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食人

恐懼被放大太多倍反而變得麻木,方沉一直低着頭脖子泛酸,對面的人悄聲無息看着他。

方沉不知哪來的膽子,僵持十幾分鐘後開口問出第一個問題:“為什麽跟着我……”他仍然在哆嗦,任誰的對面坐一個爛掉的人都會吓得說不出話。

樓道裏響起尖銳的女聲和男人驚恐的大叫,和之前的聲音不同,能明顯聽出是人的叫聲。

方沉猛地轉頭看向緊閉的大門,下一刻沒有任何預兆地沖過去,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跑、能不能跑出去,踏出門的那一刻,樓道沁涼的空氣刺得他頭皮發麻。

三樓亮着橙黃的燈光,方沉腦子一片空白,踏下樓梯在拐彎處停下。

王慧雯穿着背心內褲癱坐在門前,張瑞正用手裏的掃帚奮力怼趴跪在地上的不明生物。那東西試圖站起,卻因為地板濕滑幾次摔倒。

場面滑稽又詭異。

方沉不敢回頭也沒有往下走的勇氣。

地上的那團東西他見過……在自己家門前見過。

昏黃的燈光照耀,他清晰看到它的長相:青褐色的皮膚,很瘦,身上長一點稀疏的紅色毛發,嘴裏還發出“啊啊”的稚嫩叫聲,它沒有眼白,眼裏像塗了墨,沒一點光澤。

之前自己為什麽會把它看成一個人呢?

方沉扶着欄杆,全身幾乎都倚靠在上面,當時他看得太匆忙,下意識就覺得那是個人……不然還能是什麽呢,是眼前這個怪物嗎?

王慧雯也看到方沉,張張嘴巴發不出聲音,手突然顫巍巍指向他。

不對。

她指的不是他!

方沉絕望地閉上眼,那人追上來了,他應該很生氣自己擅自逃跑。

等了一會兒,沒有預想中的疼痛,身邊劃過一陣風,方沉睜眼只看到一個背影。

那背影很眼熟,剛剛站在他身後的是聶時!

他有一剎那松懈,但很快一顆心又被提上來,說不定那人現在已經跟到他身後!

聶時手裏握着一把匕首,張瑞哆哆嗦嗦看他走過來直接翻過地上長相畸形的怪物,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往它心口戳去,匕首沒入那具幹癟的身軀,“噗嗤”一聲,那團東西的胸口還在咕嘟嘟冒黑色粘液。

王慧雯瞪大雙眼無聲尖叫,張瑞也吓得往後退去。

方沉猛攥欄杆,鐵和皮肉摩擦隐隐作痛,讓他知道這不是夢。

那怪物突然癟下去,越縮越小,最後只剩下一層皮,幹癟青黃。

有人吐了,空氣中彌漫着酸臭味。

方沉扶着欄杆走下來。那堆爛肉沒能跟他下來,是不是意味着他不能走出那間屋子?

“這是什麽?”王慧雯捂着嘴驚恐問道,“這東西是什麽?!”

聶時沒回答,手裏的匕首沾了黑色的粘稠物正滴答滴答往下掉,看上去異常惡心,他也不在意,松松拿在手裏。

“你怎麽下來了?”他突然問方沉。

“我……”方沉一懵,腳下一滑差點摔倒,聶時只伸出一只手便穩穩扶住他。

方沉低頭發現腳下都是濕滑的藍色液體,散着淡淡的檸檬香,是被打翻在地的清潔劑,那東西站不起來大概也是因為它。

看到聶時腳下那團松弛的皮正在一點點消散化灰,方沉瞳孔放大,聶時匕首上的黑液也在一點點掉落消失。

張瑞只穿着大褲衩,驚魂未定發出粗喘,肚子上的肉随呼吸起伏擠壓在一塊。

“啊、啊”——那細弱的哀叫聲又響起來,聲音有點遠,好像在最底樓。

王慧雯邊搖頭邊往門裏退去,張瑞一個闊步邁進屋,拖拽着王慧雯關上門。

方沉有些發愣,這是把他們關在外面了?

