽掙動,也翻不過山去,仍舊是他的掌中之物。于是一雙大手将周清皖的衣料剝開,露出裏面的白襯衣,兩條長腿既然掙動不止,便所幸把兩個腳腕一左一右地綁在兩個床頭柱上。

青年人瘦削但漂亮的鎖骨露出來,一對白皙平直的肩膀,微乎其微地顫抖着,男人笑得放肆,發出一聲愉悅的長嘯,只聽這人的罵聲肮髒,說着便伸手下去摸——周清皖的腰沒什麽摸勁,很瘦,腰上沒有一點肉,胯骨清晰,骨頭包着皮。

周清皖終于像一條脫了水的美人魚,被人扔到一張巨大的粘板上——極致的美麗,也極端的脆弱。

鹹濕卻無用的淚水,無聲地落下。

周清皖卻莫名覺得平靜——他的心底一片死寂,竟然忘記了掙紮。

然而,想象中被撕裂的痛楚,卻遲遲沒有襲來,伏在身上的男人,悶哼一聲,重重地向着自己栽倒下去,惡臭的嘴唇即将貼上周清皖的脖頸,周清皖卻覺壓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陡然消失。

“砰!”重物落地聲,伴随着男人痛苦的吸氣,接着便是拳拳到肉的毆打,和痛苦的悶哼,但除此以外,再無其他的聲響。

周清皖本能将自己的身體瑟縮起來,禁不住抖,也禁不住流淚,他竭力将自己的每一寸肌肉繃緊,然而似乎無濟于事,他的衣服被扯得亂七八糟,根本無法靠這種鯉魚打挺似的掙動,便将那裸露在空氣中的肌膚,重新覆蓋起來。

可那毆打聲持續了半分鐘,也沒停下的跡象。

來不及了。

真的要來不及。

“……溫、溫敬?”周清皖試探着叫了一聲,下一秒,一個熟悉卻溫暖的懷抱,将他用力擁進懷裏。

溫敬的雙手很熱,好像有血,有腥氣味的,發着抖來扶周清皖打着擺子的身子,又去解周清皖的手上和腳上的繩子。

周清皖的手已然麻了,手指都動不了,而當他的雙手恢複自由後的下一刻,便已下意識地拽住了溫敬的衣角,連蒙在眼睛上的帶子,都忘記自己扯下來。

周清皖平複着呼吸,縮在那個熟悉的懷抱裏,就被一只大手握住了手,十指交纏,另一手解開周清皖眼睛上的遮蔽物。

周清皖那張極漂亮、極清秀的臉,淚流滿面。

細密的吻小心翼翼地落下來,銜住他的淚,将那淚痕一一吻去。

周清皖的額頭微微發着燙,目光迷離得厲害,有點懵,薄唇微張着,巴掌大的臉痛苦得皺着,任溫敬去親,他的目光不可遏制地看向地上,那個倒在血泊裏的男人,腰腹處插着一把刀——應該就是最開始抵住自己的那一把——發出瀕死痛苦的shen吟。

周清皖猛然回過神來,将溫敬推開,這才看清溫敬那雙被憤怒燒紅了的眼——那眸光已經不像是屬于人類,而像一頭被逼上絕路的困獸。

溫敬拖着他的腰,用一股溫柔的蠻力,将他從床上打撈起來,他的力氣很大,卡在周清皖皮光水滑的白皙肌膚上,不可避免地留下紅色的印子。

周清皖被他公主抱起,陡然失重,有氣無力地閉上疲憊的眼睑,深吸一口氣任溫敬把他抱去衛生間,放好了一臉盆的熱水,用熱毛巾細細擦拭周清皖的臉頰,周清皖終于抓住溫敬的手腕,定定道:

“他……不能死。”

“你不要管。”溫敬的後槽牙咬緊,毫不費力将周清皖的手撫開,固執地擦拭着周清皖的臉和身體,“我送你去考試。”

