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江雲暮低眸瞧着她, 喉間溢出一聲短促而低沉的薄笑。
他的長指輕輕拂過她酡紅的臉頰,幹淨的嗓音裏帶着幾分寵溺意味,“好, 抱。”
初靈像是還不滿意,撇着唇, 小聲嘟哝着道, “江雲暮,你怎麽才來?”
江雲暮清冽的聲音落在她耳畔,“你站穩,別亂動。”
“哦。”她應聲。
下一秒,初靈就生出一種天旋地轉的感覺來。
她原本是站在那裏的,就這麽直接被江雲暮打橫抱起,身子懸在半空, 所幸他的臂膀厚實有力,倒是給足了她安全感。
初靈知道他貼心, 卻沒想到江雲暮會在抱她之前,将他的西裝外套直接蓋在了她的腿上。
她今天穿得不算厚, 因為早知有開機宴, 所以下身只穿了件薄薄的短裙。
初靈向來是怕冷的,下身也的确是套了打底, 在包廂裏面完全不覺得冷,但一出去就不行了。
初靈額頭抵在他堅實挺闊的胸膛上, 伸出手指在上面畫圈圈,軟聲開口, “江雲暮, 你把外套脫給我幹嘛啊, 萬一你感冒了, 那我——”
她這會兒并不完全清醒,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動作,都像是沒過腦一般。
江雲暮的聲音相較以往倒是難得的深靜平和,“你只要保證自己不會感冒就好。”
初靈眼睛眨巴兩下,手上動作卻沒停,“你……你怎麽不生氣啊?”
“好玩嗎?”
她一副無辜狀,仰起臉看他,目光落在他淩厲的下颌線出處,“什麽?”
Advertisement
“手。”
初靈輕笑了下,嗓音清清甜甜,“你是不是覺得癢啊?”
江雲暮:“……”
他低眸瞧她一眼,喉結不受控制地滾了滾。
豈止是癢。
初靈對他的想法一無所知,不過經他這麽一念叨,動作到倒是停了下來,“我覺得就應該這樣啊,誰讓你今天晚上連電話都不給我打一個的。”
江雲暮走到車邊,手臂微翻,輕輕把她放下,“先上車。”
初靈哦了一聲,笑着說,“你幫我開車門呀。”
江雲暮眉心稍沉,瞧着她被酒精染成了緋色的臉頰,驀地就想到了那場酒會,她當時的臉蛋也像這樣紅。
他俯身彎腰,又擡手将她鬓角散亂的碎發一點點整理好,低低開口,“以後我不在的時候,你別喝這麽多酒。”
初靈很擅長抓他話裏的重點,“你的意思是,你在我身邊的話,我就可以喝咯?”
江雲暮摸了摸她的軟發,側過身幫她打開後排車門,“如果你想這麽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初靈沒動,“……你要我坐後排啊?”
瞧出她的不樂意,江雲暮俯下身,居高臨下地瞧着她,長指又像是不受控制似的,輕輕點了下她的鼻尖,“怎麽了?”
初靈搖搖頭,“我要坐副駕駛。”
他颔首應聲,“好,那就坐副駕駛。”
讓她坐後排也不過是想着她現在醉了,坐副駕會比後排颠簸得厲害一些,可能會更不舒服。
但她不想,那就算了。
初靈上車前,仰起臉,食指伸出朝他點了點,輕哼一聲道,“江雲暮,你的副駕駛,只能留給我,知道嗎?”
他目光凝着她,不動聲色地扯了下唇,“我記住了。”
初靈坐上副駕駛,關上車門,待他上車後又說,“只是記住了還不行,你要說到做到。”
他淡淡沉沉應聲,“嗯,說到做到。”
“嘁,就這麽空口說白話誰不會說。”
他眉梢微挑,尾音上揚,“嗯?”
話音未落,江雲暮傾身過去,幫她扯下安全帶扣好。
初靈伸出手,精準地握住他的修長食指,小聲問:“江雲暮,你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麽啊?”
“最珍貴的東西?”
“嗯,有嗎?”
江雲暮沉默着思考了兩秒,竟沒得出個結果來,“我手裏不過都是些可以随時舍棄的東西,要說珍貴,一時還真想不到有什麽。”
“那我呢?”
他低眸望向她,視線微怔,“什麽意思?”
“現在在你身邊的我,也是可以随時舍棄的嗎?”