“回去吧。”聶時淡淡往樓下看一眼,“又要來了。”

方沉有諸多問題想問,可現在實在不是時候,那聲音的确越來越近了,像奶貓叫像嬰兒哭像女人哀怨的愁嘆。

自己屋的門還開着,方沉沒勇氣踏進去,聶時還在不緊不慢的開門,他下樓甚至把鑰匙帶上把門關,方沉覺得不可思議。

“我能……在你這兒住一晚嗎?”方沉緊盯着那扇開着的門,生怕一個不小心那個腐爛的男人就出現在他眼前。

那聲音很近了,好像就在他們腳下。

聶時一手搭着門把,腦袋轉向他,過了幾秒才回:“可以。”

方沉大着膽子用腳踢上自家門,力道沒掌控好“砰”的一聲。

細細的叫聲戛然而止。

方沉起一身雞皮疙瘩,飛快跟着聶時進屋。

客廳的燈亮起,方才心驚肉跳的感覺平緩下來。

聶時打開抽屜拿出一塊白布擦拭匕首,方沉悄悄打量聶時,“你……”

“嗯?”聶時停下手裏的動作看他。

“那東西……吃人嗎?”他忘不了那天開門看到的場景,瓷白的地磚流滿鮮紅的血液,還有……咀嚼內髒所發出的“咕叽”聲。

這麽些天他一直在回避這件事,寧願把它想成一個人,現在卻不得不承認那是個吃人的怪物。

“你害怕?”聶時不知何時擦好匕首走進客廳。

方沉擡頭燈光晃過眼,眼睛濕潤潤的,眼角還有點泛紅,頭發亂蓬蓬一團。

聶時:“別怕。”

方沉一抖,止不住的顫栗,這句話太熟悉了,十幾分鐘前還聽到過……他突然僵住,聶時為什麽來三樓?他從屋子跑出去,那個腐爛的男人沒追上來,聶時卻來了。

聶時站在客廳中央,燈光正好打在頭頂,從始至終都一個表情,兩只手随意搭在腿側,看久了竟有些呆。

怎麽看怎麽都是個正常的人。

方沉暫且否定內心荒唐的想法,可因為聶時之前“英勇”的表現,他還是緊繃着神經。

“啊~啊~”

幽長哀轉的叫聲,它貼在聶時家的門上,聲音清晰傳達到方沉耳朵裏。

方沉又是一陣頭皮發麻,低下頭看自己的鞋。

聶時微皺下眉,走到玄關猛踹一腳門。

門外瞬間消停。

方沉:“……”

洗手間的水龍頭被打開,聶時洗着手,方沉挪到門邊,猶豫片刻說:“你很了解那東西。”這點毋庸置疑,看聶時的身手就知道了。

“是惡念。”

“什麽?”

“人死之後留下的惡念。”聶時說着,“它們沒有名字。”

“之前你也殺死過它們嗎?那些惡念。”方沉忍不住用了聶時告訴他的詞——“惡念”。

“嗯。”

兩人相對無言。

聶時話太少,好像更習慣沉默辦事,他把匕首推給方沉,方沉有些懵。

“給你。”聶時低着頭,半邊臉掩藏在陰影中。

“不……”方沉想将匕首推回去,手指碰到刀柄上的凸痕,挪手看了看,銀質的刀柄上刻着一個歪扭的菱形,怪醜的。

聶時搖頭,堅持道:“給你。”

方沉可不覺得自己有勇氣直面那些吃人的怪物,繼續推辭:“那你用什麽?”

“槍。”

方沉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一遍:“你用什麽?”

“我有槍。”

“……”

方沉以為自己生活在社會主義好的z國。

“你為什麽……”會有槍?方沉不敢再問,怕聶時一個不耐煩崩了自己。

方沉話只說半句,聶時等了一會兒發現方沉沒再說,擡頭看他。

兩人互相瞪眼,最終方沉敗下陣來,不在這件事上糾結:“你是怎麽知道它們是……惡念?”

聶時沉默。

方沉以為他在組織語言。

過了一會兒聶時說:“解釋不清楚,反正就是知道。”

方沉被堵得沒話,聶時還是看着他,目光很專注,被盯久了方沉頭皮發麻。

“這裏很不對勁,你應該察覺到了。”

“嗯。”

方沉有種無力感,他說的每句話聶時都會回應,但都是些無用的廢話。

“一樓的那對夫妻死了,你知道嗎?”

“知道。”

“你是怎麽知道的,你也看到了?”

聶時又不回答,停幾秒才回:“他們撒謊了。”

方沉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這兩者之間好像沒有絲毫聯系。

聶時又沉默。

窗外突然響起凄厲的貓叫聲,方沉反射性回頭,随後是大型犬的吼叫,越來越多的貓狗叫起來。

“怎麽回事?”方沉起身想去窗邊看看,之前他可沒這麽大的膽子。

“喵嗷——”

又是一聲尖銳拖長的貓叫,方沉瞬間坐回去。

聶時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方沉臉色極差,下意識道:“這又是什麽?”

聶時往窗外看了一眼:“貓叫。”

方沉覺得自己沒法跟鄰居交流。

“沒關系。”聶時又說,“一會兒就會停。”

方沉問:“你怎麽知道?”

聶時很正經地反問:“叫累了不停嗎?”

方沉:“……”

方沉累了。

作者有話要說: 聶時,一個話題終結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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