周清皖猛然擡頭,他親眼所見的,溫敬那張斧鑿刀刻的側臉,流暢英朗的線條,繃出一個死神似的弧度,仿如夢魇之中跳出來的反派角色,陌生到讓人任何一個旁觀者,都會心生可怖的懼意。

周清皖踮起腳尖,傾身吻在溫敬向上卷曲的睫毛上,雙手将溫敬的衣襟抓得死緊:“聽話。”周清皖的聲音,隐藏着顫抖,藏匿着悲哀,匿寫着驚慌和失措。

溫敬低下頭,聲音悶悶的,低得沒人能夠聽清,好像是說了句:“不要。”

是了,以溫敬的家世,或許有一萬種手段,能讓一個無名的惡徒,死于“正當防衛”之中,更何況,他們還有萬足的證據,去證明。

“溫敬,快一些,”周清皖的聲音很輕,像一片落在人心尖兒上的白羽,将溫敬的心撓得發癢,可心裏越癢,淚腺便越發達,就越想流淚:

“溫敬,你快一些,——聽話,溫敬。”

溫敬還是把禁锢着周清皖的手給放開了,脫力一般地,松開了周清皖,他有些怔忪地愣了,看周清皖在他面前脫得赤[條條,用着祈求的語氣,非常溫柔地對他說:“溫敬,你幫我去衣櫃裏拿衣服好不好?溫敬?”

溫敬像是……腦袋都被套在太空艙裏,依稀分辨出周清皖的句意,像一條行屍走肉一般,莽撞地撞出去,去卧室的衣櫃裏去取,周清皖疊得整齊的新衣。

房間裏的兩處攝像頭,毫無意外地都開着,想來,這也是周清皖堅持将這人帶回家的原因。

溫敬的手握成拳,一拳砸在衣櫃上。

這與……

十年前的視頻被拍下來,究竟有什麽區別?

周清皖是懷着什麽樣的心情,将這人帶回家,

又是在一種怎樣的絕望中,強行要求自己保持理智,去試圖記錄這次可能發生的侵犯?

“溫敬,你好了麽,”周清皖催促着溫敬,聲音聽不出什麽情緒,“随便拿兩件就行。”

溫敬這才極力遏止住,将那人再插兩刀的沖動,取了一件薄羊毛衫,和一件簡單的運動褲出來,襪子,內褲,新棉服,所有的,都要新的。

溫敬不由分說地脫掉了周清皖的襪子,讓周清皖将赤/裸的兩腳踩在他的腳上,始終不發一言地,将他赤條條的漂亮小貓,重新包裹得嚴嚴實實、幹幹淨淨、漂漂亮亮。

周清皖摟着溫敬的手,緩緩地放開,那一雙清亮亮的杏眼,定定地看向溫敬,可溫敬卻始終沒跟他對視。

他怕。

他怕一看周清皖,就忍不住要哭出來——那太遜了,但是溫敬知道自己會忍不住;更忍不住會想将那躺在血泊裏的畜生,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溫敬想不明白,為什麽像周清皖這樣的好人,誰也沒招,誰也沒惹,卻從出生就有這樣多的劫要度,千山阻攔,關關難過——這太不公平,偏偏那份與生俱來的“善良”,還要将他捆綁住,再讓他用程序正義,去束縛自己的手腳。

這時就聽周清皖冷潤的聲音說:“我叫了救護車,也叫了警車——你在這裏等着,我去考試。”周清皖在溫敬去拿衣服時,就編排好一切,此時也像是在說“今天晚上吃什麽”,這樣簡單又輕易的事。

“我送你去。”溫敬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這樣幾個字,他的目光如炬,“我來晚了,我不能再錯過了。”

周清皖面無表情地伸出手,抱住溫敬,将自己白皙纖長的頸子,貼上溫敬青筋暴露的脖頸,但見秀美幹淨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紅暈:

“不晚,”周清皖淡淡說,“一點也不晚。”