“當然不是。”
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肩膀,低眸瞧着她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沉沉開口,“初靈,你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舍棄的人。”
但我不清楚,你會不會因為薄禦而放棄我。
江雲暮想到這裏,薄削的唇逐漸抿起。
初靈輕輕扯了下唇,就那麽仰着臉,定定地瞧着他,那種水潤無虞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看透似的。
也許這樣想可能很沒出息,但她又不得不承認,在這一刻,她是真的在因江雲暮而心動,因他這句話而心動。
前後不過一瞬,初靈又聽見他低冷磁沉的嗓音——
“今天沒有主動給你打電話是我不對,不過最近公司事情實在有點多,版權部門正在積極開發IP,我得盯着。”
她吸吸鼻子,“……你今晚加班了啊?”
“嗯。”他微微颔首。
“那我們回家吧,回去,早點休息。”
“不生我氣了?”
她搖頭,又笑起來,“不生了。”
“以後有什麽事我會提前告訴你。”
“你要是忙的話,也不用……”
“我覺得用。”
初靈眼神微動,“怎麽啦?”
“我不想你又拿我和薄禦比。”
“我……我那是……”初靈動了動唇,卻不知道該怎麽說。
“是什麽?”
“我就是氣你不聯系我,來太晚了,他們,我那些同事們,他們都走了,葉老師只不過是出于人道主義才留下來的……”
“他沒說要送你?”
“那我不是在等你嘛,葉老師也知道,他還主動說要幫我給你打電話呢。”
江雲暮無聲扯了下唇,淡淡評價,“倒是識趣。”
“我早就說過,葉老師不喜歡我的,我們只是朋友。”
“嗯,我知道。”他回答。
初靈輕輕應了聲,醉酒的後遺症對她來說就是困倦,她沒再多說什麽,靠着柔軟的座椅後背,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
确切地說,那并不是夢,而是,切切實實發生過的事情。
是林譯醫生在她面前提起來時,都會用“那件事”這三個字代替的,噩夢。
五歲時,她就知道,她現在的父母并不是她親生的爸爸媽媽。
她是被自己的親生母親賣到這裏來的。
鄰居家的小孩兒經常對她指指點點,有些愛八卦愛嚼舌根的叔叔阿姨看到她被爸爸虐待之後,也經常讨論他們家的事。
初靈從他們口中與她以前的“爸爸媽媽”争吵時口不擇言說的話裏,拼湊出了自己的身世。
她出生不到三個月就被賣到這一家來了。
她的親生母親不要她,将她賣給這家人之後就出國了,再也沒回來過。
年僅五歲的許思南知道,現在的初靈也知道,她那個時候的爸爸媽媽,是一對不能生育的夫婦,所以才選擇買小孩……
一開始,他們對她還不錯,至少不會讓她挨餓受凍。
但說到底,他們也不過是勞苦大衆的一員,偶爾也會有不順心的時候,生活不順了偶爾也會拿她撒氣。
五歲的小姑娘沒覺得有什麽,不管旁人如何說,她都決定,就把他們當做自己的親生父母。
但也就是她過完五歲生日的一個月後,她的“媽媽”突然拿來一張産檢單,上面顯示着她已經懷孕十周。
她當時的“父親”看到産檢單的時候,大喜過望,抱着她的媽媽說,“我們終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們老許家終于,終于要有後了!”
