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 (1)

(一)

我失明的第一年, 周清皖研究生剛入學。

我瞞着他,給他搞了個小型的慶祝會,把我很讨厭、但周清皖很喜歡的那幾個人, 請到了我們自己家裏。

有路在銘、寇禮、趙普新、趙普新男朋友、甚至還有任令恺和木心——這倆個是自己死皮賴臉要求來的, 我沒喊。但是那個李許我是喊了的,只可惜小姑娘在搞音樂會巡演,只能在電話裏遙祝。

“周、周老師, ”李許的聲音婉轉,情緒激動, “您,您是我的榜樣,我真的很為您開心——不對,我重新說——您和溫老師都是我的榜樣, 我真的很為你們感到開心, 嘿嘿, 我現在看着你們就特別有勁兒, 感覺一天忙20個小時都不累!……”

我以前以為,李許是那種讷言謹慎的性格, 誰知道, 這小姑娘在視頻電話說起話來, 卻跟打了雞血似的, 彩虹屁一套一套, 蹦豆子似的往外倒,別人根本插不進去話。

三五分鐘後,李許才徹底停下來, 就聽和她關系最熟的任令恺說:“诶喲喲, 你這是總算嗑到正主眼前了, 來來來,別停啊,我給你接着奏樂,你接着舞。”

我有點想看看李許的表情,更想看周清皖的,可是我看不到。

周清皖的聲音,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平淡,只是額外囑咐了她幾句,好好吃飯、按時休息。

然後就是吃飯。

路在銘原本定的是吃火鍋,說自己連鍋和湯底都買好了,但是被木心改掉,改成吃西餐。

我原本沒在意,随便讓他們去搞,到了聚會這天,周清皖把一小塊一小塊的披薩,和切好的牛排放在我的面前,我才反應過來木心為什麽拒絕吃火鍋,原來是怕我會不方便。

這大半年來,我一直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周清皖和護工輪流伺候着我,都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不方便的地方,可能是我足夠自信,臉皮足夠厚,也從來沒有因為在他人面前進食,而感到尴尬過——然而吃西餐的那一天,卻是我人生中最尴尬的一天。

從我三十年的生活經歷來說,我了解自己,就算一面斷崖橫在我的眼前,我都不是個會焦慮的人,在演藝圈摸爬滾打的經驗,也讓我習慣了絕處逢生。

可我沒有想到是,這一次,別人的好意卻成了我心裏的一根刺,我開始有點擔心了,如果一直這樣呢。

如果我溫敬,這輩子都是一個瞎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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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的食物開始變得無味,我覺得有點口幹。

我想要抽煙,但是不能,所以只能找點度數不高的酒來喝,卻不小心碰灑了一碗蘑菇湯。

我可能會永遠記得,湯灑了的那一刻,桌面上的安靜。

笑聲戛然而止,話題莫名中斷,一只體感微涼的手,有些慌忙地來握我的手,桌面上響起碗碟碰撞的聲音。

周清皖當然在幫我收拾,他甚至平靜地跟我說了沒事。

可是,在座的所有人,包括我和他在內,似乎都覺得,事情還不小了。

我的褲子被湯水弄髒,不舒服,還隐隐看得清那玩意兒的輪廓,周清皖于是站起身,對我說走吧,我和你去吧褲子換下來。

我記得我好像拒絕了他的攙扶,自己去的;又或者是沒拒絕,他陪我去的,反正有點記不太清,但是我清晰地記得,趙普新吹了個口哨,明顯是為了活躍氣氛,來了一句洋文:

“Huge~”

除了任令恺,滿場都是男同性戀,其實是适合将葷.段子的場合,可是沒人笑。

不知道,周清皖是否已經能和我産生心靈感應,反正從那天起到現在,我們家的飯桌上,再沒出現過披薩和牛排。

(二)