“你不要安慰我。”溫敬将那把纖腰箍得很緊,像是要将人勒到自己的身體裏,讓血溶于血,肉嵌着肉。

“沒有安慰你,”周清皖的聲音輕到飄渺,“溫敬……我不害怕了。”

“嗯?”溫敬眨眨眼,就聽周清皖的聲音終于不再抖:

“我不害怕了。”

衛生間裏沒有窗,一盞暖黃色的老燈,由上而下地從頭頂上照下來,拉扯出兩個極短的人影,黏在一起,也是一個暧昧的弧度。

溫敬知道自己愛周清皖——他早愛上了周清皖,但哪怕是與周清皖做[愛的那天,他的心跳,好像也沒有此刻這樣快。

不一樣。

溫敬想,就算是把自己插到周清皖身體裏,嵌合得嚴絲合縫,好像也沒有此刻的感覺強烈——那種完全擁有周清皖的感覺,如夢似幻,似真似夢,是他在這一分、這一秒,從時間縫隙裏偷來的甜——即便這甜蜜,是夾藏着血腥味兒的。

果然,這溫存停留了三五秒,便被那個更清醒的人,輕輕地,也毅然地推開,“我該走了。”周清皖說。

于是,溫敬看着周清皖的背影,推開洗手間的門,挺直了脊梁走出去。

周清皖看了眼挂在客廳裏的表盤,極輕地嘆了口氣,但還是蹲下身來,安撫了兩只被血腥味吓到的小貓。

溫敬蹙着眉頭,有些暴躁地想——這兩只廢物東西,不如趁早扔了,養兩條有用的狗,便見周清皖将它們放下,去貓窩旁邊的打印機裏,慢條斯理地取來提前多打印的一份準考證,并将另一個筆盒,裝進一個備用包中。

然後……

鑰匙、安全[套、小刀、防狼噴霧、小藥盒,也有配套。

周清皖沒能在溫柔的襁褓中長大,便在遍體鱗傷中,學會了如何将自己裹上一層堅不可摧的硬殼。

溫敬将自己的大拇指,攥出“咯咯”的響聲,雙目赤紅着周清皖在一分鐘內準備好了所有東西,捏着水杯喝了口水,用平靜又淡漠的眼神掃過卧室,看向血泊裏暈死過去的那個男人,靜默了幾秒,起身上前去,從男人的口袋裏,翻出自己的手機。

“我走了,”周清皖說,“考完給你消息。”

溫敬晦暗深沉的目光,将周清皖的輪廓描摹了一次又一次,“嗯。”

而溫敬話音一落,周清皖便不再逗留,開門離去。

溫敬在那老房子裏站了很久,直到警察和救護車來。

“你不是那個電影明星?”火速趕到的警員和協警,将“案發現場”封鎖起來,不可置信地向着溫敬道:“明星犯法和老百姓同罪的哈,我先說好哈。”

溫敬陰沉着一張臉,抱着臂踱步到周清皖平時坐的那張小凳旁,坐下,面色鐵青,目光森冷,邪笑,暴言:

“要不是我老婆攔着,這個逼已經死了。”

“那你跟我們走一趟吧,”辦案的同志說,“我們去了解一下情況。”

溫敬今天原本是有盛典活動的,年底了,某大平臺給他頒了個“最佳流量獎”,按理說這獎很少頒給像溫敬這樣成名已久的老臘肉的,但沒辦法,溫敬這一年雖然一直在拍戲,卻沒有播出的作品,年中那陣轟轟烈烈的“愛情宣言”,也是将圈裏攪得天翻地覆,一個人一個月的流量,就能擠占三個“小粉紅”加起來的半年流量,因而也算是實至名歸。

溫敬本來是打算去的,盛典在晚上,也在北京,他可以中午見了周清皖,再去也來得及。

于是溫敬原本打算得很好,連夜從新電影片場——東北的深山老林裏,坐了轎車、再轉了火車、最後轉了飛機,才千裏迢迢地過來,原本尋思着給周清皖一個驚喜,卻萬萬沒想到,等來了一條奇怪的消息:

【2022年12月24日6:38

“zhou”的緊急聯系人溫先生:

紅色預警:您位于xxx路yy號12號樓2單元303室的家用住宅,疑似遭遇非法闖入!請您立刻報警!——來自紅米門鈴的緊急預警……】

溫敬把手機上的信息,遞給警察看,抱着手臂,耷拉着眼皮說:“所以我就馬上過去了。”

“現在的技術真是越來越先進啊,”民警說,“我剛剛去查看了,用力撞擊或拍打,都可以發出提前設置好的消息。”

另一人問:“那你是怎麽進的門呢?你有鑰匙?”

“本來沒有,”溫敬道,“我去的時候,在隔壁302的地毯底下找到一把鑰匙。”

“怎麽會在302呢?”民警不解。

“我讓302的租客放的,”溫敬恹恹道,“302的房租是我付的,租客和我老婆認識。”

溫敬逼着自己耐下性子,配合警察的調查詢問,直到他的律師來接手,溫敬在大中午才終于從派出所脫身,于是近乎急切地一邊将電話打給周清皖,一邊往遠在二十多公裏外的考場去趕。

8:30-11:30考政治,如今已經是中午十二點,第一科點考試應該結束了。

可周清皖臨走時明明提前說了,“考完會給你消息”的,怎麽又沒發來呢?

考試遲到是肯定的,但遲到多久又是個問題——如果時間控制在15-30分鐘以內,仍然可以入場,但若遲到時間超過了30分鐘,是絕對不能入場的,這種考試紀律,就算是溫敬這種脫離考試已久的人都依稀記得……

難道是,沒能進考場麽?

溫敬心亂如麻,從派出所裏出來,便趕忙将電話撥過去,可等待他的是一連串的忙音,和機械的女聲提醒他:“您撥叫的用戶正忙,請稍後再撥。”

正午的陽光烤得人心焦,冬日的北風又吹得人心涼,一旦想到周清皖不能參加考試的可能,溫敬急得幾乎要瘋掉。

只見他那張冷峻的臉,青得如塗了層顏料,溫敬等不了,溫敬氣得幾乎要發瘋,大步流星地坐上自己的保姆車,不由分說地令司機往周清皖的考場開,一刻不停地給周清皖打電話。

開車的司機既是溫敬的司機,又兼任溫敬的助理,在後視鏡裏觀察着老板的面色,遲遲沒有敢開口,然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工作的事提了出來:“溫老師,彭經紀讓我問您一下,晚上那個盛典,您還打算去嗎?”

溫敬冷哼一聲:“去個屁。”

“好的,”司機膽子小,連忙應聲道,“那我一會兒給人家那邊,回個話去。”

“嗯。”溫敬随口應聲。

然而這時,溫敬撥打的第69通電話,在忙音了十幾秒後,終于被周清皖接通了:

“喂,”周清皖的聲音正常,聽上去仍和平時一樣,清清潤潤的,沒什麽明顯的情緒,“抱歉,剛剛路在銘和趙普新打了過來……沒能先給你電話了。”

眨眼間,溫敬便在心裏将那兩個傻逼罵了一遍,但還是第一時間挑了最關心的問:“怎麽樣?你遲到了麽?”

溫敬壓低了聲音,但語調很急。

“沒關系的,”周清皖的聲音淡淡的,聽上去像微涼的泉水,有種沉靜的力量:“我運氣比較好,一路綠燈,只遲到了28分鐘。”

這特麽還叫運氣好……

溫敬無奈地彎了彎眉毛,放緩了語氣和語調,小心翼翼地又問:“那你答得怎麽樣?比別人少了半小時,時間夠麽?”

那面的聲音一頓,才說:“夠的,你別擔心了。”

溫敬敏銳地捕捉到周清皖的猶豫,立刻又變得疾言厲色起來,“你別騙我,你猶豫了!”

