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懲罰

晚風微寒,貓咪輕盈跳上牆頭,頸間的鈴铛搖晃,尾巴一甩一雙豎瞳直盯站在月下的兩人。

聶時半抱着安然閉眼的方沉,目光落在賓館的玻璃門上。

一只修長纖細的手推開門,微長的指甲染着晃眼的豔紅色,另一只手虛掐着跟半燃的煙,火星點綴她身後空洞無盡的黑。

“聶時,時間不多了。”女人的聲音響起來,眼睛瞟過牆頭站立的貓又是一頓,“它在看呢。”

聶時只看了來人半秒,目光就移回方沉身上,輕輕碰睡着的人的頭發,像稚童對待心愛的玩具,舉手投足都透着小心翼翼和疼愛,眉眼間甚至有一絲滿足。方沉主動走向他了,在懷有恐懼的情況下還是向他走過來。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多可怕?”女人豔紅的指甲貼近面頰撐着半張臉,“難怪會吓到他。”她刻意說聶時最不願意聽的話。

聶時眉微皺,終于肯施舍目光沉着眸看向對面的女人。

“你擅自做主加入他們就已經被着重盯上了,不想受罰就不要做得太出格。”女人提醒道,眼又移向牆頭的貓,聲音壓低一點,“你好好完成你該完成的任務,方沉這邊我會替你看着。”

聶時什麽也沒說把方沉抱起來,夢中的青年睡得并不安慰,手下意識抓住聶時的衣襟将頭埋進去。聶時等了一會兒,等到方沉再次睡熟才繼續走,和女人擦肩而過。

女人微眯了下眼,想了想還是說:“你也別太針對喬然……他也是好意。”說到後半句底氣都不足。

聶時就像沒聽見,直直往賓館裏面走,“新夜”的燈牌映在他半邊臉上,像鮮血在他面頰上淋漓。

聶時進入賓館,周圍靜了一會兒,牆頭的貓咪忽然扭頭往下看,少年從牆的邊緣冒出一個腦袋,沖女人咧嘴笑。

“和他說根本沒有用,聶時才不理這些。”喬然耷拉着左手,靠身子艱難晃動幾下胳膊,“他只聽方沉哥的話。”

“你胳膊怎麽了?”

喬然眨眨眼又笑:“剛和他撞見被掰斷了。”

“……”女人頭痛扶額。

喬然四處瞅一瞅,步伐随意地走過來,“這次耗時太長啦,目标縮小,越來越多的惡念湧過來,處理起來好麻煩。”

“你們守好,已經到這種時候了不要再讓人發現異樣。”

喬然點點頭,“那方沉哥呢?”

女人手一頓,煙灰随着抖落,“我來想辦法。”

“會被殺死哦。”喬然的左手不知何時恢複原狀,比出一個槍的手勢在自己腦袋上開了一槍,頭随之歪過去,“一定會被殺,再一次地,聶時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我當然知道。”女人看着牆頭的貓,“可是方沉必須想起來。”

那些噩夢,那些如同泥沼般讓人難以呼吸又掙紮不出的過去,方沉都必須再一次想起來,要像又經歷一次一樣,一幕幕從他腦海裏晃過,再次感受那種痛。

這是他應受的懲罰。

……

“高成、方沉,你們在裏面嗎?”

有人在敲門,方沉醒過來盯着自己愈合的手臂看了好一會兒,随後下床開門。

張瑞和王慧雯并排站着,方沉比兩個人都高,垂眼看人有種恹恹的俯視感。

王慧雯被吓到了,有一瞬間以為站在他們面前的是聶時。

張瑞倒是語氣不太好,直接了當地說:“咱們該走了,高成呢?”

方沉回答也幹脆:“死了。”

靜了兩秒,王慧雯退後一步,張瑞想問怎麽會死呢,怎麽死的?又覺得問了也沒用,他們這些人都在一個個減少,到現在只剩他們三個人,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逃跑。

“那、那我們走吧?”王慧雯無措,結巴着,“你看天亮了……”

方沉的唇微微泛着白,沒有立刻回應,幾秒後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們為什麽總想着逃呢?”