我失明的第二年,周清皖的學習開始緊張起來。

他很忙,沒法天天回家,即便我們已經在五道口的附近,買了一套新的房子。所幸《正折枝》開播了,我也有了點兒事情做,每天有不間斷的電話進來。

我把彭飛辭了,理由是我這狀況沒法繼續拍,可能在眼睛恢複之前,都會在家靜養,沒什麽事給他做。

我把小蔡介紹給一個脾氣很好的女星,她現在是薪水前景雙豐收,據說新老板對她很不錯,自己結婚還給她買了輛車,價值大兩百萬。

所以,我的電話,大多都是代理人和投資商打得。

代理人姓林,嘴巴有點碎,但辦事靠譜,所以我付了他很高的薪水,把《正折枝》的宣傳權包給了他。

小林一天能給我打兩三個電話,即時彙報劇播的情況,一開始我還挺有耐心,聽多了就有點煩了。

這小子卻很興奮,每次都是那幾句話,卻能把喉嚨喊破似的:“這才開播三天,播放量就破1億了!——老板!我們要發財了!”

我對發財沒什麽執念,我只在乎我的《對賭合同》輸不輸。

代理人說,只要後續口碑不崩,就不可能輸,所以他打算在豆瓣開分後,去買一波好評評分。

我把他給攔住了,理由是我溫敬從來不做這種無聊的事。

小林接受了,但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陽奉陰違,更不知道他到底買了沒,因為開分9.0的成績已經讓汪成海這老頭高興得有點瘋癫,見天的說要過來找我,要推着我去小區遛彎。

我說我是瞎了,不是瘸了,你照顧你那90歲的老母沒照顧夠的話,也不用來我這兒奉獻愛心。

可能因為我話說的挺直,這小老頭果然不高興了,罵我沒大沒小。

我随他去罵,反正我也不是很在乎他是不是真生氣了。

我在乎的人只有周清皖一個,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可是周清皖三天沒回家,我就開始有點擔心,他會不會把這件事忘了。

我的這種擔心,毫無疑問是多餘的,因為周清皖忘了誰都不會忘了我。

以前天天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曾發覺,現在周清皖不常回家,我倒是發現周清皖的變化很大。

譬如周清皖再忙也很少弧我的消息,以前半天才回複的情況再也沒有發生。

譬如周清皖的話開始變多,有時候為了叮囑我一些事情,他的語音條能發滿一分鐘。

譬如周清皖真的習慣自己“火了”,并且對別人的關注和贊美适應良好。

當《正折枝》大賣之後,我問周清皖,你們學校裏會不會有打擾你的人,周清皖說挺多,但是習慣了也不覺得是打擾。

額外提一句,他還在做那個c站直播號,并且跟随者已經突破億人——這是別人跟我說的,但是我一點都不怎麽意外,因為我知道,他總能把他想做的每一件事都做得很好的。

當然,據說網絡上吹捧我的人群也很多,不少人都關注着我的病情,并等待着我回歸到的消息。

《正折枝》成為爆款,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因為那時候,一部劇情紮實、演技在線、制作精良的劇集,對于渴瘋了的觀衆們來說,已經是可遇不可求。

而當《正折枝》火了,同樣坐不住的還有《榮耀之巅》的制作人兼導演,因為《榮耀之巅》要籌備第二季,在那個檔口正要考試。而那位精明的導演先生,眼見《正折枝》爆了,就有點蠢蠢欲動。

當《正折枝》播了半個月,他到底是放出了第一季的花絮——那些在去年播出時,被命令剪掉的雙人內容。

據說,這位仁兄蹭流量的buff疊滿了,卻很少有人噴他,因為大多數的噴子們,都被雞血沸騰的cpf的呼聲給蓋住了。

小林說,他們甚至會在我的微博賬號下面留言:

[?這還是溫敬?]

[戀愛腦沒眼看!]

[合着拳頭和冷臉是給的我們的,笑臉和溫柔是給老婆的?]

[不過……他老婆是不是有點太漂亮了!又對他百依百順的!]

[溫老狗!你的老婆我喜歡,你的窗戶記得關!]

……

我沒聽到有人說我的眼睛,可能是因為小林略去了這些,沒給我讀。

我安慰他,沒事的,你的下家我也幫你找好了。他卻問我,敬哥,你是不是有點失落。

我問他我失落什麽,就聽小林說:“如果你以前的戲都播完了,會不會覺得......”