溫敬執着的樣子,像一個識破大人謊言的小孩,也不知周清皖若是再狡辯,會不會哭出來。

只聽電話那頭的清潤男聲,極輕極淡地嘆了口氣,這才把實話詳細地說了:“有幾道題沒寫太完整。”

“啊?那要緊麽?”溫敬急切問。

“不要緊的。”周清皖說,“大不了,後面幾科答得再好一些了。”

溫敬聽得心中一緊——周清皖要考的是清華,又不是普通的985,但想來現在說這個也無濟于事,無非只能傳達焦慮,因而沉下聲,安慰周清皖:

“沒事的,你是最好的,我永遠相信你的。”

這次,周清皖沉默了許久,才應了一聲:“嗯。”

溫敬剛想問他,“吃飯了麽”,“下午的考試什麽時候開始來着”,就聽周清皖的聲音有些猶豫着,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溫敬。”

“嗯?”溫敬心裏莫名一緊。

也是這時才想起,如果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自己已與周清皖許久都沒有這般親密。

然而下一秒,溫敬便聽周清皖的聲音穿過話筒,像涼涼的冰雨拍打在他的臉上,明明用了商量的口氣,實則卻沒給溫敬任何商量的餘地:

“……你先別過來了,好不好?”周清皖說。

“為什麽?”溫敬的聲音變得明顯不悅,音量也點些大,“給我一個理由,你別想再躲着我了。”

——面對周清皖,溫敬本不想這樣咄咄逼人,但現在的溫敬,有點過于患得患失了。

周清皖沉吟一會兒,緊着聲說:“抱歉,我沒想躲着你,是因為……本來就遲到了,已經有很多同學注意到我了,我不想你再來,轉移他們考試的注意力。”

“操,”溫敬罵出聲,周清皖總是這樣替別人着想,這在溫敬的眼裏簡直無法理解,甚至有點不可理喻,于是道,“老子管他們呢,他們愛看看呗。”

然而周清皖的态度卻很堅決:“不要,你別來。”

“我就來,怎樣!”溫敬再也不想低頭了,莫名像只鬥氣的小學雞,然而下一秒,他就主動地敗下陣來,因為周清皖說:“……我會生氣。”

溫敬于是終于沒能去周清皖的考場。

因為他怕周清皖生氣。

溫敬焦躁得像只熱鍋上的熱狗——平時閑下來,沒事;此刻閑下來,蛋疼,于是溫敬去了那個什麽什麽的——破盛典,憋了一整天,總得找個地方,去一去身上的火氣。

“媽的,煩得要死。”

溫敬站在天臺上,懶得按照造型師的設計,去凹什麽造型,他也不換衣服,就讓拍照的老師随便拍。

左拍拍,右拍拍,溫敬終于抽完了一盒煙,溫敬的臉色依然臭得像條松獅犬。

攝影師走上前來,顫巍巍地跟溫敬說:“溫老師,我們現在,嗯,一般是不讓拍‘抽煙照’的,這不符合引領青少年的價值導向,可能會招來非議,嗯……雖然您抽煙很帥,但能不能拍幾張不抽煙的呢?”

“老子真是操了,”溫敬将煙頭撚滅,很沒素質地耍大牌,“早八百年就跟青少年說了,別特麽看我——不拍。”

溫敬氣得拔腿就走。

一邊走,還一邊帶上了一只素圈戒指,在左手的無名指。

攝影師一臉為難,猶豫地挑了幾張,能夠模糊處理溫敬手中的香煙的照片,交給主管這次頒獎的宣傳辦了。

然而,很快的,攝影師同志所擔心的部分,就徹底地,沒有擔心的必要了。

頒獎盛典開始前,一小時,平臺突然接到通知,說接到了“上面”的命令,要取消溫敬的“最佳流量獎”,給出的理由,大體意思是:溫敬這種利用自身流量,翻炒個人戀情,把微博當自己家的“後花園”玩,公然宣傳txl的行為,給青少年的群體,起到了極為負面的影響。

——也就是說,臨開獎一小時,溫敬的獎項,被“平臺方”突然撸掉。

好笑。

精彩。

大新聞。

有得聊了!