王慧雯沒明白,理所應當地:“這……肯定要逃啊。”

張瑞在身後拽了她一把,似乎不願和方沉多說,拉着王慧雯往外面走去。

出了“新夜”的門方沉回頭看,燈牌已經不亮了又恢複滿是塵土的破舊模樣,昨晚的一切都似夢,虛幻又真實,透着朦胧感,是一片迷霧中突然伸出扼住他喉嚨的手。

方沉站在車門前,突然想到車鑰匙在高成那裏他打不開車門,頭一轉看向情侶。有什麽驅使他走上前去,他本能抗拒卻還是邁開步子走過去。

“我沒有車鑰匙。”方沉低着頭看着自己腳面,不願看情侶,眼又忍不住側到自己手臂上。

張瑞嘟囔了一句什麽,似乎不滿方沉,方沉直接伸手開了後車門,自覺坐進去。王慧雯看看張瑞又看看方沉,見張瑞什麽也沒說她自己也坐進副駕駛。

進了車裏前面的兩個人開始抽煙,當方沉不存在,肆無忌憚地吞咽吐霧,好像這樣就能減少內心的恐懼。

方沉透過車窗看周圍倒退的景色,鼻間彌漫着煙味,嗆得眼睛酸疼卻一動不動。

按照高成之前預計的時間,他們早應該到了b市,可是現在他們還在往前開。

這條路沒有盡頭。

他們在逃,可是怎麽逃也不過是逃進下一個天黑。

方沉正想得入神,一只手突然出現在玻璃窗上,手腕處是青色的,帶着死人才有的灰白,他的的确确被吓到了,瞳孔放大,臉卻沒什麽表情,不動聲色看着那只手。

是喬然。

能把惡劣當有趣的就只有喬然。

這麽想着方沉竟不算多害怕了,低下頭不再看窗外。

有人在觀察他。

張瑞正在假裝不經意地透過後車鏡看他。

方沉頭皮一麻,第一次感覺活人比死人還可怕。

他們的眼神,他們的心思,他完全看不懂猜不透。

喬然的目的和惡作劇簡單明了,不用方沉刻意猜都能明白,他偶爾甚至會把真相雙手捧到方沉面前。

可是人類不同。

他們說的話不一定是心中所想,笑容也不一定發自真心。活着就像披好幾層面具,面具是人皮做的混着鮮血,一層層撥開還是深不見底。

方沉低着頭脖子酸痛,過了很久才敢擡起來,車窗上的那只手早已不見蹤影,天已經泛藍了。

他們很快又要進入下一個天黑。

方沉突發奇想——如果他們不躲在賓館裏,那些惡念追過來,喬然他們又該怎麽辦呢?

“不避一避嗎?”方沉開口提醒道。

張瑞也有點焦躁,導航還在引着路,可是怎麽開都開不到目的地,語氣有些沖:“我知道!”

方沉又出聲:“現在這個天說黑就會黑了。”

王慧雯害怕,拽拽張瑞衣角:“咱們快找個地停了吧。”

張瑞從後車鏡裏看了方沉一眼,方沉低着頭就只看到他頭頂。

車子就近在一家旅店門口停下,王慧雯和張瑞的精神狀态都不好,抽完煙精神了一會兒又萎靡了,沒有管走在他們身後的方沉,直直往旅店裏面走去。

他們上四樓方沉就跟着去四樓,選在他們隔壁間。

方沉剛要進屋被王慧雯叫住。

“哎……”王慧雯猶豫一下,看了一眼張瑞還是問了,“你晚上會不會突然睡過去啊?”

方沉停下來,門半開着扶着門把。

“高成死在廁所了。”他突然說,“他半夜起來上廁所開門出去,然後死在廁所了。”

王慧雯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過去,“可是房間裏明明有廁所……”

“晚上不要出去。”方沉眼睛落在站在王慧雯身後的張瑞身上,“睡着了也好,天黑太危險了。”

這個話題不了了之。

兩扇門都合上了,順着門縫還隐約能聽到王慧雯說話:“……你有沒有覺得方沉有點不對勁?”

房間裏張瑞癱在沙發上:“吓得呗,咱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只死了一個人,再遇到他的時候,他們就只剩倆人了,好嘛,另一個昨晚也死了,沒準他還看到了。”

王慧雯不安地點頭,慢慢坐在男人腿上依偎着,眼卻在不安在想着事情。

天色徹底黯淡,方沉主動走出房門。

這家旅店比他們之前去過的兩家賓館都要大也相對幹淨,方沉站在自己門口等了一會兒,慢慢走到情侶的門前,最開始他什麽也沒做只是站着,然後他伸出手敲了敲門。

咚咚。

果然一點動靜也沒有,他們都睡得死沉。那是睡着了嗎?方沉放下手,應當說昏過去吧,因為只有這樣才方便喬然他們行動啊。

真不公平。

他們明明那麽努力的在逃,回饋給他們的就只有無盡絕望。

空蕩的走廊裏響起高跟鞋聲,由遠到近,尖銳刺在方沉耳膜上。女人的紅色裙擺随之搖晃,裸露在外的白皙腳面浸着月光,她停下小腿往上依舊埋在陰影裏。

方沉由下往上看,看到那雙染了豔紅指甲油的手,盡管心裏有所答案還是忍不住睜大眼——他要自己看清楚。

分不清是月光在慢慢往後移還是女人上前了一步,光暈從她頭頂劃過。

黑暗裏走出來的正是已經死亡的謝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覺也沒有多少章了……我番外都想好寫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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