後面他沒說下去,但我知道他想怎麽說。

會不會覺得我和周清皖越來越遠,追不上他了。

我告訴他不會。

可是我撒謊了。

或許,周清皖終于也發現了我的反常,因而再忙也會回家,有時聽他拖着疲憊的腳步,我的心裏過意不去,告訴他忙的話就不用回,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只是周清皖聽完這話,反而把下定了決心,把我藏到了他的學生公寓。

這也太大膽了。

我倆的身份似乎調轉過來,我成了他金屋藏嬌的那個“嬌”。

然而也不出我所料,果然沒過一個周,我不怎麽方便的行跡,就被他那些聰明的同學們發現了。起哄聲接踵而至,我怪尴尬的,但周清皖不在乎。我甚至有點感謝這一次瞎,因為如果我不瞎,我可能永遠不知道,周清皖是個賭徒。那學生公寓的牆壁那樣薄,他卻在能毫無顧慮地和我做,我是個臉皮厚的人,可是我真有點不好意思了。

我試過把他推開,可是周清皖不同意,我之前從來沒發現,他有這樣大的力氣的。後來,我有了驚喜的發現——周清皖能起來了。

我悄悄去問他的心理醫生,周清皖不知道,我早就搞到了那個李有為的聯系方式,小外國佬把一個Congratulations說了七八遍,并誇贊了我的功績,看得出他對周清皖是真的上心,我的情敵似乎又變多了一個,而上次那個打游戲很厲害的,據說也要叫周清皖師哥了。

金秋九月,我翹着二郎腿,在周清皖的床上喝周清皖熬的小吊梨湯,就聽宿舍外的走廊上,響起一片如雷貫耳的歡呼。

“幹嘛啊?”我問周清皖。

結合了實事我還猜想了一個由頭,“中國隊踢進世界杯了?”

周清皖冷笑一聲,把我喝空了的碗一把拿走:“想什麽呢。”

也是。

然後我就聽周清皖清潤到聲音躊躇一下,還是開口告訴了我:“李秀明來了。”

“誰?”

“King。”

“......“

我還沒來得及感嘆,李秀明這樣到裝逼犯,居然有一個這樣普通的大名,就聽周清皖怕我聽不懂,還給我解釋,“他現在...是我的學弟了。”

我承認,在那一刻,我有點嫉妒。

因為我媽也沒給我一個很洋氣的名字,更沒給我一個能考清華的腦子。

不過一秒鐘後,我即為我的想法感到羞恥,我已經有張舉世無雙的臉了,女娲光捏我的鼻子,就捏了耶稣創世紀那麽久,我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然而不知怎的,我開始頻繁地向周清皖确認。

“我是不是全世界最帥的。”

周清皖沉默。

我猜想他可能在用看傻逼的眼神看我——但是滿含愛意的。

于是我又問:“你是不是最喜歡我。”

周清皖又沉默。

無論他是什麽眼神,我已經有點不高興了。

我抱住他細瘦的腰,把我這張英俊的臉往周清皖的脖子上去蹭,因為他有次在被我磨到受不了的時候,跟我說過,“你這樣很像狗”,但是身體的反應卻很誠實,我就知道他最受不了我來這招。那時我又像往常那樣去貼他,并且問了他第三個問題:

“你有沒有後悔過。”

我問得語焉不詳,但是周清皖很清楚我在問什麽。

我只聽到周清皖輕輕嘆了口氣,緊接着,柔軟的唇瓣就輕輕貼上我的眼睛。

我不知道落在我眼睛上的,究竟是他的淚水還是口水,但我猜測,周清皖這種體面人,是絕對不會把口水黏在我臉上的。

可是在那一刻,我有點期望我想錯了。

我甚至有點希望它是口水了。

周清皖吻了我的眼睛很久很久,久到世界都要快要毀滅了,然後,我就聽見他用飄渺的聲音叫我:

“溫敬。”

“嗯?”