幾乎是第一時間,溫敬來到頒獎典禮現場,黑着臉拍的抽煙照片,便被發到了網上。

沒過多久,網絡陣地上的風聲,就又莫名其妙地吹了起來。

溫敬這個天選挨罵人,毫無意外地,又一次挨罵了:

[我勒個打去,溫敬是不是大勢已去啊!溫家要倒了嗎?]

[新劇要撲,獎項沒了,(很可能)老婆也沒了]

[我笑死,這就是猖狂的後果,所以說,兄弟們!做人還是要低調啊~]

[沒人覺得是陰謀嗎???這家頒獎的大平臺,好像本來就和椰子傳媒關系很好吧?]

[少來哈,全世界都要害你家哥哥]

溫敬揉了揉酸痛的眉頭,氣笑了,下意識轉去敬清期待的超話去看,就見原本祥和快樂的超話裏,也變得亂糟糟,揪着“都這麽久了,溫敬為什麽不澄清分手傳聞”的話題,翻過來覆過去,吵得不可開交,八條有六條都在唱衰,“別想了,真分了”。

溫敬好像就是在這一瞬,突然明白周清皖的所有顧慮和想法,了解周清皖為什麽反感他的“公開”和“高調”——即便周清皖也曾向他婉轉地表示過:“你是個演員,沒必要把私生活展示給公衆”,但當時的溫敬,很顯然是鑽進了牛角尖裏,固執地想要給周清皖一切應有的“安全感”,把一切最好的都給周清皖,卻沒想過……周清皖是真的不想要。

周清皖的壓力太大了,他不想像自己一樣,高調地活在聚光燈下,那會讓周清皖惶恐。

周清皖也不是沒求過他,卻被他一意孤行地無視,如此只能逃走。

人有時就是這樣自以為是的,捧着一顆心去送給對方,然而定睛一看,送出的禮物再貴重,再華美,每一樣、每一件,卻着實只是讨自己歡喜的,這也便是俗話說的,感動了自己,為難了別人了。

溫敬深吸一口氣,在暮色四合冬夜裏,将一身的戾氣與燥氣晾得通透,才灰溜溜地鑽進暖呼呼的車裏,一言不發地,把腦門撐在車窗上。

怎麽辦呢?

司機也不敢說話,只能将暖氣打得更足,沉默地等待着老板的指令。

話說老板今天也真夠倒黴的,司機大哥想。

然而就聽老板沉涼的聲線,點着他的名字,問他道:“張洋,你說我慘嗎?”

張洋哪裏敢說話。

溫敬道:“你大膽說。”

張洋憋了一會兒,憋出兩個字:“啊這……”

就聽溫敬換了種問法:“那我這樣問吧,你說我現在過去,他會不會心疼我啊?”

——你媽的。

張洋明白了。

張洋:“心疼啊,肯定心疼,周老師肯定疼得……那是心都要死了!”

溫敬眉毛一蹙,嗫喏嘟囔着:“哎,那這也不好吧。”

于是乎,張洋還是載着溫敬,往周老師的考場開了。

下雪了。

溫敬這才想起12月24日,似乎是平安夜。

溫敬看着窗外的世界,漸漸被靜默的白雪抹去了原有的色彩,于是花花世界也變得無趣,不允許出聲,不允許個性,只有一片整齊劃一的規訓,将快樂的大笑和痛苦哭聲,都縮略成一個語焉不詳的省略號,留給忙碌通勤着的世界,一半真實,一半模糊的感覺。

媽的,溫敬覺得很操蛋——這世界很操蛋,這雪下得也很操蛋——因為在今天早上,溫敬确實忘了給周清皖穿秋褲了。

“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