許思南聽着“爸爸”那麽講,她也覺得很開心。
替他們開心。
可是,她卻沒想到,對于自己來說,這才只是噩夢的開始。
自從媽媽懷了孕,爸爸就覺得不再需要自己了。
他開始對她實施暴力,偶爾會把她拖到地下室鎖起來,不給飯吃。
而這樣的行為,完全沒有任何規律,一開始她還以為是自己哪裏做錯了,苦苦哀求着“爸爸”告訴自己原因,要他說明為什麽要這麽對待自己,可是,她的哭泣帶來的卻只是對方更嚴重的暴力行為。
一旦他不高興了,賭錢賭輸了,都會拿她來發洩。
那段時間裏,她身上的傷口總是
當時她的“媽媽”自顧不暇,因為懷孕的緣故,身體也不怎麽舒服,偶爾會勸他幾句不要再那樣對她,說她還只是個小孩子,承受不住他這麽重的力道,可他卻根本不聽。
甚至還說,如果不是看在她懷着他們許家的種的份兒上,早就連她一起打了。
久而久之,媽媽也就不再勸了。
而五歲的小姑娘卻一直都在受折磨,無盡的,無時無刻的折磨。
“媽媽”懷孕五個月後,去黑診所查了孩子的性別。
是個男孩。
在得知這個消息後,她的“父親”就更高興了。
他說要給自己的兒子好好攢錢,媽媽也以為他是要朝好的方向發展了,可是,她也沒有想到,他口中賺錢的方法居然是“賭博”。
又過了幾個月,媽媽快要生産了。
初靈六歲的生日也悄無聲息地過去了。
生日那晚,她在地下室蜷縮着度過了一夜。
直到那天,幼兒園有個小朋友過生日,老師切開他媽媽帶來的生日蛋糕,分發給每個小朋友時她沒吃。
初靈告訴老師,她準備帶着小蛋糕回家給“媽媽”嘗嘗。
可是,當她跑回家卻發現地板上全都是血跡。
卧室亂成一團,桌子梳妝臺、椅子,還有媽媽平時用的一些護膚品,全都散落在地。
地上的血跡暗沉,似乎還在流淌。
六歲的小姑娘看到一把水果刀被插在了媽媽隆起來的肚子上。
插得很深很深,就只有刀柄暴露在外面。
“爸爸”也死了,血是從他脖子上不斷流出來的。
初靈當時被吓瘋了,大聲哭着跑了出去,拼命地拍鄰居阿姨家的門。
好心的鄰居阿姨幫忙報了警,沒多久,警察叔叔來了。
警方調查清楚後,迅速結案。
後來,初靈就被鄰居阿姨送到了福利院。
再後來,這事兒見了報。
福利院有位老師的侄女是記者,她知曉些其中內情,跟她講過這件事。
初靈從那位記者姐姐的話裏拼湊出了當天發生的事情——
“媽媽”懷的孩子并不是她那個“父親”的。
她是人,做了什麽必然會留下痕跡,出軌這樣的事情也不例外。
她出軌的事情被“父親”知道後,他們就吵起來了。
吵得很兇。
那天,鄰居其實也聽到了聲音,但他們夫妻經常吵架,他們也并未當回事。
可誰知……
那天下午,男人惡狠惡狠地抓住女人的衣領,質問道,“你為什麽要出軌?虧我還一直以為這孩子是我的種。”
女人冷笑,“你的孩子,你自己有沒有那方面的能力你不清楚嗎?”
“啪”的一聲清脆透亮,女人直接挨了他一巴掌,臉上立刻浮現出鮮紅的五指印。
“你個蕩|婦,不知廉恥!”
女人捂着臉,扯唇笑了下,“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跟一個賭徒,性|能|力還不行的男人過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為什麽你們男人出軌就能被說成風流,女人出軌就要被蕩|婦羞辱?”
女人說,“要不是你逼着我不讓我離婚,我早就——”
“你還想跟我離婚?我告訴你,嫁給了我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就算死了也是我們許家的鬼!”
“我寧願做個孤魂野鬼。”
“他就這麽好?”
“确實比你強太多。”
矛盾層層激化,男人無法忍受這樣的結果,将桌椅東西全都踹翻扔掉仍不覺得解氣,而女人似乎對這樣的生活也早已絕望了,沒有服軟,而是不停地在用各種話來刺激他。
最終,男人沖進廚房拿起了水果刀,往她肚子上連着刺了兩刀,一次比一次深。
女人倒在地板上,血液一點點流失。
男人拿起一把菜刀,自殺了。
初靈深陷夢中,連眉心都擰作了一團。
江雲暮将車子停在地下車庫,解開安全帶看向她,擰起眉。
他輕輕拍了下她的臉,低聲開口,“靈兒,醒醒,我們到家了。”
初靈“啊”的一聲尖叫出來,“不要,不要!”
血跡不停地流動,朝着她的方向,不停地流動着……
江雲暮解開她的安全帶卡扣,傾身将她抱在懷裏,伸出手,輕輕拍着她的背,聲音微啞,“沒事了,靈兒別怕,我在。”
初靈緩緩睜開眼睛,看清眼前的人是誰如蒙大赦,小聲解釋,“江雲暮,我,我做噩夢了……”
“我又夢到了以前的事。”
他輕撫着她的後背,“別怕,我會陪着你。”
初靈微微抿起唇,眼睫顫了顫,“江雲暮,你知道我為什麽會那麽怕血嗎?”
他說,“如果你現在想告訴我,可以說,我會聽。”
她緊緊抱住他的手臂,微微搖了搖頭,“我害怕。”
“江雲暮,你……你今晚能不能陪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