“遇見你,是發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

周清皖明明在說情話,但是我聽着他說這話,卻只覺得心頭酸澀。

我想,我可能的确病了太久,所以是變得有點矯情了。

(三)

我失明的第三年,周清皖開始做畢業課題了。

我所知道的情報是,那個姓馬的老頭,好像非常看好他,因為這老頭總是給他打電話。即便咳咳咳,咳個沒完沒了,都要在午夜十一點,跟周清皖探讨一個什麽課題。

從他聲音裏,我想象到一盞快燃盡燈油的油燈——雖然這樣想并不禮貌,但是我這一生見過太多人,聽過太多聲音,而他的這種聲音,我是記憶猶新的。果然,那年年底的一場流感,一夜之間便帶走了這個肺部有點問題的老頭。

我心裏有點過意不去,冥冥中覺得,是不是我的想法犯了忌諱,讓老天爺聽到了。

從理論上來講,我不是一個信神拜佛的人,以前對汪成海那套神神叨叨的道法也很排斥,可是當我的年齡越大,我便越是覺得,即便這天地間沒有神佛,或許也存在着某一種人類無法超越的信仰。

我為那老頭吃素七天,周清皖也一樣。

而在馬老頭故去的第九天,周清皖他們學院終于放了假,理由是這流感太過邪勁,已經有不少同學和老師都被送去了醫院。

周清皖的确是個頂機靈的人,在老馬死的那一天,就去藥店買了口罩和各種各樣的中成藥,在我還在笑他是不是有點太謹慎的時候,周清皖卻把劉良的那份都給買好了,快遞過去了。

而當我爸、我哥、和我嫂子也收到這些東西時,藥店已經缺貨斷貨了。

我不得不誇獎他先見之明,然而我不知道的事,周清皖甚至還在他那個c站直播間跟他的觀衆們說了這件事,卻被以“宣揚恐懼”的名義,被平臺暫封了賬號,賬號積分也扣了好多,他替他不值,然而周清皖似乎并不心疼。

這種不心疼具體表現為:周清皖在徹底得了空閑之後,心情不錯帶我回到我們自己家,天天做好吃的給我,并且我們暫停了許久的那檔子事,也恢複了穩定的頻率。而當我抱着他來回地磨,周清皖每次都會親吻我。

我發現他尤其喜歡親吻我的眼睛,我猜他每次親的時候都會許願。

因為我也會的。

周清皖的願望很簡單,打開就是想我快點好起來,可是,周清皖可能一生都不會知道我的心聲是什麽。

每次他吻我的時候,我都會許願說:希望周清皖一生平安喜樂。

如果我們兩個人之間,一定要有人承受什麽業力,我希望這個人是我。

老天爺太壞了,總是知道如何折磨我。

在我許願的當天,周清皖也得了流感,病情還很惡。

我慌了個徹底,因為我聽說醫院裏已經死了上萬,不光沒有床位,排隊的病人都能擠到大街上去。

可我說什麽都想要送周清皖去醫院,他沒有醫生怎麽能行?

而周清皖卻把自己鎖在次卧裏,無論我說什麽都不理我。

次卧裏有衛生間,甚至有個小廚房,除了面積小,沒什麽別的毛病,采光和通風都不錯。

于是,周清皖一意孤行地拒絕了我的提議,并花大價錢雇了一個手腳利落的護工,需要做的也不多,按時幫他采買食材,并把食用水給他遞進來。

這是真正讓我生氣的事,因為我發現,在他需要我的時候,我像一個真正的廢物。

而且他做了一件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的事情,他把溫擎叫了過來,堅持要把我拉走。

我固執地躺在我的床上。

我哥從來沒有看過我哭。

周清皖也從來沒有聽過我說“分手”。

周清皖于是終于沒拗過我。

我搬了個凳子,坐在我們家裏的次卧門口,戴着口罩背貼着門。

周清皖大概和我一樣,但我估計,他的口罩能戴兩層。

他開始主動和我聊天,聲音沙啞得厲害,但是我卻感覺,他的聲音很溫柔。

他開始說一些自己小時候的事,都是些無關痛癢的生活細節,沒滋沒味到如果換做別人來說,我很有可能睡着,但是那些無聊的事情,從周清皖的周清皖的嘴巴裏說出來,我卻覺得很有意思。

一個喜歡穿小短裙的音樂老師,被學校罰了100塊,當全班同學都在嘲笑她的時候,一個成績很差的校霸女同學,一拍桌子把那些人罵得狗血淋頭:

“她穿什麽關你媽的事,傻逼滾。”

然後這女老師就成天給這女學生開小竈,後來女學生走上了藝考路,現在當了藝考培訓老師。

這是第一個故事。

我還沒來得及評判,周清皖就講了第二個。

以前他住的院子裏,有很多個體的小商販,其中有一個賣糖葫蘆的老大嬸。

在他上六年級的時候,大嬸七十多。她的聲音不太好,每天能賣出去的糖葫蘆不多,所以總是有剩餘的糖漿和山楂。

周清皖每天做完作業後,都能在自己的窗口得到一碗山楂滾糖漿,沒有鉗子,裝在一個塑料盒裏,一粒一粒的。

我知道周清皖其實不愛吃酸的,但想象着周清皖每天都會洗幹淨手,一顆顆拿着吃。

他說他會把冷卻了的糖衣撥下來,咬着牙把山楂球吃掉,最後再享用所有的糖。

我說不愧是你,我猜到了。

周清皖又說,後來也不知大嬸是怎麽發現的,周清皖窗口的山楂球就變成了山藥豆,可是周清皖知道,這玩意她往往能賣光的。

我問他再後來呢?

周清皖說,大嬸在病得最厲害的幾天,被不知哪裏趕來的兒女接走了。

周清皖的話音很輕,但是他說了挺久。

我才不關心什麽老大嬸,我關心他的嗓子,于是有點強硬地讓他住口。

作為我的老婆,周清皖其實總是那種很順着我的,因為往往,每當我使用祈使句和他講話時,他就會一聲不發地遵從我的要求。

可是那一天,他沒有。

他堅持要把自己的過去講給我聽,我說以後再講吧,不差這一兩日。

周清皖的聲音停頓一下,天生冷淡的聲線,帶着微乎其微的哭腔,對我講:

“溫敬。”

“永遠不可以跟我說分手。”

周清皖的病還是好了,可是人們原本以為只是風靡一時的流感,卻肆虐了許久,甚至給時代打上了一個印記。

沒有人知道它何時會結束,就連我,都像等待的戈多一樣,無耐地迷茫着,也等待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周清皖把我保護得很好,他讓我成了有“小家”的人。

(四)

我失明的第四年,周清皖讀了博士。

他的博士生導師,據說是一位很優雅的女士,有一次機緣巧合,她見到我,我就聽一個明朗響亮的女聲,對着我們說“般配”。

我承認我很久沒有聽到這兩個字從別人的嘴巴裏說出來,因而猛然聽到的時候,我都有點恍惚了。

周清皖也不顧他的導師還在場,不由分說地牽住我的手。

我記得他與我不同,他不是那種喜歡在別人面前向我示愛的人。

可是他把我握得好緊,我直到今天都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麽改變了周清皖啊。

周清皖開始幫着導師幹活,甚至帶學生。而那個讨厭的李秀明,也在他的輔導範圍之列。

我原本很不高興的,躊躇了大半天,都沒想好要跟周清皖怎樣開口,讓他換一個人帶。這太不體面了,我說不出這種話。而周清皖...似乎總能知道我在想什麽。

他在那個李秀明的面前,吻了我。

我承認我是有一點爽到的,因為李秀明那把難聽的公鴨嗓,已經被氣到顫抖,話都說不囫囵了。

可是我心裏剛得意完,就後悔了,自從成為被周清皖保護的那個角色,我還是有點兒別扭。

那天之後,我想起一件一直被我忽略了的事:周清皖能行了,周清皖是個男人,所有,周清皖會不會也想過......來碰一碰我呢?

我覺得這事蠻尴尬,但是又覺得有必要問。

于是,我在一次事前問他,有沒有那種想法,而我懷裏的身體一僵,甚至微微顫抖起來,随後,我便感到周清皖再次吻上我的眼。

可惜他總是那樣讷言,遲遲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一雙濕涼涼的手貼上了我的肩胛骨,我聽見周清皖趴在我耳朵邊上,對我說:“老公,抱我。”

毋庸置疑的,我當然抱了他。

他的每一個身體部位,手感都很好,皮膚又滑又嫩。

我就不行了,我慢慢感覺,跟他比起來,自己似乎的确是有點老了。

我經常問周清皖,我是不是長皺紋了。周清皖也不安慰我,他說是人就都會長。我不喜歡這個答案,但是周清皖告訴我說,沒必要年齡焦慮,我們的日子還有很長。

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周清皖也變成會說這種話的人,總而言之,我為他開心,因為周清皖的變化我都聽在耳裏,毫無疑問,他已經變成一個更好的人,而這裏面,的确有我的功勞的。

後來有一天,周清皖跟我說,溫敬,你要不要找點事情做。

我想說我除了演戲,什麽也不會。可是我有點說不出口,因為他一定是想了很久,才正式來找我的。

我說我試試,但我一時半會兒,還是沒想到自己能做點什麽。

後來我想到了,我想籌劃一本劇本,把我和周清皖這幾年的時光記錄下來,可是我聽聞很多演員轉行做了導演、編劇、制片人、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做了半天還是很難看的。

我不想做一部難看的電影,我要做就做最好。

我開始把自己關在屋子裏,摸着腦袋想,後來發現人在知識儲備匮乏時,閉門造車的方式是并不可取的。

于是,我找了最适合我的編劇與導演,每天給我講課,我把他們講的話全部錄下來,一天聽個幾次,我發現我的記憶利開始變得很好。

大概準備了兩三個月,我就開始寫了。

一開始并不是很順利,我必須得承認,我不像周清皖,我不是個天賦型的選手。

但是我一點都不感到氣餒,甚至還有點快樂。

我知道我可以。

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的。

周清皖每天都會誇我。

就像我之前每天誇他的時候一樣。

我于是終于接受了自己是個瞎子的事實,唯一可惜是,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說實話,我現在,有點記不清他長什麽樣子,只知道他大抵是很漂亮、很漂亮的。

劇本寫到1/3的時候,已經來到第四年的年關。

周清皖被我蠻橫地抱着,坐在我的腿上,一邊喂我吃切好的橙子,一邊推我的上半身。

他推了一下我,我往後一個趔趄,倒在床上。

就是這一下,再坐起來時,我發現我的眼睛,居然看見光了。

是那種很模糊很微弱的光圈,和套了個厚平底的高度近視似的。

我有點高興,但是沒告訴周清皖,我怕他白興奮一頓。

我找到醫生,醫生也很驚喜,換了種藥開給我。

我每天按時吃藥,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心。

每天早上起床時,我睜開眼睛,盡管眼前的情狀與昨晚閉眼時一模一樣,但是我開始幻想,自己的視力恢複後,我生活的變化。

我會在每一個清晨,睜眼就看見周清皖。

我會在每一個日落,借着日暮看周清皖。

我會在每一個夜晚,閉眼前也看周清皖。

如果條件允許,我想要時時刻刻盯着他看。

或許要歸功于我的想象太過逼真,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眼前的迷霧正在逐漸散去。

我可以看得到他的輪廓,可以看得見一只分不清五指的手掌。

終于,某一天,在我們相擁時,周清皖把他的臉貼在我的臉上。

鼻尖對着鼻尖,額頭對着額頭,我看清了那雙愛我的眼睛,雖然很模糊,但是很漂亮。

周清皖依舊每天都會吻我,主動将柔嫩的唇瓣,貼在我的眼皮上。

他好愛我。

我每天都這樣想。

終于有一天,我打算把我能看清人影的事情告訴他。

為了正式一點,我甚至穿了一套西裝。

我很久都沒有穿西裝了。

周清皖原本穿了件白襯衣,和藍色的牛仔褲,見我這副打扮,二話沒說,就回到卧室裏,找了件西裝換上。

我有點愣。

直到他突然拿出一個小盒子,放進我的手裏。

我的淚終于又下來了。

我摸索着盒子打開,用力眨了眨眼,靈巧的指[尖分別拿起兩只婚戒,挑了小一點的那個,給周清皖戴在了無名指上。

他的手好像有點抖。

過了半晌,他問我,是不是能看見了。

我點了點頭,他站起身,把我的腦袋抱進懷裏,像那種媽媽抱小孩似的姿勢,我的淚水于是沾到了他的西裝上,鼻尖嗅到幹淨的洗衣粉和他的體香,然而我滿腦子卻只有一個感覺,好像一直呆在他的懷裏啊。

(五)

我失明的第五年,不對,我好轉的第一年,是周清皖學術論文井噴的一年。

有的時候我們不得不承認,人類在智商上的确是存在差異的。

當我聽說他發表了12篇論文在SCI上,我甚至有點搞不懂這是個什麽概念。然而當他跟我說,在他畢業之後,應該有資格留在清華任教,我才徹底明白,我娶了個多麽牛逼的媳婦。

我為周清皖感到驕傲,真的。

而當我的劇本寫到一半的時候,壓了五年沒播的《楓林晚》,終于定檔了,盡管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這片子題材太敏感,多半是永遠都播不了了。

所以說,人有時候就得往好處去想。夢想還是要有,萬一哪天實現了呢?

《楓林晚》的拍攝,稱得上是坎坷,然而我個人還是很喜歡這片子,盡管它讓我失憶又失明,我也從來沒有後悔當年的自己接過。

那是一個好故事。

雖然我猜測,文藝片的體量,使它不一定會火。

可是片方的宣傳方式,簡直讓人大跌眼鏡——忒不吉利了,他們說這是我的“封山之作”。

在我向周清皖表達了我的不滿之後,周清皖找回了他許久都沒有上過的微博。

周清皖轉發了官v的宣傳,但轉發詞是:

[@周清皖V:歡迎大家來看,但不是封山之作。]

評論區問他什麽意思,周清皖回複說:

[回複:@周清皖V:字面意思,自己品吧。]

就是這句話,一經發送,很多人都開始在他的評論區猜,是不是我拿他手機發的,因為這說話都口氣像極了我。

我是有點驕傲的,因為一個被窩裏誰不出兩種人。我的小貓就是拽,他是有他的驕傲的。

《楓林晚》的口碑不錯,如果不是流感,估計制片方也能賺到盆滿缽滿,然而現在,它賺回了成本,因而已經是成功的一半了。

至于另一半,當然是《楓林晚》不出所料地拿了獎了,還是我的最佳男主角。

我沒去領獎,周清皖替我去的。

我聽他用最流利的英文,講了個開場白,然後就開始用漢語替我發表獲獎感言。

在被頒獎嘉賓問到為什麽我不親自來時,周清皖早有準備地說,拍《楓林晚》的過程中,我的身體出現了一點問題,而現在還在恢複。

而當他被問及什麽時候能恢複好時,周清皖很有信心地說,很快。下一次領獎,将是溫敬親自來。

我會心一笑。

但願自己能夠借他吉言。

當我的新電影徹底寫完之後,周清皖給我去配了一副高度近視的眼鏡,可是這玩意似乎沒什麽大用,即便戴上了,我也依然看不清。

然而我聽說眼鏡戴久了,眼睛會變凸。

我不要。

我的這雙眼還是很值錢的。

所以,我把周清皖花五千塊大洋給我配的眼鏡束之高閣了。

周清皖也不惱,他總是這樣随着我的。

有時我覺得,周清皖的性格太好了,比如他從來不強求任何人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事,他毫無顧忌地寵着我,随便我的選擇,好像我做什麽态度很支持,與我爸和我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而這樣的他對于天生叛逆的我來說,天生合适。

只是,他也是個很執拗的人,和我一樣認死理的。

周清皖的直播間在被解封之後,做直播的次數明顯下降,有時一個月才會播一次,也是很快便下線了。

我問他是不打算做直播了麽,他卻跟我說,他在研發一套課程,還沒搞好。我跟他講,你這條件,不開個教培機構都有點可惜,但周清皖卻說不要,他還是堅持自己那套“有教無類”的夢想。

每個活得明白的人,大抵都是有夢想的,他能找到他自己的夢想,如此便很好,我于是也不再勸他了。

這一年我過生日,周清皖給我準備了一整套的攝影設備,是那種很專業的機子,作為一個導演必須懂的。

我說這太簡單了,我對攝影機的熟悉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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